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前世时读书很老实,当然,这个老实是相对的,也就是不调皮捣蛋而已,至于好好学习,那是不可能的。
他看到过那些捣蛋的学生被老师处罚的悲痛,特别是被罚抄写某些特定内容时,全班同学都在幸灾乐祸,而那个被罚的同学更是悲伤逆流成河。
好好学习八九遍。
上课不说话八九遍。
这些都只是常规处罚,最狠的就是寒暑假之前犯错,遇到老师想收拾你,那就不是抄写这些了。
——语文课本十遍,某本名著一遍……假期结束来上课时必须交上来。
他一直都是幸灾乐祸的那群人,直至某一天被殃及池鱼,因为在数学老师处罚学生时笑出声来,数学老师顺口道:“遵守纪律三百遍,明天交来。”
那是他第一次经历了这等处罚,开始不以为然,等晚上作业做完后就开始抄写,然后那悲伤就一直延续到了深夜。
所以在进了太学之后,他就下意识的把这个处罚转移了过来,而且还顺带发扬光大,抄写的字必须能入眼。
这个处罚很给力,学生痛不欲生的同时,也不敢再试探先生的底线,若是有那等屡教不改的,还能练出一笔好字。
这个处罚效果之好,很快就誉满汴梁,许多学堂都学了去,杨卓超的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个。
赵允让不觉得自己坑了孙儿,他走到那个晕倒的孙儿身前,抱着他的那个孙子赶紧掐了一把,说道:“翁翁,老二呼吸都不行了。”
那么严重?
赵允让面色凝重蹲下。他是想用折腾自己的孙儿来敲打这些宗室子,可却没想过会付出这等代价。
老夫的孙儿啊!
他蹲下去的时候身体有些发软,沈安扶了他一把,心中也有些犯嘀咕。
两人缓缓蹲下,赵允让伸手去摸这孙儿的额头,心中悲痛。
“这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痛煞老夫了。”
啪!
就像是僵尸片里演的一样,那个晕倒的孙儿一巴掌拍开了额头上的手,然后骂道:“滚开,别吵着老子睡觉!”
赵允让的身体在颤抖着,沈安担心他脑溢血,赶紧把他扶起来,然后劝道:“那个……郡王,孩子还小。”
他看了那个吧嗒着嘴的孙儿一眼,心中默念着:英雄,一路走好。
啪!
老赵一巴掌把这个孙儿打醒,然后铁青着脸道:“小畜生,回头论语抄写十遍,哪个字不清晰就全数重抄。”
顷刻间那些宗室子们都安静了。
论语全文一万余字,十遍就是十多万字……
卧槽!
这个也太狠了吧?
一个宗室子大抵和老赵家不过招,就笑了起来。
只是一声,他发誓自己只是窃笑了一声,可赵允让的目光闪电般的扫了过来。
“你,道德经……”
道德经才五千余字,又称为‘老子五千文’。
那个宗室子心中一松,觉得自己逃过一劫。
“三十遍!”
三五一十五……十五万字。
恭喜这位同学,喜提道德经三十遍。
老赵走了过去,骂道:“一群小畜生,家里花了大价钱让你等来读书,为的是你等的前程。书院大可敷衍了事,随便你等是想做牛还是做马,可沈安却定下了许多规矩,这是为何?这是为了你们这些小畜生!”
一句小畜生把在场的宗室子都骂了进去,那些宗室子有些躁动。
大伙儿都是家中的宝贝,可自从来到书院之后,这日子就没法提了,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可就这样的话大家还能煎熬一下,好歹几年读完滚蛋。
可大晚上的叫人用大棍子把大家暴打一顿是什么鬼?
这个沈安行事竟然这般狠辣,作为宗室长者的赵允让不说帮大家说话也就罢了,竟然张口就骂小畜生。
大部分人都觉得很憋屈,但都忍下来了。
可有个宗室子大抵在家的日子太过安逸,从未被这般骂过,就忍不住说道:“某不是小畜生。”
老赵看了他一眼,记得这家人靠着兼并土地发家,日子过得真是惬意至极。
这样的人家按理就该是打击对象,可既然服软了,那么就暂且放他一马。
如今这宗室子竟然闯枪口上来了,老赵不禁恶向胆边生,喝道:“老夫骂你爹是畜生,你可去问问他可敢不认账吗?”
卧槽!
这个老流氓竟然这般猛?
那宗室子二十余岁,听到这话后就泪水盈眶,哽咽道:“你……你欺负人!某要去告诉爹爹。”
赵允让和沈安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人太奇葩了些。
在这个十多岁就能成亲生子的时代,二十多岁就已经成熟的不能再成熟了,可这人竟然还和孩子一般的……
这个少女心啊!
