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依旧在养病中,听闻皇子父子求见,就说道:“这怕是有急事,快让进来。”
赵曙父子进来,赵祯问道:“可是外朝有事?”
这等父子一起来的架势,弄不好就是谋反。
赵曙说道:“爹爹,棉花出来了。”
“棉花?什么东西?”
赵祯早就忘了那件事,赵曙心中微叹,知道这是年纪大的缘故。
“爹爹,就是去年沈安令邙山军去辽境收集的白叠子……”
“哦……想起来了。怎么了?”
赵祯来了点精神,他记起了些事。
“那些棉花都结了果,正在纺纱织布……还有……还有什么?”
赵曙看向儿子。
“还有弹棉花。”
赵仲鍼也不知道沈安嘴里的弹棉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能让沈安喜上眉梢的,必然是好东西。
赵祯皱眉道:“那棉花可还好?”
“好。”赵仲鍼喜道:“那纺线的妇人说比麻好许多。”
赵祯有些坐不住了。
这年头布料种类繁多,但最便宜的还是麻布。
“叫相公们来,包拯呢?叫来,赶紧……”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赵曙亦是如此,只有赵仲鍼看着平静。
赵祯以为他不懂这里面的重要性,就说道:“大宋绫罗绸缎都有,可百姓用的多的还是麻布。麻布多产于成都那边,广南西路也有,价钱还便宜,最合百姓用。可终究还是少了些,以至于百姓时有衣不遮体者……若是能多些便宜的布匹,那这个天下……温饱了。”
温饱就是盛世,所以赵祯一提到这个精神就起来了。
“是。”
赵仲鍼很是乖巧的应了,稍后宰辅们来了,都在门外站着。
“上次邙山军去辽境弄的棉花结果了,如今在城外纺纱织布,包卿……你才来,说说吧。”
包拯刚从城外赶回来,此刻看着挺胸腆肚,洋洋得意的模样很是招人恨。
他看看几个宰辅,说道:“当初臣就说沈安做事稳靠,可有些人就在边上嘀咕,说什么年轻人做事轻浮,若是被辽人抓到把柄,大宋顷刻间就危若累卵……”
他在讥讽宰辅们,赵祯在里面满头黑线的道:“说正事。”
你们几个老汉的恩怨朕不想管,别影响朝政就是了。
包拯看了韩琦一眼,才缓缓说道:“那棉花耐旱,不怕晒……”
韩琦本是想收拾包拯,可听到这话就愣住了。
耐旱?还不怕晒?
这是什么东西?
大部分经济作物都怕晒,干旱更是它们的大敌。
可棉花竟然不怕吗?
韩琦沉声道:“不得虚言!”
包拯冷冷的道:“这是朝堂。”
韩琦气急而笑:“你没见到种植的过程,想来就是听了沈安的一面之词。你倒是信他。”
欧阳修问道:“一亩收多少?”
这个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包拯说道:“百斤不到。”
百斤不到……
“那么多?”
韩琦几乎是下意识的说了出来。
曾公亮欢喜的道:“耐旱,不怕晒,亩产那么多,若是能用,陛下,天下百姓就要欢欣鼓舞了。”
赵祯也有些激动:“上溯千年至今,每每到了寒冬,百姓受冻哀嚎,朕思之不禁泪下。若是这棉花能大用,那就是大功,来人,朕要出宫。”
“陛下不可!”
边上的御医面色大变,“陛下,您的身体万万不可轻动,要休养。”
韩琦也劝道:“陛下,臣等去看就是了,若是好,回来转告。若是不好,当场就呵斥,您何苦……”
大佬,你就别折腾了好不好?
赵曙也劝了劝,可赵祯却铁了心要去看:“朕到冬季都怕冷,这还是朕,锦衣玉食的朕。而百姓衣不遮体……朕想起了上次那父子三人,鞋子破了,脚指被冻的发黑……那衣服里塞满了干草……朕现在回想起来就难过,快,朕要更衣。”
赵仲鍼再看着这位名义上的祖父,他想看出一些虚伪来,可那张脸上全是兴奋,连揭被子的动作都是那么迫不及待。
这是真的关心百姓的君王!
怪不得人人称颂。
他想了想自己的以后,觉得应当能青出于蓝,于是心情大好。
“檐子,把檐子抬来!”
“莫要让陛下见风!”
稍后出去,檐子换成了马车,君臣就浩荡往城外去了。
马车上,赵祯有些迫不及待,“可封锁住消息了?若是被辽人得知,他们也会种了。”
马车边上的陈忠珩说道:“官家,那些棉花都种在庄子上,没人知道是什么东西。”
赵仲鍼微微点头,仁君的概念被刷新了。
他的仁更多是给了大宋,至于辽人,那关朕屁事。
一路到了庄子上,骑兵纵马进去,结果被乡兵们拦截了,两边开始叫骂。
“草泥马!这里是沈家庄,谁让你们纵马的?滚出去!”
