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除官方役使,这个建议让人心惊。
千百年来的官本位思想让官员们缺什么就会冲着百姓使劲,觉得役使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若是没了役使,改为招募,那官府还能指使百姓做什么?
庙堂上的君臣在沉思。
赵顼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改为招募制之后,百姓安居乐业,专心种地,这样难道不好吗?”
这样当然好。
赵曙都觉得很好,可有个问题。
“招募的钱从何处来?”
三司使韩绛觉得自己迟早会被这位皇子给逼死,他叹道:“大宋每年役使的人数繁多,若是全数免除,改为招募,那需要的钱财惊人啊!”
这大笔钱财从何处来?
赵曙心中叹息,觉得儿子冲动了些,但好歹想法是好的。罢了,为他找个台阶下吧。
“此事……”
“陛下,不差钱!”赵顼很是自信的道:“臣去问过那些富户,他们对差役深恶痛绝,可却无法免除……”
卧槽!
沈安发誓自己绝对没给赵顼说过这个事儿。
这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沈安在回想着免役钱的前世今生,印象不是很深刻,但记得王安石的新政都被批判了,免役钱也在其中。
为何会被批判?
他不知道。
“臣建议收取免役钱。”赵顼朗声道:“但贫困人家全数豁免,只从富户收取。”
沈安猛地想起了些什么,他问道:“若是只从富户,可够吗?”
赵顼说道:“不够就朝中贴补。”
沈安明白了,这厮打算来一次劫富济贫。
是了。
若是按照户口征收免役钱,那些穷困人家会越发的艰难。
历史上那些人是怎么攻击王安石的免役钱?
肯定有祸国殃民这一说。
可这个政策怎么祸国殃民了?
沈安不知道。
但赵顼却简单粗暴的避开了平民,直接劫富济贫。
大宋此刻的财政情况比王安石革新时好多了,自然有这个底气为免役钱兜底。
赵曙说道:“只收富户,富户们可会甘心?”
“定然不甘心。”赵顼说道:“可是陛下,这个大宋贫者无立锥之地,富者骄奢淫逸。富者愈富,贫者愈贫,这本就该出手调和一番。臣以为免役钱正好。”
大宋的有钱人真是不少,比如说汴梁,无数酒楼青楼,无数奢华。
“用免役钱来调节贫富差距吗?”沈安笑了笑。
这个和后世的个人所得税有异曲同工之妙。
越有钱就交税越多。
韩绛说道:“大宋差钱的地方很多,只是盯着这一处有何用?”
作为三司使,他看的是全局,所以这话没错。
赵顼看着他,认真的道:“大宋是处处差钱,比如说奉养无数官员差钱,养着无数军队差钱,以及各种莫名其妙的耗费也差钱……可谁问过百姓可差钱吗?”
大宋的三冗,归根结底就是在为庞大的既得利益者们服务。
大家以往喊的厉害,什么三冗不除,大宋再无中兴的一日。
可行动呢?
清除三冗就是割自己的肉,谁愿意?
于是百姓缴纳的赋税依旧流向了那些无底洞。
大家都麻木了。
今日赵顼却振聋发聩般的提出一个问题。
——谁问过百姓可差钱吗?
你们口口声声的说大宋处处差钱,差钱了就冲着百姓伸手,不管百姓的死活。
百姓差钱了你们知道吗?
你们管过吗?
韩绛躬身,“臣有罪。”
他虽然觉得赵顼的话不妥,可却倍感惭愧。
作为三司使,他习惯性的忘却了百姓的疾苦,只知道赋税赋税……
今日赵顼的问题让他脊背发热,羞红了脸颊。
韩琦叹道:“大王仁慈。此言大善。”
赵曙也点头道:“百姓不足,朕羞愧。”
老百姓的日子难过,这就是君王的罪过。
曾公亮说道:“可那些富户可会甘心?他们会不会和官吏勾结,把自己弄成低等户?”
这是必然的。
赵顼说道:“曾相此言有理,我在想一件事,若是要革新大宋,最需要做的是什么?我想到的是吏治。”
“不管多好的想法,多为百姓考量的新政,可到了下面会如何?”这个问题沈安说的比较多,赵顼印象深刻。
沈安甚至把吏治比作是新政成败的决定性因素。
——下面的官吏阳奉阴违,什么新政都是扯淡!
都是瞎扯淡!
他说的多了,赵顼自然被影响的很深。
“那些官吏会阳奉阴违,会上下其手,甚至为了政见的不同而在背后捅刀子……那样的话,新政如何能成?”
沈安想笑。
老王新政失败,官吏阳奉阴违和捅刀子起码占了大半功劳。
“所以臣以为,欲中兴大宋,首要在于吏治。”
让官吏听话,或是让他们不得不听话。
这是赵顼想表达的意思。
赵曙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监督!”
这个真心没什么好法子,唯有打造一个监督力度超大的环境。
“臣建议扩大御史台的规模,多招御史,每个府放两个御史,每年一轮换,不许他们在一地超过一年,如此可避免被收买……”
一个府放两个御史,这个是要盯着官吏们干活的意思吗?