赵允让的一腔怒火都消散了,苦笑道:“这真是家门不幸啊!竟然出了这么些人。若是置之不理,以后怎么办?难道一直奉养下去?”
他的眉间多了些萧瑟,“先帝当年首肯,可见是动了革新之念。此事说来也亏了他开头,他是个好皇帝……”
这是老赵?
沈安觉得这是少女心的老赵。
那些宗室子都有些忐忑不安,哽咽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
夜露深重,略微有些冷。
沈安向前一步,说道:“恕我直言,以前在沈某的眼中,但凡是不干活还要吃俸禄的都是米虫,很遗憾,你等大部分都是米虫……”
那些学生都在看着沈安,恨不能找条麻袋套住他的脑袋,然后暴打一顿。
可眼前这个男人能统帅大军厮杀,更是能亲身冲阵,在文武分明的大宋,这便是一朵奇葩。
这朵奇葩武力值超高,在文事上竟然也颇有建树。
太学、邙山书院……现在是宗室书院。
他重振了太学,新建了杂学的根基:邙山书院,题海之法风靡大宋,据闻辽国的不少人也学了这个法子,只是没学到精髓,作用不大。
这位在教育上的成就堪称是桃李满天下,蜚声海内外。
这样的一位大佬,大家虽然恨不能弄死他,可此刻却无人敢出声。
赵允让有些嫉妒了,在他看来,自己在宗室里的威慑力应当是能止小儿夜啼的级别,可依旧有人敢哔哔。
看看那个一身柔弱气息的宗室子吧,刚才他敢抱怨赵允让,敢哽咽,可现在他却捂着嘴,唯恐出声惊动了沈安。
“宗室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从太祖皇帝开国至今,宗室繁衍,生齿日增,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
沈安负手站在学生们的前方,继续说道:“你等是帝王的子孙,若是让你们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大宋丢不起这个人。”
这也是赵曙的顾虑,若非是如此,按照赵曙的尿性,他真敢撒手不管。
“可若是养着你等,每年耗费的钱粮能让三司使想自尽……”
宗室中人,帝王子孙,金枝玉叶……无数尊称换不来钱粮,为了这些人,历朝历代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不堪奉养宗室更是大明亡国的原因之一。
“官家仁慈,就开了这家书院,让你等学学本事,以免出了五服之后会被饿死。”
这话有些恶毒,学生们都怒了。
赵允让站在边上,看到学生们群情激昂,竟然有些希望看到暴动。
学生们一旦闹事,一直在盯着这里的赵曙就有借口削减带头学生家的钱粮。
杀鸡儆猴啊!
赵曙对亲戚太过冷清,导致亲戚们私下多有抱怨。
抱怨就抱怨吧,赵曙的意思很简单,他压根就没指望与这些亲戚们和解。
当年赵祯无子,宗室里那些有儿子的家庭都在盯着那个位置,可最终却落在了赵曙的头上。
这是个超级大彩头,竟然被赵曙得了,那些亲戚们的那些小心思啊!,各种羡慕嫉妒恨,可依旧不能动摇赵祯的决心,于是那年的汴梁几乎都被醋味给淹没了。
好吧,你既然能成为皇子,那咱们就甘拜下风。
这等见风使舵的手段宗室们不缺,于是关于赵曙的舆论环境就好了许多,甚至有不少谄媚的吹捧。
赵曙那时还小,家里能隔一阵子派人进去安抚一下。就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赵曙得知外界对自己大多是赞美后,小小的孩子就开始得意了。
身为帝王唯一的义子,以后会成为皇子、太子、帝王……多么美好的前景啊!
外界的夸赞更是让赵曙得意不已,这些都变成了他在冰冷的皇城中艰难度日的精神食粮。
可友谊的小船却说翻就翻,当赵祯觉得自己的功能没问题时,赵曙的去留就成了个问题。
出宫!
哪怕是有漂亮的大马车坐着,可赵曙知道这是最后一趟。
从此之后,宗室对他的羡慕嫉妒恨就变成了嘲讽和幸灾乐祸。
以前有多谄媚,现在就有多冷漠。
这便是人心,你要去适应它,看淡它。
可赵曙却没法看淡,更没法适应,于是就渐渐的多了许多毛病。
老夫的十三郎啊!
赵允让的眼中多了凶光,想借机弄弄当年叫嚣的最厉害的那几家人。
可学生们让他失望了。
沈安只是干咳一声,现场噤若寒蝉。
尼玛!
这个威慑力真是杠杠的啊!
赵允让悲剧的发现,自己这个宗室大长老的身份压根没沈安这个山长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