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宰辅们有些头痛。
赵曙的姿态依旧是淡淡的,最近他的病好了不少,整个人放松的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让他觉得自己就是神仙。
既然是神仙,自然要冷淡些,再说他也不喜欢和人太过亲近,所以哪怕是面对宰辅们,那笑容看着也有些冷。
这是焦虑症和抑郁症患者的日常,说出来旁人大抵会觉得这是有毛病,可确确实实就是这样。
宰辅们也不知道他这个毛病是啥样的,渐渐也习惯了这个比先帝冷漠些的帝王。
赵曙看了宰辅们一眼,说道:“纸钞之事诸卿以为如何?”
沈安去耍手段,赵曙也不能闲着,要从上面统一认识,这样各方面压力就自然少了。
革新从不是一人一物就能决定胜负的,它需要从上到下的无数人齐心协力。而赵曙作为帝王,自然要拖着大宋和一国百姓前行。
这便是帝王。
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对这个天下产生影响,所以你必须要谨言慎行。
大嘴巴不是不能治国,但副作用太多。
韩琦说道:“陛下,纸钞之事这两日闹的厉害,市面上有些商家不肯收,官员们就靠着俸禄过日子,纸钞不收就和少了俸禄一般,那日子就越发的艰难起来……”
这是起因。
“臣以为此事当缓。”韩琦在来之前考虑了很久,“先安抚官员,随后让开封府的人……皇城司的人也去,去警告那些不收纸钞的商家……”
曾公亮苦笑道:“难。刚收到的消息,因为沈安说暗香此后不再兑换铜钱了,城中的商家有一半都说不收纸钞……外面有些乱。”
“让开封府的人去维持秩序。”赵曙马上下了决断。
可事情要解决啊!
“一半商家不收纸钞,这事儿怕是难了。”韩琦皱眉,捧着肚子说道:“开封府的人去警告也没用。”
法不责众,这不是玩笑。
“要不……还是继续换吧。”曾公亮说完觉得这个建议没有建设性,就尴尬的道:“臣觉着一下就停了兑换铜钱有些太急切了。”
“那能怎么办?”韩琦觉得自己的两个副手真的是在混日子,欧阳修是老眼昏花,基本上只能当半个人用、这个曾公亮是看似反正,可做事的效率真的让人头痛。
“这事儿是沈安最懂吧?”曾公亮上次背后说了赵曙的坏话,所以这几天很是老实,“臣觉着还是听听沈安是怎么说的。”
大宋懂金融的人不多,宰辅们更是两眼摸黑。
赵曙淡淡的道:“沈安在外面为此事奔走……要叫回来吗?”
沈安在外面为了此事奔忙,你们倒好,来了个你推我我推你,就是没人给个好主意,像话吗?
“不。”曾公亮在背后调侃官家被抓了现形,此刻被这么一挤兑,就囧迫的不行。
有仇要报,心眼还小,这便是病人赵曙。
曾公亮的脑子里各种念头转动着,“陛下,要不就收吧,出钱把市面的纸钞收回来,这样大家都知道纸钞有保证。”
欧阳修问道:“那纸钞也就废了。”
“不不不。”曾公亮摇头道:“商人喜欢纸钞,那些商人远途交易必须要带着大量的铜钱去,不方便到了极致,加之还有危险,所以商人们会用,后续慢慢的维持应当可行,只是官员这边……陛下,这边就免了吧,以后他们的俸禄还是发铜钱。”
这事儿官员起哄,这才让百姓有了底气闹事,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官老爷们自己作出来的事儿。
“哪来的钱?”韩琦觉得曾公亮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三司那边的钱都是有数的,无数坑需要去填。纸钞虽然发行的不多,可朝中只要出手,那些人就会蜂拥而上,到时候钱不够了你可知道后果?”
曾公亮当然知道,“那些人会鼓噪,说纸钞无用,不退换就会哭嚎,甚至会去三司和宫门外哭嚎……”
这是天赋技能,每当有大委屈时,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都喜欢跑宫门外哭嚎。
这种行径有个美名,叩阙。
赵曙听了这些话就觉得气闷,沈安那边又没有消息,于是他不耐烦的道:“各自散了吧。”
说完他自己起身先走了。
这是破天荒第一遭。
等赵曙消失在外面后,韩琦看着曾公亮说道:“这都是你惹的祸。”
“关老夫何事?”曾公亮当然不会认账。
韩琦冷笑道:“上次你在政事堂说官家被圣人赶出寝宫,不知道在哪蹲了一夜……官家……官家……”
曾公亮发现他的眼神不对,就缓缓回身。
大殿门口,赵曙站在那里,刺眼的光从他的背面照过来,让大家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官家……”
韩琦只希望官家没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不过这里距离很近,官家的耳朵据说不错,想来是听清了。
那事儿都过去了,赵曙虽然记仇,但也知道曾公亮是无心之失,最多给他几次没脸就是了。
可你韩琦竟然又提……
老韩啊老韩,你一辈子站队都站的好,可这张嘴为啥就不能好好管管呢?
