孙永一路到了沈家,在等待沈安出来的时间里,他打量了一下沈家的布置。
待客的地方看着不大,真的不算大。
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孙永瞥了一眼,发现都是名家所作。
墙角的香炉上,烟雾渺渺,那香味优雅。
那些座椅案几看起来很是简陋,仅仅是涂抹了清漆而已,就像是山野人家的摆设。
室内静的让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便是极好的读书地方啊!
孙永只觉得灵台清明,整个人的状态非常好,不禁赞道:“果然是宗师。”
他不知道沈安前世去过白马寺,那时他被焦虑症纠缠了数年,痛苦不堪。进了白马寺也并未觉得心中清明。直至无意间看到了一间止语茶舍,进去后,摆设简单,但那环境却让沈安安静了下来。
数年焦躁不安,一朝得了安宁,沈安不禁眯眼享受了起来。
对于他而言,这种安宁就是享受。
所以到了这里后,他习惯性的就让人把待客的地方布置成了这样。只是多了字画,这个没办法,否则那就不是待客了。
沈安来了,他微微皱眉,拱手道:“孙侍读光临寒舍,有何见教?”
孙永起身拱手,“某先前去求见官家,官家并未处罚。”
哥果然猜对了啊!
沈安淡淡的道:“意料中事。”
果然是高人啊!
孙永心中敬佩,说道:“沈郡公睿智,某以前颇为不屑,多有不敬,可沈郡公却一笑了之,那时某以为沈郡公乃是心虚,此刻才知道,原来是雅量高致,不肯和某一般见识罢了,可笑某还不知,自以为得意,惭愧。”
呃!
沈安觉得有些懵。
什么不屑不敬,他真的不知道啊!
“没有的事,过誉了。”
“您太谦逊了。”
“真没有这回事。”
“您……”孙永感动了,“您这是担心某沮丧,所以才这般谦逊的吗?某……”
他的眼中多了泪花,沈安见了只得点头道:“罢了罢了,小事罢了。”
可雅量高致这个词真的和他无关啊!
至于孙永的不敬,他真心没注意,若是知道了,少不得要蛊惑赵顼给他下个药什么的。
哎!
这人太有才了,道德太高深了,以至于人人都认为某是个好人。
如此,某以后就是个好人了。
“某还未请教,官家为何不责罚某呢?”
孙永说完见沈安在沉思,就躬身道:“冒昧了,惭愧惭愧,某这便告辞。”
这问题涉及官家,他觉得自己和沈安没这份交情,沈安自然不该和他提及官家的话题,免得犯忌讳。
“什么?”
沈安愕然道:“刚才某在想你三月份做的那份文章,字字珠玑啊!”
“真的?”
孙永此刻视沈安为宗师,以及睿智的高人,所以得了这个夸赞,喜得不行。
“当然。”
沈安毫不犹豫的背出了那篇文章的开头,孙永顿时觉得自己还能挽救。
“好好干!”
沈安见他感激零涕,热泪盈眶,不禁暗自为自己点了个赞。
当时孙永对赵顼太过严苛了些,沈安看他的文章是想找个漏洞狠批一番,可最后以他的那点墨水却找不到,差点被郁闷死。
可那时的郁闷在此刻却变成了收买人心的工具,这便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孙永告辞,刚走到门口,沈安说道:“咦!先前你问了什么?”
孙永回身,“先前某问官家为何不处罚某。”
“你回来。”
沈安招手,孙永感动的道:“沈郡公,这个问题怕是不方便,是某冒昧了。”
沈安淡淡的道:“某知道你是个坦荡之人,再说了,某做事正大光明,没什么可避讳的。”
瞬间在孙永的眼中,沈安就高大了许多。
“官家和大王乃是父子,官家这人看似严厉,可内里却不乏柔情,你若是对大王忠心耿耿,初衷是为了大王好,官家再气也不会处罚你。”
沈安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那位子上的虽是帝王,可也是一位父亲。父子天性之下,官家自然会对你等网开一面。”
孙永心中一震,旋即抬头问道:“可古今帝王忌惮啊!”
古今帝王大多忌惮自己的儿子,活得越久就越忌惮。
沈安笑了笑,认真的道:“官家不是普通的帝王。”
孙永躬身,“谨受教。”
见他一脸崇敬,沈安不禁微微叹息。
这是又多一个崇拜者的意思?
可人太多了,我照应不过来啊!
他最后说道:“但凡太子立得早的,这便是主动断绝了父子亲情,你等何苦逼迫官家如此?”
孙永一路进宫,再次请见赵曙。
赵曙正在喝酒,闻言就摇头。
……
政事堂里,韩琦看着堆积的奏疏,头痛的道:“官家不上朝,这些事堆积着不是事啊!”
