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新年没什么新意,按部就班的日子让人觉得乏味。
赵顼讨厌这种乏味,但却知道这是必须的历程。
王者孤独,想要走上至高的那个位置,你必须要学会品味孤独,从容且享受。
这是来自于沈安的劝告。
想起沈安说这话时的幸灾乐祸,赵顼不禁就乐了。
王崇年站在边上发呆。
乔二见状就堆笑道:“大王,官家那边说是庆宁宫这边花销太小,要多给些呢!”
“是吗?”
赵顼觉得这算是个好消息。
作为未来的太子,他必须要做出勤俭的姿态来。可他却爱出宫,每次出去都会带回来不少礼物分发给母亲和弟妹们。
这是个好习惯,作为暗香的股东,赵顼也有这个财力。
可从去年年底开始,就有御史建言,说皇子出宫频繁,花钱大手大脚,怕是……有些不好之处。
什么不好?
大抵就是担心赵顼变成个纨绔子弟,所以臣子们忧心忡忡的建议少给他些钱,于是暗香的分红就暂时被冻结了,让赵顼变成了个穷鬼。
哥穷啊!
盼钱盼得望眼欲穿的赵顼终于等到了好消息。
“去领来。”
乔二得意的去了,晚一步的王崇年说道:“大王,要不臣悄悄的去暗香弄些钱来?”
“不必了。”赵顼觉得这样太猥琐,“钱少有钱少的花法。”
他在琢磨着自己何时能把那些御史给忽悠瘸了,然后再不受任何限制。
生而为人,为何要被约束呢?
而且还是被限制花钱,可我只是买些东西啊!
赵顼觉得自己很冤枉,那些御史们大抵是把他当做是隋炀帝的少年状态,觉得不把这个少年纠正过来,以后铁定是位荒淫无度的帝王。
好吧,这种神经质的臆测带着恶意,但却是如今的主流。
赵顼无法反抗,只能钻空子去继续享受生活。
“去通禀一声,就说我今日想出去体察民情。”
皇子出宫不容易,但赵顼却不同。他原先在宫外就野惯了,骤然进宫后不适应。赵曙深知这种感觉,同时也愿意让儿子跟着沈安等人去厮混,于是才网开一面,允许他经常出宫。
禀告没有被拒绝,可乔二却带回来了一个妹妹。
“大哥。”
赵浅予一身百姓打扮,兴奋的就像是跳出了鸟笼的小鸟。
“你怎么来了?”
赵顼今日出宫就打算给几个弟弟妹妹带东西,只是钱不大够。
“大哥,娘说我在宫中待了好久,今日正好出去逛逛。”
高滔滔对女儿们多有宠爱,所以这等让女儿乔装出宫的事儿也只有她才干得出来。
而且这还需要说服赵曙……不过这对于高滔滔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大王,这是钱。”
乔二从袖口里摸出了一叠纸。
“这便是纸钞?”
赵顼颇有兴趣的接过来看了看。
“有百文、一贯、五贯、十贯、百贯五种。”
纸钞不算大,上面的图案很精美,还有赵曙的御笔,极难仿制。
乔二苦着脸道:“陈都知说您是第一个得了纸钞的……”
赵顼心想这是想让我第一个去使用纸钞吧?
“他还笑着说您和沈安的关系好,定然能找到用出去的法子。”
赵顼微微点头,对妹妹说道:“出去不可乱跑,要听话。”
“好。”
赵浅予答应的很清脆,最后眼巴巴的问道:“大哥,我想去看看果果……”
深宫深宫,锁住的是人。
“好。”
赵顼对妹妹也颇为照顾,于是兄妹俩出了皇城,一路顺着御街溜达出去。
新年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就是假期和享受,一家团圆。可对于服务行业来说,新年就代表着商机,代表着一年之中的最忙碌。
各家商铺都早早开门了,不,据说不少商家彻夜营业,掌柜开出了优厚的加班条件,自己和伙计一起熬夜坚守着。
于是赵顼看到的掌柜和伙计大多是红眼睛。
“大哥,他们的眼睛和兔子差不多。”
赵顼点点头,身后的王崇年低声道:“大王,有人跟出来了。”
“这是想看看我怎么花钱,不理。”
赵顼带着妹妹乱逛,最后妹妹看中了一个大面人就走不动了。
这个面人是一个娇俏的女将军,大抵是不爱红装爱武装,这女将军拎着一杆长枪,英姿飒爽,眉宇间更是细微之至。
这手艺不错。
可赵顼没钱。
乔二纠结的道:“大王,臣……臣这里还有些。”
内侍是有俸禄的,作为赵顼的身边人,乔二和王崇年的俸禄不算低。
可内侍借钱给主子,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赵顼的脸可就丢大了。
而且这等事也犯忌讳,有人会说汉唐时的内侍就是这么和帝王亲近起来的,到后来就仗着这份亲近权势滔天,主宰国运。
“我有钱。”
赵浅予拍拍腰间的小钱袋,笑的很是自豪。
“不用了。”
赵顼从袖子里摸出纸钞,问了那手艺人:“多少钱?”
