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挂着一颗残星,有些寒湿。
邙山书院的学生们已经回去了,沈安和赵允让站在队列的前方。
“……五服之后就不算是宗室中人,钱粮不再发放,这是铁律,谁也不能逾越了过去。”
沈安说道:“五服之后朝中就会撒手,到时谁来养活你等和你等的子孙?别以为这是危言耸听,但凡是个男人的,就该为子孙着想,否则那和畜生有何区别?”
沈安是真心看不起那些没有责任感的男人。
但这等说教却没法打动这些宗室子。
他们娇生惯养,从小就知道自己高人一等,也习惯了有人来奉养自己。
自己子孙……那啥时候的事儿?
早着呢!
赵允让失望的摇摇头,觉得这群宗室子没救了。
“沈安,罢了,既然都是烂泥,那就别管了。”
老赵心灰意冷,准备回家睡一觉,起来后听听歌,喝喝酒,阿苏挠一下背,老仆说说八卦……
这样的日子真是爽歪歪啊!
沈安叹息一声,突然问道:“你等可知道某当初是怎么发家的?”
沈安的发家史堪称是一个传奇,在大宋广为流传,但他本人却从未仔细说过,所以引得不少人好奇不已。
现在他竟然要亲口揭开自己的发家史吗?
这可是成为人生赢家的秘籍啊!
若是他把这些内容写下来,集结成册的话,保证会成为大宋畅销书。
学生们激动了,一阵咳嗽之后,极度寂静。
“某当年背着妹妹从雄州迁徙来汴梁,这一路经历了无数次绝望,无数次想放弃……甚至想着,当初为何不留在雄州呢?就算是被人白眼看不起,可好歹也能活下去。”
沈安渐渐进入了状态,“每当某有这些消极的想法时,就会看妹妹一眼……那么小的妹妹,某若是放弃了她会如何?不言而喻,她将会成为一个贫困的女孩,买不起好衣裳,粗茶淡饭,还得去干活……”
果果在汴梁还是有些名声的,主要起因就是沈安的宠溺。
一个逃难来到汴梁的小女孩,硬是靠着哥哥,活成了汴梁无数女孩少女们羡慕的模样。
这便是人生巅峰。
“某到了汴梁时,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怎么办?若是放弃了,某只能去干苦力……”
沈安突然挥舞着拳头,“可人生短暂,难道就这么在穷困和平庸中度过?本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难道就这么和粗茶与淡饭为伍?”
这话算是搔到了大家的痒处,大家现在就是锦衣玉食啊!
“但你们或是你们的子孙出了五服,怎么办?”
才将被搔到痒处,沈安又抛出了现实问题,让学生们有些沮丧。
咱们现在是人上人,可以后子孙就会变成下等人……
从人上人变成下等人,沈安用强烈的对比让学生们感到了震动,这是第一步,然后他微微昂首,电线杆上的老中医……哦不,不是那个,而是某培训班的老师附体了……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穷困潦倒,甚至是流离失所?”
沈安黯然道:“他们会去码头扛包,几十上百斤的大包,他们从早扛到晚,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依旧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养不活一家人……”
“想想,你等的子孙将来会躲在破屋子里,一家人只有一条破裤子,谁出门谁穿……你等能忍吗?”
沈安突然挥舞着手臂,咆哮着问道:“能吗?”
现场寂静,一个学生想到了那种惨状,突然就喊道:“不能!”
不少人摸摸自己的裤子,想到了自家只有这么一条裤子的窘境……
“很可怕啊!”
“感觉生不如死。”
谁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孙沦为这等模样?
这年头十多岁就当爹的不少,在场的学生……说来惭愧,大部分都有孩子了。
家里的长辈早有告诫,说是以后的日子要过节俭些,好歹给儿孙们留些……
那时候他们觉得不以为然,而且也习惯性的把问题丢给长辈,自家依旧潇洒……酒照喝,青楼照上。
可现在大宋成功学的首创者在给他们布道,一个强烈的对比就让他们震动了。
长辈们也说过相同的话,可他们哪里会在意。
沈安却不同,他是在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告诉他们:你们这样下去铁定完蛋!
这是沈安的话,你信不信?
沈安……
沈安是个道德君子,至少节操还是有的。
这一刻不少人都想起了先帝的话。
——沈安做事不糊涂,朕放心。
这位可不是家里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长辈,而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年轻臣子,更是多年来最成功的一个年轻人,从底层逆袭上来的代表。
你们看看,他是这般的诚恳,这般的痛彻心扉,仿佛咱们的苦难他都感同身受。
“当年面对妹妹那双纯净的眼睛时,某那些谎言和软弱都消散了,那些迷失都消散了,所有的念头就剩下一个……”
沈安深吸一口气,振臂高呼道:“你等是不是男人,摸摸胯下,卵子还在不在?在不在?”
“在!在!在!”