曾公亮心中狂喜,觉得终于有背锅侠来了,就一脸沉痛的道:“官家,臣等正在探讨怎么改进纸钞之事。”
老韩,我老曾可是帮你说话了啊!
可他这话不说还好,大家装个傻,先糊弄过去再说。
曾公亮这么一说,赵曙就没法装傻了。
朕都听到韩琦在揭伤疤,什么狗屁的改进纸钞?
他本是想起了一件事,沈安在出宫前说若是有铜钱的话,现在去市面上兑换纸钞肯定大赚。
他对沈安还是有些信心的,所以是想来提醒宰辅们,家里的纸钞别拿去兑换了。
虽然宰辅们的俸禄加上各种补贴下来不算少,可京城居,大不易,能省一点是一点。
可在听到韩琦重提旧事之后,他觉得不说更好。
活该你们亏钱!
韩琦三人苦笑着回到政事堂,随后韩琦和曾公亮就爆发了一场战争。
“若不是你开的头,官家怎会生气?”
韩琦觉得话是曾公亮说的,自己只是复述,当真是冤枉。
“今日你不说,官家早就忘了那事。”
曾公亮觉得这事儿就是韩琦的锅,而且还带累了自己,“你今日说了,官家又会想起老夫的过错……”
“放屁!”
韩琦心中恼火,脾气就一下起来了,还挽着袖子准备动手。
“老夫在西南杀敌时你还在汴梁吹凉风呢,难道老夫会怕你?”曾公亮退后一步,然后活动了一下手腕,大有一战拿下韩琦的意思。
欧阳修无奈的道:“不要打,和为贵,和为贵。打烂了脸,回家怎么和娘子说?弄不好会被冤枉是被青楼女子抓烂的,丢人不丢人啊!”
“诸位相公……”
外面来了个小吏,满脸堆笑着,可看到里面的韩琦和曾公亮和斗鸡似的,不禁一愣。
“何事?”
欧阳修松了一口气,觉得能不打起来真是太好了。
但他还是想了一下,若是打起来谁会胜。
曾公亮?
老曾说自己杀过敌,可那是捡便宜,是沈安送给他的机会,他的战斗力实际上比战五渣好不到哪去。
韩琦呢?
老韩胖的厉害,但胖子的抗击打能力强啊!这一点欧阳修有一阵发胖的时候试过,很爽。
而且韩琦的力气不小,曾公亮若是挨他一拳,估摸着马上两眼一翻,随即晕倒。
小吏本来是欢天喜地的,此刻小心翼翼的道:“外面好些豪商在收纸钞。”
嗯?
韩琦的脸上浮起了笑容,心中欢喜之极,问道:“是谁?回头老夫在官家那为他们求个虚职,好歹不能让这等好人吃亏。”
曾公亮身体一松,“好事啊!这下总算是过去了。”
不知道他这话说的是纸钞危机还是刚才差点和韩琦来一架。
韩琦听到这话就怒了,“老夫当年在西北时,曾一拳打倒一棵树!”
你在吹牛笔!
曾公亮想笑,然后就真的笑了,“你若是能打倒一棵树,老夫一拳就能打倒这张案几……”
呯!
他一拳捶在案几上,案几腾起了些飞尘,摇晃了一下。
“你看。”曾公亮指着案几说道:“老夫连案几都打不断,这案几还没树坚实吧……”
韩琦瞪了他一眼,走过来奋力一拳……
嘭!
案几就像是遭遇了怪兽,竟然一下就垮了。
曾公亮退后一步。
欧阳修霍然起身。
小吏张大了嘴巴……
卧槽!
韩琦竟然这般厉害?
“韩相……韩相威武。”
底层人的心思最为活络,所以小吏第一个反应过来,由衷的赞美着。
一拳打垮了一张案几,这得多大的劲啊!
欧阳修老眼昏花的凑过来看了一眼,“韩相这拳头,可惜当初没去从军,不然怕是会勇冠三军。”
曾公亮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刚才是在找死。但输人不输阵,他嘴硬的道:“某也不差。”
韩琦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负手出去。
“去看看。”
他想去看看那些兑换纸钞的商人,好歹也夸赞一下,给他们一些鼓励。
曾公亮站了一会儿,然后矜持的道:“罢了,咱们也去。”
欧阳修就在等他,老好人属性发作,就劝道:“别和韩琦争斗,他那人就是嘴巴厉害,你软和些他就和气了。”
曾公亮不屑的道:“老夫难道会怕他?”
两人出去,值房里空荡荡的。
随后有小吏来清理被打垮的案几。
“怎么就垮了呢?”
没人告诉他是韩琦打垮的,所以他很是郁闷,于是就检查了一下。
“咦!这里怎么像是被虫蛀了?”
“哎呀!这值房怎么有虫呢?得赶紧杀杀,不然今日垮案几,明日怕是就要倒桌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