手艺人随口道:“三十三文。”
这个面人很大,算是这个摊子的招牌。而且制造精良,想来花费了手艺人不少功夫。
三十三文不算多。
“这里是一百文……”
赵顼递过去纸钞,手艺人愕然,下意识的推拒道:“这是何物?”
“纸钞。”
“啥?”手艺人想起前一阵子的传言,不禁摆手道:“小本生意,小本生意……小的可不敢收这个。”
乔二在身后叹息,王崇年觉得自己的主子今日算是受辱了。
主辱臣死,他在想用什么法子来为主子报仇。
而后面鬼鬼祟祟跟着的几个内侍看到这个场景都在捂嘴偷笑。
“某就说这纸钞没人用,这不那些人就把大王给坑了一把,回头大王可是会发火的。”
“发不了火。”一个内侍笃定的道:“用纸钞来取代铜钱是沈安的提议,沈安和大王的关系如何?”
“好,亲密的不行。”
“那沈安弄出来的东西,大王会说不好?”
“是了,可大王现在却坐蜡了。”
“怎么用呢?这东西没人相信,除非大王亮出身份,逼着那人收纸钞。”
“可这样大王的名声却就臭了。”
“所以谁出主意给大王纸钞的,回头就得倒霉。”
“是啊!”
几个来盯梢,想看看赵顼怎么花纸钞的内侍在唏嘘着,同时也在为出主意让赵顼成为大宋新式纸钞使用第一人的那个家伙默哀。
“回去告诉官家,就说大王……咦!那人竟然接了纸钞?”
众人一看,就见那手艺人笑眯眯的接了纸钞,随后赵顼没有停留,带着妹妹继续往前走。
“大王没取那个面人。”
“白送吗?那可就不大好了。”
纸钞再怎么无用,可也是朝中出的,白送这种手段使出来,这就是对纸钞的一个打击。
“去禀告官家。”
有人一溜烟跑回去。
赵曙难得休息的时候,正在吹唢呐。
唢呐喜庆,但他却能吹出让人心情平静的曲子来。
这是一门本事,据闻汴梁无人能及。
内侍一路跑到殿外,被陈忠珩给拦截了。
“别惊动了官家。”
“陈都知,大王把纸钞送人了。”
艹!
陈忠珩不禁捂额道:“不该这样啊!”
一旦拿纸钞送人,就代表着纸钞近乎于白纸的价值。
陈忠珩愁容满面,等里面的唢呐声停了,就小心翼翼的进去。
赵曙的面色平静,甚至是带着些许惬意。
“何事?”
他记得赵祯不喜欢放假,一旦放假就会焦虑不安,后来他冒昧问过,赵祯说帝王不能歇息,一旦歇息就会觉得空荡荡的,没着没落。
陈忠珩低头道:“官家,大王把纸钞送人了。”
“嗯!”
赵曙皱眉道:“为何?”
“不知。”
赵曙觉得眉心处在跳动,后脑勺微微发热。
这是发病的征兆。
“去问问。”
他压住火气,同时也有些后悔。
纸钞是参考了暗香的钱票做出来的,速度飞快。第一批被送到他的手中时,陈忠珩说大王手头紧,要不就先拿给他去用用。
赵曙当时随口就答应了,可没想到这个儿子却把纸钞当做是纸,直接送人。
这会败坏纸钞的名声啊!
他看了陈忠珩一眼,说道:“是你的建言?”
“是。”陈忠珩觉得屁股那里有些灼热,恨不能马上坐进一盆冰水里。
他也后悔了。
某当时多什么嘴啊!
他当时觉得赵顼最差也能把那些纸钞拿去暗香换了铜钱来使唤,可没想到赵顼竟然这般坑人。
某死定了……
纸钞的名声被败坏,宰辅们铁定会发火,然后大家就会寻找个替罪羔羊……
某就是最佳人选啊!
陈忠珩很纠结的把自己摆上了祭坛。
死定了。
赵曙此刻理解了赵祯不乐意歇息放假的心情,一心就等着儿子回来。
要教训一下才行,下狠手!
赵曙第一次想用严厉的手段来教导儿子,他目光转动,却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就吩咐道:“去寻了竹条来。”
卧槽!
陈忠珩不禁夹夹屁股,然后才想起自己轮不到这等处罚,不禁又幽怨起来。
赵曙若是要处罚他,定然就是打板子。而竹条相对温柔些,多半是要拿来招呼赵顼的。
有人去寻竹条,外面又进来一人,禀告道:“官家,那做面人的手艺人在暗香拿到了一百零一文……”
啥意思?
赵曙一怔,旋即吩咐道:“赶紧把他叫回来……罢了,让他玩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