叫喊声渐渐整齐,竟然有些山呼海啸般的感觉。
可有几人却一边喊一边伸手去摸胯下,被赵允让看到了,不禁脸颊微颤,觉得这几家人大抵没啥前途了。
“艹尼玛!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宗室书院新建,周围都是人家,而且不少都是有钱人。
这个世间很古怪,穷人觉得自己的烦恼多不胜数,很纠结,可实则有钱人的烦恼会更多。
也就是说,钱越多,烦恼就越多,只是烦恼的事儿不同而已。
烦恼多了就不耐烦,凌晨被吵醒之后更是怒不可遏,于是一个正搂着女人睡觉的有钱人就怒了,他赤果着身体冲出了房门,冲着隔壁的宗室书院喊道:“就问一句,还有完没完了?啊?!”
一阵大吼大叫之后,他觉得解气了,就在此时,墙头突然冒出个黑影,冷冰冰的道:“闭嘴,再说一个字,某弄死你。”
有钱人愕然,喊道:“强盗?泼皮?”
呛啷!
长刀出鞘,黑影冷冰冰的道:“皇城司办事……”。有钱人捂着嘴,“某不说了,不说了。”
黑影蓦地消失,却是跳了下去。
这里就是宗室书院的隔壁,能听到沈安的怒吼。
“沈县公说到好地方了,快来。”
几个黑影就站在宗室书院的围墙下冲着那个跳下墙的同伴招手,一脸的迷醉。
黑影赶紧小跑过去,侧耳倾听着。
“……卵子还在,那就看看自己的孩子,看看那纯净的眼睛……去看看自己的女人,去想想她们的以后……你等可愿意接受自己的女人变成半掩门吗?”
半掩门就是私娼,许多都是良家女子。
但凡是男人都不能忍受这个,于是众人愤怒的喊道:“不能!不能!不能!”
气氛开始狂热起来。
从孩子到妻子,从纯真到占有欲……沈安一步步的调动了他们的情绪。
赵允让也在这种气氛中有些热血沸腾了。
久违的热血让他不禁面色微红,然后低声对身边的人说道:“老夫无法想象沈安从雄州到汴梁这一路究竟是经历了什么,让他竟然能如此了解这些宗室子的想法,不可思议……”
这些宗室子在意的是面子,也就是尊严。
而沈安一把撕开了他们的面具,把未来的岌岌可危暴露了出来,这一下他们就焦躁不安了。
焦躁不安不好办,可对于沈安来说却是东风。
气氛渐渐的焦灼起来,那些情绪被沈安提到最高的宗室子们开始躁动不安……
赵允让皱眉道:“这怎么有些群情激昂了?”
身边的侍卫说道:“郡王,沈县公一番话让他们焦躁不安,此刻就像是蓄满水的堤坝,若是不加以引导,就怕会冲垮堤坝……郡王,还请后退。”
这股情绪一旦控制不住,那就会发生群体事件,老赵这老胳膊老腿的,侍卫担心他来不及逃跑。
赵允让也有些犯嘀咕,但却不肯认老,“怕什么?”
他嘴里说着不怕,可脚下却很诚实的往后退。
“事有不谐,把沈安给弄出来……”
老赵还算是耿直,至少记得救沈安。
侍卫低声道:“郡王,这就像是营啸,一旦发生,只有等他们发泄完那些戾气和焦虑,否则无法阻止……”
他看到沈安兀自不退,不禁叹道:“沈县公的手段是有的,只是却不懂这些焦虑和戾气。他引发了这些,却无法疏导……”
这就是自己挖坑埋自己。
墙头上冒出了不少人,这些人准备跳下去。
“这些宗室子打不得骂不得,一会儿只要吓住他们就好……”
“就怕吓不住啊!”
“他们若是发了性子,这书院估摸着会被一把火烧掉。”
“……”
各处都在看着宗室子们,只有沈安无动于衷。
他看着那些或是愤怒,或是焦虑的脸,听着鼻息咻咻,恍如身处丛林兽群之中。
他在酝酿情绪。
那个啥……要想打动别人,首先得打动你自己。
沈安想到了前世失业后的绝望情绪,然后就怒吼道:“努力不一定成功,但不努力一定失败!”
是啊!
众人的情绪一下被这话给导引了过来,积极的一面开始浮现。
你不去做怎么知道自己能否成功呢?
“跑起来!”
沈安突然带头开始小跑,宗室子们只觉得胸口发闷,正需要发泄,就跟在后面。
脚步声散乱,可见这些人的纪律性有多差。
“博一次,富三代!”
沈安突然喊了一句口号。
博一次,富三代……那就算是发达了呀!
“不做子孙的罪人,努力努力努力!”
想到自己会被子孙视为窝囊废和罪人,那种失败感就别提了。
于是有人跟着喊道:“不做子孙的罪人,努力努力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