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
“用力啊!”
凌晨的外城,店铺的外面架了一架石磨,店主两口子在磨豆浆。
豆浆和油条的搭配算是大宋最近流行的早餐。
店主在拉磨,他的娘子抱着个小木盆,不时舀一勺豆子进磨眼里。
店主双手推着木杆,打了个哈欠,说道:“娘子,回头买头驴吧?”
“没钱!”
他的娘子没好气的道:“咱们家不要牲口。”
“为何?”
店主眼睛都睁不开了,脑子里全是迷糊。
“因为你就是牲口啊!”
他的娘子见他没精打采的,就一把推开他,自己推着石磨转的飞快。
“哎,这活哪有女人干的?闪开!”
店主清醒了,觉得有些丢脸,特别是别的店铺里的人在看着这边笑,让他更是难为情。
一个家庭里男人干重活,这是天经地义的,自己不干让女人干,那还是男人吗?
两口子正在争执,妻子突然不动了,呆呆的看着右边。
“那是什么?”
南熏门大开,一群人走了进来。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这是汴梁?”
此刻天边已然出现了晨曦,微明,可外城处处都是灯火,照的恍如白昼。
汴梁的商业大抵是最繁华的,夜间依旧是灯火辉煌,许多人通宵达旦的在外面嗨皮,比之后世也不差。
这几千人看着这不夜天惊呆了。
触目所及处都是灯火,商家在忙里忙外,消遣了一夜的豪客打着哈欠,意犹未尽的出门。
“请慢走。”
掌柜和伙计也累的不行,但依旧笑容满面的送走了这批客人。
汴梁的清晨开始了。
“要一碗汤饼,多加辣酱!”
“肉馒头来两个,别弄小的啊!昨日买的两个一大一小,不像话!”
“某要三根油条,豆浆要滚烫的,喝下去浑身舒坦。”
“大郎,快来,为父占了两个好位置,快来。”
“娘子,某走了,最多三五日就回来,你在家关门闭户,有事就叫喊……诸位街坊还请帮衬一把。”
“好说好说,远亲不如近邻,你只管去。”
“……”
眼前的一幕幕让那数千人有些傻眼了。
“这便是汴梁吗?”
一个年轻人惊叹道,眼中全是震惊。
“是啊!这里就是汴梁。”
“这里比大辽还繁华。”
“住口!”
一个男子走了出来,他面对这些繁华整理着衣冠,神色肃然。
有人嘲笑道:“李义,你不是说自家是前唐皇室吗?今日在汴梁,前唐何在?”
男子伸手搓搓脸上,然后又搓搓手,说道:“大唐已成过往云烟,如今是大宋当政,可身为汉儿,看到这等繁华,某心中激动,却不知你等如何。”
他缓步上前,边上的军士有人想喝止,上官摇头,示意别管。
“这个李义是怎么回事?”
“他家在涞水……原先是在西域,后来迁移到了涞水,家学渊博,却不肯事辽,说是……前唐皇室后裔……经常被人嘲笑,连辽人都在嘲笑他。”
将领摇摇头,笑道:“这是叫做什么……胡乱吹嘘的吧。”
李义突然回身说道:“某的先祖戍守西域,后来大唐式微,他们在西域孤军奋战,白发亦是勇士……”
安史之乱后,大唐在西域的驻军不断被抽调回援,后来平息了叛乱,但国力大损,无法维系在西域的统治。
可西域的残兵们在不知大唐本土的情况下依旧在孤军奋战。
那些将士们从年轻人变成了须发斑白的老人,可他们依旧手持兵器和敌人厮杀,直至全军覆没。
数十年的孤军奋战,这样的悲壮史上罕见,可却淹没在无数历史变故之中。
今日有人却把这事给说了出来。
“是大唐的安西军!”
“最后的安西军啊!”
“沈县公来了。”
一阵嘈杂中,沈安来了。
他穿着正式的官服,神色肃然。
“是安西军的后裔吗?”
“应该是。”
沈安叹道:“安史之乱……若非有此一劫,大唐也不会抽调安西军回援,西域的局势也不会糜烂,可即便是如此,残余的安西军依旧孤军奋战了数十年,当的一声好汉子!”
“好汉子!”
众人不禁齐声赞美着。
李义冲着汴梁城俯身跪拜,再起身时,已然是泪流满面。他回身打量着沈安,然后拱手。
“这是沈县公。”边上有人介绍着。
“见过沈县公。”
“免礼。”
沈安饶有兴趣的看着此人,问道:“是大唐皇族后裔?”
李义点头,“远了些。”
那就是远房亲戚,但也能算是皇族。
“为何不肯出仕?”
北方汉人大多都被辽人收服了,所以沈安攻破涞水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汉儿弄到汴梁来,让他们看看如今的大宋是什么样的。
这些人看到大宋的繁华之后,自然会赞不绝口,这便是马骨,以后大宋攻破幽燕之地后,这些赞不绝口就是最好的宣传。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样的准备工作永远都不够。
李义抬头,诧异的看着沈安,说道:“某堂堂汉儿,怎肯为胡人做事?”
沈安以为他会说出什么理由来,可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却格外的震撼人心。
那些涞水百姓都有些茫然。
汉儿是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百年来的被统治早就根深蒂固了,他们对汉人身份的认同越发的薄弱,若是再不动手,以后就更难收拾了。
“家祖在范阳教书,名气不小,辽人要他出仕,为南面官,家祖不肯,最后被带走了,据闻是去了草原教导那些异族……十余年后,只回来了一缕斑白的头发……”
那应当是在几十年前吧?