太狠了吧?
沈安笑了起来,很是幸灾乐祸。
大宋对官员们实在是太好了,如今赵顼来个釜底抽薪,让人盯着你们干活,怎么办?
想哭吗?
哈哈哈哈!
沈安在忍笑。
韩琦等人面面相觑。
这个大王太狠了吧?
“这些御史若是查不到情弊就是渎职。”
赵顼又补了一句。
韩琦苦笑。
下面的官吏们怕是要高喊这日子没法过了。
赵曙看着儿子,面色古怪的道:“此事……朕要仔细想想。”
免役钱这等想法是不错,但这是新政!
毫无疑问,在范仲淹之后,新政的标准就是撼动祖宗规矩。
改革差役就是在撼动祖宗规矩。
后宫之中,今日天气不错,高滔滔请了曹太后来参详赵顼的亲事。
“……那个向氏听说很是贞静……”
“贞静?”曹太后很是不屑的道:“你让大郎整日对着一根木头,那日子能过下去吗?”
是哦。
高滔滔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事儿有些麻爪。
“不过他是皇长子,他的妻子自然不能太放纵了。”
高滔滔解释道:“到时候他当然有许多女人,向氏就是……做个样子罢了。”
这个人……
曹太后觉得自己这个侄女真的是不要脸。
“官家就守着你一个人,你让大郎有许多女人?”咱们将心比己不行吗?
高滔滔振振有词的道:“他是长子啊!长子要多子才好。”
曹太后笑了,“先帝也是一群女人,可结果如何?该没有就没有,这就是命啊!”
高滔滔见姨母心情郁郁,就说道:“歌舞何在?”
在宫中唯一的好处就是歌舞可以单独听,随时听。
几个公主听了半响自家哥哥的亲事,都觉得女人好可怜。
赵浅予嘀咕道:“以后嫁人要和许多女人争吵吗?那很烦人哦。”
寿康公主愁眉苦脸的道:“真要那样还不如不嫁人。”
“咱们不是嫁。”老大德宁公主说道:“尚公主,明白吗?”
赵浅予点头,没精打采的道:“只是好听罢了。”
歌舞来了,乐声悠悠,舞姿动人。
宫中最尊贵的几个女人都在这了,乐师们使出浑身解数,把各种乐器演绎的格外的出色。
高滔滔和曹太后也收了各种心思,含笑看着。
哔……
就在此时,隔壁传来一阵尖利的乐声。
哎!
高滔滔和曹太后相对一视,都苦笑不已。
乐师们兀自在演奏,只是那调子渐渐就被带偏了。
舞女们的舞姿也渐渐的保持不住了,一个舞女哎哟一声摔倒,就此了结。
那些乐师涨红着脸请罪,高滔滔含笑道:“官家于唢呐的造诣当世第一,你等不及也是情有可原……”
乐师们点头,可心中却憋屈的想吐血。
那唢呐的声音太过尖锐,一出口就是一往无前的气势,堪称是乐器界的流氓啊!
高滔滔仔细听着,“官家好像心情不错,可却有些烦恼。”
曹太后皱眉道:“你一会儿心情不错,一会儿烦恼,这是听岔了吧?”
“是。”高滔滔身为皇后,后宫她就是主宰,可偏生眼前的这位就是她的克星。
姨母的身份是一层,皇太后的身份是一层,两个身份叠压下来,高滔滔只能跪了。
关键是曹太后的身手太好了,上次高滔滔见她当众上了屋顶,一刀斩落逆贼,堪称是一路雷光带闪电……
这样的姨母,我惹不起啊!
“官家来了。”
赵曙出来了,和曹太后行礼。
“皇后说你心情不错,又什么郁郁。”曹太后觉得赵曙还不错,至少花花肠子没那么多。
“先前大郎说了件事,我和相公们都有些吃惊。”
“何事?”
大宋很奇怪,一方面说什么内侍不得干政,可后宫干政却屡见不鲜。
最典型的就是太后垂帘听政。
所以曹太后问了政事,赵曙依旧没有反感,“大郎说百姓赋税太重。”
“是重了。”曹太后唏嘘道:“历朝历代减税都是德政,大宋此刻蒸蒸日上,官家你可斟酌。”
“是。”赵曙肃容,“他建言把差役变成招募。”
“钱呢?”曹太后的反应和宰辅们一样,第一件事就想到了钱。
赵曙说道:“他建言从富户的身上收取免役钱,加上朝中补贴一些,这样贫困百姓就算是摆脱了差役的苦恼……我刚去问了,下面的官吏召集了百姓服役,经常是半年一年,家里的田地都荒废了。”
曹太后皱眉道:“记得老身小时候去过乡间,那时见到不少衣不遮体的农户,父辈们说那是舍不得穿衣,可后来老身知道,都是穷的。”
赵曙苦笑。
作为帝王,这个就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