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浩荡出发,前锋一路到了捉马口时,最后面的辎重还在半路上。
耶律洪基率领中军赶到了捉马口,前锋留下的人马默然等待着,气氛十分哀伤。
“怎么了?”
耶律洪基不喜欢这种气氛。
将领抬头,悲伤的道:“陛下,沈安那个畜生……”
“嗯?”
耶律洪基听到沈安这个名字就有些不舒服,他抬头四顾,然后就看到了平原上突兀出现的一座小山。
“那是什么?”
“陛下,沈安那个畜生又筑了京观。”
“什么?”
耶律洪基策马冲了过去,身后的文官武将们纷纷跟随。
两千多人的京观看着很庞大,春风不断的吹拂着,吹去了一些封土,那些龇牙咧嘴的头颅、扭曲的肢体暴露了不少。
“沈安!”
大宋立国百年,从未有沈安这等嗜杀的将领。
不,他不是嗜杀,而是残忍。
“陛下,每逢大战,他都喜欢筑京观于附近,用于震慑对手……交趾人,西夏人,还有……咱们的人,都成了他的军功。”
“那就弄死他!”
耶律洪基回头,眼中的杀气弥漫,“他既然来了,那便厮杀吧。”
他策马冲在了前方,只觉得胸中一团火焰在燃烧着。
那些将士看到了京观,他们的眼神不大对。
“当年大辽在中原也筑过京观,汉人又能如何?今日朕率领你等来此,就是为了告诉他们这个……汉人,依旧是大辽的手下败将!”
中原混战时,石敬瑭认贼作父,勾结契丹人,一举灭掉了后唐。契丹人将后唐皇室及将士们筑京观于汾河边。
再后来就是辽国名将耶律休哥将战死的宋军将士的尸骸筑为京观。
多年来就只有大辽用对手的尸骸来筑京观,可这几年却变了,在府州,在雄州,在雁门关,在保州,在这里……大辽勇士的尸骸变成了尸山,仿佛在嘲笑着耶律洪基。
——时移世易,宋辽之势逆转了!
“万岁!”
欢呼声中,耶律洪基策马猛地来了个掉头,洒脱的指着前方喊道:“出击!”
他需要用行动来告诉宋人,大辽依旧无敌!
骑兵冲了出去,那几辆马车孤零零的停在那里。
耶律洪基缓缓策马过去,到了马车边时,他冷冷的道:“朕若是杀了他,石头记便再无后续……”
车里寂静。
耶律洪基挑开车帘,看着里面低头的皇后,眼中有讥诮之色闪过。
“诗词文章你喜欢,曲子舞蹈你也喜欢,你什么都喜欢,却不知道如何做一个皇后。”
那修长的脖颈微微动了一下,“陛下是来羞辱臣妾的吗?”
耶律洪基冷哼一声,“浚儿在中京城很好……”
这是萧观音从出发后第一次得知儿子的情况。她抬头看着耶律洪基,眼中有悲哀之色闪过,“那是你的儿子。”
耶律洪基勒住焦躁不安的战马,转了一个圈,说道:“看看……看看你在看什么?朕当初想着自己的皇后该是个贤内助,可你呢?风花雪月,痴迷于歌舞诗词……那是痴呆文妇,却不是皇后!”
他猛地挥鞭,马鞭在那本书上抽了一下,顿时几页纸就飞了起来。
萧观音木然看着这一切,曾经明媚的眼眸里全是死寂。
当帝王把你看做是威胁时,你说什么都不管用。
这是她从红楼梦里领悟的道理。
那个薛宝钗把黛玉看做是威胁,于是各种小意亲近,但骨子里却鄙夷着这个独孤的少女。
你是她的威胁啊黛玉!
她低头,一抹冷笑闪过。
“出发!”
车帘放下,萧观音缓缓收拾了散乱的书页,然后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人喊道:“发现宋军斥候!”
不用看,萧观音就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
“中军扎营!”
“游骑出击,驱赶宋军斥候!”
“斥候跟随,查探宋军军情!”
“去五千骑兵,保护辎重赶到!”
“陛下来了!”
庞大的辽军安顿了下来。
可斥候战才将开始。
宋辽两军的斥候在唐县前方展开了厮杀。
辽军觉得自己的斥候能占据优势,可双方甫一接触,宋军的斥候就用弩箭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放箭!”
箭矢徒劳的在宋军的前方坠落,而完成了上弦动作的宋军斥候再度举起弩弓。
“放箭!”
同样是放箭,弩箭的射程更远。
中箭的辽军斥候落马,双方的人数逆转,宋军主动发起了进攻。
“撤!”
双方不断在追逐着,当看到辽军大股游骑前来,宋军斥候中,有人举起了望远镜。
“敌军游骑……三千余,后面必然有大股骑兵,兄弟们,咱们需要牵制住他们,让其他人去查探敌军规模……”
为首的都头举刀回头,“为了大宋!”
“为了大宋!”
斥候们紧紧跟随着自己的都头,冲着敌军游骑而去。
他们需要牵制着这伙游骑。
但他们将会死伤惨重,也许将会全军覆没。
没有人后退。
上了战场你就身不由己。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紧跟自己的上官,不管是去生还是去死,你别无选择。
“杀敌!”
辽军游骑发现了这股宋军,有笑声传出来,随即游骑开始分散,准备合围。
双方开始了接触,宋军斥候马上撤离。
箭矢飞舞中,后面的几个斥候落马,旋即被辽军追上,有人被俘……
“自尽……”
都头唯有这样去呼喊着。
这不是当初太祖皇帝打中原时的内战,那时候被俘了还有可能活命。
这是中原和草原异族的大战,双方的唯一目的就是弄死对方。
被擒获的军士哭喊着,奋力挣扎着,然后被一拳打晕带了回去。
辽军抓到了俘虏,就越发的得意了。
就在此时,侧面一队宋军悄然摸了过去。
他们从夹缝中突入,神乎其技般的避开了几股辽军的查探。
“春哥,如何了?”