不少事情需要赵曙的首肯,可赵曙这两天连奏疏都不想看,韩琦他们也不敢越权,于是就耽误了。
包拯皱眉道:“要不……再去请见吧。”
韩琦摇头:“官家的性子,若是不想见,那定然无用。”
“诸位相公,那孙永又去求见官家了。”
“孙永?”韩琦杀气腾腾的道:“就是这厮的奏疏进宫后,官家才罢朝的。老夫虽然没见过那奏疏,可也知道多半是提及了官家父子……”
他看着众人,冷笑道:“皇子那边有何事能让官家沮丧?只有关于册封皇太子之事。那孙永上奏册封皇太子,官家定然觉着这事里有大王的首肯,这是伤心了。”
包拯点头,“老夫也觉着该是如此,要不……让大王再次请见吧。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韩琦叹道:“只能如此了。老夫去一趟庆宁宫吧。”
稍后他去找到了赵顼,“大王,官家伤感。”
赵顼苦笑道:“我恨不能跪在官家的身前认错,可我真没指使孙永他们上奏疏啊!”
这事儿他一旦认错反而麻烦了,赵曙会认为就是他指使了,到时候父子相疑,可没法收场了。
所以历来立太子都是大事,而且最好是由重臣提出来,这样就算是出了岔子也有回旋的余地。
就像是韩琦当年几次三番的和先帝建言册立当时的赵曙为皇子一样,赵祯虽然生气,却不至于猜疑。
因为宰辅做不了几年就会被换掉,所以他们想借机成为权臣的可能性不大。
而孙永一个侍读就敢建言册封太子,这不由的不让人浮想联翩啊!
韩琦说道:“再试试吧!”
“好!”
赵顼再度去求见。
“孙永呢?”
到了那里却没见到孙永,赵顼觉得有些奇怪。
“大王,孙侍读进去了。”
“官家见他了”
……
“见过官家。”
孙永行礼后,赵曙淡淡的道:“你来何事?”
刚才陈忠珩冒死劝了一把,赵曙这才答应见他。
孙永跪下,说道:“官家,臣冒昧了。”
赵曙冷哼一声。
“官家是帝王,帝王尊严不可触犯。”
这个才是问题的核心。
不管如何,帝王的尊严任何人都不能触犯,哪怕是高滔滔也知道分寸。
“臣不知天高地厚,总觉着该是册立皇太子的时机了,可却没想过此事对于官家而言就是冒犯,可官家竟然不处罚臣,臣……铭感五内,但却不可不罚。”
他抬头,猛地砸了下去。
赵曙冷眼在看着,他觉得这是在演戏。
呯!
孙永一头撞到地上,然后再抬头时,额头渐渐肿起,然后鲜血流淌下来,看着格外的恐怖。
这力道是要自杀啊!
赵曙动容,“快找了御医来!”
“臣……有罪!”
呯!
孙永一头栽倒。
“速去!”
疑心病是帝王的孪生兄弟,可在人命面前,赵曙的疑心病消散了。
御医来了,一番诊治后说道:“官家,怕是要养一阵子,弄不好会有些毛病。”
“哎!这是何苦!”
赵曙起身走过去,正好孙永醒来,就说道:“官家,臣……臣糊涂。”
赵曙叹息一声,说道:“此事朕知道了。”
这便是雨过天晴了。
孙永心中欢喜,赵曙觉得这人还算是可造之材,“你能幡然醒悟是好事,好好做。”
帝王永远都不嫌人才多,所以才有了夹袋一说。
孙永激动的道:“臣本来还以为自己没错,可听了沈郡公一番话之后,臣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沈安?”
赵曙心中疑窦又起,淡淡的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在他看来,若是他和赵顼之间发生了矛盾,沈安铁定会站在儿子那边。所以沈安能说些什么?
“沈郡公说只要臣的初衷是为了大王,官家再生气也不会责罚臣。”
这是想做什么?
想要挟朕吗?
赵曙心中微怒。
孙永此刻额头上高高肿起,眼睛也不大看得清,所以兀自说道:“后来臣问帝王忌惮,沈郡公说官家您并不是普通的帝王,舐犊情深,自然不肯处罚。”
他痛苦的道:“他说您虽然严厉,可内里却不乏柔情,可臣等上疏封太子,却是在逼迫官家父子离心……臣罪该万死啊!”
别的帝王你建言册封太子没问题,以后大不了就父子离心罢了。
可赵曙不同,他是精神病患者,格外看重亲情,不忍背叛。
这和冷情冷心的帝王差别很大,大伙儿不知道,就按照普通帝王的心性去揣摩他,结果自然扑街。可沈安知道啊!一番话就让赵曙感动了。
赵曙缓缓回身,负手看着前方。
他的眼眶渐渐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