几十年前的北方,辽人的手段依旧狠辣。
“家祖母拿着那束头发,沐浴更衣,坐在堂前……吟唱……”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我的爱人埋葬在这里,藤蔓覆盖着坟茔,谁和他一起?独守安宁。
李义神色肃然,缓缓吟唱。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没有你的日子我备受煎熬,总有一天,我会和你相会于墓穴之中。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李义低下头,“当夜家祖母便去了。”
众人不禁悚然一惊,继而感动。
人群有些骚动,那些汉人中间有人懂得这首诗的,在给大家解释含义。
“这是汉人的诗歌,多久?一千多年了。”
“一千多年?”
“一千多年前的北方是什么?”
众人默然,沈安出来说道:“一千多年前,北方有胡人,那时的中原纷争,各国厮杀不休……那时候咱们叫胡人什么?”
他看着这些不知道自己祖宗来历的汉人,微笑道:“叫做戎狄,也叫做蛮夷。那时中原混乱,胡人不时袭扰,赵国,秦国都先后和胡人作战,最后秦国立,始皇帝令大将蒙恬出塞击胡,大败胡人!”
这是中原第一次大规模对草原用兵,一战溃敌。
“可惜秦二世而亡,接着又是混战,汉朝初立时,汉高祖有白登山之围,那时的汉人孱弱,就和数十年前的大宋一般……”
边上有一队人马在看着这边,却是刚到的辽人使团。使者听到这话后,就问道:“白登山什么意思?”
使团里有饱学之士,就解释道:“刘邦立汉朝,后来有人……那个……”
“那个什么?”见此人犹豫着不肯说,使者怒了,“你只管说,某不怪罪你。”
“是,后来有人勾结匈奴人,刘邦闻讯领军出击,冬日被困于白登山,据闻是靠着贿赂了匈奴单于的女人才逃出生天。”
使者闻言不禁笑道:“可见汉人柔弱,自古如此。”
那人苦笑着低头。
“……白登山之围后数十年,大汉埋头苦干,最后国力强盛,便开始了反击,大败匈奴。”
“前唐时,唐太宗亦有渭水之盟的耻辱,可数年后,突厥人何在?”沈安挥舞着拳头说道:“败了,被大唐击败了,他们的可汗做了俘虏。”
他看着这些汉人,认真的道:“某说了这些是想告诉你等,汉儿从不会屈服于任何外来压迫,前汉如此,前唐如此,大宋亦是如此。大宋数次击败辽人,耶律洪基亲征又如何?只落得个雁门关外吐血的狼狈,如今大宋蒸蒸日上,你等的回归正当其时。”
那些汉人有些动容了。
“原来咱们的祖先是这般了得吗?”
辽使听到这里不禁就怒了,“那是谁?某要弄死他!”
这是习惯性的威胁,有人去问了,回来时面如土色。
“是沈安。”
“那个畜生!”
使者咬牙切齿的道:“他说了秦和汉唐,都是先期衰弱,后期崛起,可却都是用了草原来做对头。汉唐时,汉人对草原都是先败后胜……如今宋人也是如此,这个兆头不好啊!”
大宋前期也是败,可现在却渐渐的扳回了局势,和汉唐时何等的相像。
那边的汉人已经兴奋起来了,有人说道:“那大宋先期也是败多胜少,如今数次击败大辽,这和汉唐时差不多啊!难道……难道大辽最后要被赶走吗?”
这个脑补的不错,沈安指指那人,身后皇城司的密谍低声道:“记住了。”
这样的人要栽培,以后可以作为宣传力量出现。
“是啊!最近几年好像大辽都是败啊!”
“就没赢过一次。”
“开始他们还说宋人侥幸,可连续败了数次之后,那些人都板着脸不说话,可见是怕了。”
“大辽也会怕吗?”
这是一个问题。
辽人成为这片土地上的霸主已经多年了,大伙儿都知道他们无所畏惧,并为了这个无所畏惧而自豪着。
就像是后世的灯塔,那些百姓为了灯塔的强大力量而自豪着,可等他们发现一个追赶者在渐渐强大后,就慌了,于是各种打压。
辽人就是这种心态。
而这些汉人在沈安的引导下,觉得曾经伟大的辽国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啊!
原来汉儿很了不起吗?
这些汉人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大宋需要这些汉人的转变作为武器,去为将来的北伐做准备。
另外,这些汉人的转变能有力的促进大宋百姓的自豪感。
看看,这些北地的汉人都回归了,对大宋赞不绝口,可见如今的大宋已经非同一般了。
国家和民族的观念要怎么成型?
沈安认为唯有不断获取胜利,才能凝聚民心,渐渐的孕育出国家和民族的概念。
而现在的大宋就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十年之后的大宋会如何?
沈安看着天边浮起的一抹阳光,只觉得眼前全是光亮。
辽人在渐渐衰弱之中,而大宋却不断在强壮。双方此消彼长,天平在渐渐平衡,相信不久的将来,天平将会朝着大宋这边倾斜下去。
这个大宋会一直胜利下去,然后凝聚民心。
有了民心作为基础,才不会重蹈汉唐的覆辙。
这样的大宋会怕谁?
放眼世界,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