严宝玉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马背上的黄春眯着眼睛,低声道:“注意……往左……”
“前方危险,老子觉着很危险。”黄春突然睁开眼睛,“宝玉,某觉着很危险,莫不是……”
“都下马!”
严宝玉率先下马,然后换了一身土黄色的衣裳,把头罩戴上后,稍远些就分辨不出他和土地的区别。
“春哥看好兄弟们,一刻钟后某不回来……你们就先走!”
严宝玉不等黄春答应,就急奔出去。
“宝玉!”
黄春心中焦急,却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
严宝玉不断飞奔着,偶尔停一下,举起望远镜观察一番。
他在计算时间,一旦超过半刻钟,他就必须要回去,否则他一人将会被辽军的游骑绞杀。
他奋力狂奔着,当估算着半刻钟的时间快到了时,就毫不犹豫的想回身。
可就在转身的一瞬,他看了一些黑点,就止步举起望远镜。
在望远镜的视线内,乌压压的一片人马,而在后面,一个巨大的营地正在成型。
他飞快的判断了一下人数,然后转身就跑。
按照沈安当年的教导,一旦过了约定时间,不管你有多挂念没回来的那个兄弟,为了更多兄弟的安全,你必须带着他们即刻离去。
所以他必须要快。
他一路狂奔,当看到黄春时,只觉得心脏已经快蹦跳出来了。
“走!”
他已经不能上马了,两个乡兵把他架上马背,随后在黄春的带领下撤离。
他们一路到了唐县,看到了不少被抬下来的兄弟。
这些人大多死的很惨,有人大抵是被战马踩踏,已经看不到原来的模样。
“五哥……”
一个军士跪在一团血肉之前嚎哭着。
“他的兄弟死了。”一个军士说道:“是被辽人活活踩死的……”
黄春下马问道:“今日咱们被抓了多少兄弟?”
军士低头,“刚才有人说了,今日咱们被抓了三十二个兄弟……”
“咱们抓了多少?”黄春有些难受。
“闪开!”
身后传来一阵喧闹,人群分开一条道。其实不用分黄春也看到了那个大汉。
两米高的王却一手拎着一个辽军走来,脚步矫健。
“见过王军主!”
正在情绪低沉的大家急忙行礼。
有人说道:“刚才那人在哭自己的兄长惨死,王军主就带着人出去了……没想到……”
黄春不禁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他竟然是去抓俘虏了?
王却浑身浴血,他走到了那个嚎哭的军士身前,把两个俘虏丢在地上,然后俯身摸摸军士的头顶,“某当年如你这般大时,某的表兄也战死了,当时某也在哭嚎……可后来某才知道,哭嚎不能让表兄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慰,唯有杀戮,用杀戮去告慰战死的兄弟们……”
军士抬头,吸吸鼻子,用力的点头。
“他们交给你了,怎么弄死他们都随你的便。”
王却笑了笑,然后离去。
“王军主……好汉子!”
“好汉子!”
众人都被震撼住了。
这才是大宋好汉啊!
“某也要杀敌!”
有人喊道:“回头某去弄几个俘虏来让你们看看。”
士气顷刻间就起来了。
黄春摇头叹息着,被王却的言行给彻底镇住了。
到了府衙时,沈安正在和人汇总今日发现的敌军游骑数量。
“郎君。”
沈安回身,“春哥回来了?如何?”
今日十余股斥候拼命冲杀,可最终全被截杀在半路上,没有人能探知到辽军的具体情况。
所以富弼没抬头,继续在琢磨着辽军的规模。
要从游骑的规模和战斗力上面去推演敌军的规模很艰难,但总得尝试一下。
“宝玉查探到了敌军动向,耶律洪基亲至,至少有八万骑!”
耶律洪基来了,那么最精锐的辽军也就来了。
八万精锐,这几乎就是倾国之力。
富弼抬头,问道:“可属实?”
“某信他们。”
沈安只是淡淡一句话,就让黄春等人感动不已。
“他们在何处?”
严宝玉过去,顺着地图一阵寻摸,最后定位。
“在这里。”
富弼目光一扫,“三十里不到,耶律洪基好大的胆子!”
“他的胆子当然大。”
沈安仔细看看地图,起身道:“富相,要开始了。”
富弼闭上眼睛,“你经历过多次大战,老夫要倚仗你的地方很多……安北,咱们要齐心协力……为大宋击退辽军!”
沈安点头,“如此,某叫人去处置……”
这是试探。
一军无二主,沈安指挥了,你富弼再来插手,那麻烦就大了。
富弼睁开眼睛,微笑道:“好。”
沈安微笑点头,回身吩咐道:“派出使者去见耶律洪基,询问来意。此人必须有胆……某要他去看看辽人君臣的胆气。”
这是个大胆而残酷的决定,去的那人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可依旧有人趋之若鹜,最后却是王雱脱颖而出。
“官家让某离开汴梁的风花雪月,就是来看看这金戈铁马。”王雱很是冷静,“旁人去了耶律洪基敢杀。某去,他得多想想。”
上次沈安化名为曹雪芹去点了一把火,就凭着这个,耶律洪基就能弄死使者。
“可某的父亲是王安石,诚意足够了。”
“你这个疯子……”沈安百般劝阻无效,最后只得目送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