“滚出去?你们也不看看后面的马车里是谁!”
“是谁?就算是官家来了……官家他老人家仁慈,定然不会让人纵马踩踏百姓的田地!”
“就是,郎君说过什么……对了,曹操的手下踩了田地,他就割了头发当做是斩首,你比曹操厉害?”
“曹操是谁?”
“曹操就是……三国知道吗?”
“……”
两帮子人从剑拔弩张飞速变成了科普状态,韩琦不禁为之绝倒。
“别管,进去。”
赵祯只想看到棉花,于是马车从边上驶过。
“见过官家!”
沈安得了消息出迎,那些乡兵傻眼了。
“真是官家?”
“见过官家。”
这是赵祯第二次来到沈家庄,马上就引发了轰动。
“娘子,官家来了,赶紧来看啊!”
“爹,赶紧把爹爹背出来,让他看一眼官家,沾沾福气。”
“大郎,快来给官家看一眼,说不定你就变聪明了。”
赵祯才将被扶着下了马车,周围就被围满了。
“见过官家。”
众人行礼,有老人眯眼看着,然后说道:“官家可是身体不好吗?”
这是机密,没人会回答他。
“官家,您可要保重啊!”
“对,您要万岁才好。”
“咱们在家早晚祈祷,指望您能万岁呢!”
“官家万岁!”
从老人到孩子都在呼喊着,赵祯的眼睛红了,不停的眨巴着。
赵曙和赵仲鍼退后,把这份荣耀留给了他。
“这便是民心!”
赵曙在教儿子:“你仁慈,百姓能看得到。你虚伪,百姓也能看得到。好与坏只是一念之间。所以要始终如一。”
“是。”
几个老人出来,颤颤巍巍的拱手,然后又说了些祝贺的话,赵祯也微笑着和他们拉起了家常,问了家中的收入和人口,甚至连婚嫁都过问。
一番交流下来,他的面色微红,精神更好了。
“棉花呢?”
沈安陪着他进了作坊,里面此刻有几个妇人在忙活,两人纺纱,两人织布。
韩琦捡起一坨棉花,捏了捏,说道:“蓬松,很轻。”
他把棉花贴在脸上,眼中多了喜色:“还暖和。”
赵祯伸手要了棉花过来,仔细体会了一番,就欢喜的道:“是个好东西,看看,好好看看。”
他看了纺纱,两个妇人见他来了有些心慌,连续断了几次线。
“莫慌莫慌,好好的。”
赵祯又过去看了织布。
织布机来回动作着,赵祯伸手摸了摸前方成型的布料,仔细感受了一会儿,说道:“是个好东西!”
宰辅们都上去摸了摸,动作很是轻柔。
“官家,这里只是一些,若是多种些,铺天盖地都是棉花,那场景……”
欧阳修的眼神不大好,就拿了棉花在手中把玩着,只是把玩把玩的,那棉花就进了他的袖口里,然后他又去抓棉花。
沈安看在眼里也不说,因为大头都在他那里。
赵祯坐在那里等着,等前面的布料得了,就令人送来。
“披上!”
他伸手,陈忠珩把新鲜出来的棉布先披在自己的身上,仿佛是在试毒。
赵祯笑道:“哪有什么毒,赶紧拿来。”
他披上了棉布,然后拉紧了些。
“暖和!”
他一说暖和,韩琦就忍不住了,顾不得什么犯忌讳,就伸手摸了摸布料。
很结实!
棉布当然结实,沈安在边上笑咧开了嘴,觉得这些土包子真的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后世的棉布遍地都是,谁也没当回事,可现在这个东西却是神器,能炸晕许多人的神器。
赵祯松开手,激动的道:“是很暖和!包卿,麻布多少一匹?”
包拯说道:“臣记着好像是四百文。”
赵祯想了想,“这一亩地收多少棉花?”
“七十斤多一些。”
“七十斤……”
只是简单的换算后,包拯就得出了结果:“官家,值当种!”
“好!”
赵祯满面红光的道:“种子呢?”
这是要准备过河拆桥?
沈安说道:“官家,种子都收着呢,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下种了。”
“交出来!”
赵祯的心情很好,说道:“上次你非得让邙山军去弄这个什么白叠子,我还以为是胡闹,就算是种子弄来了我也没多关注,如今看来你却是对的,我错了。”
官家竟然认错了?
他带头认错,韩琦也只能捏着鼻子说道:“若是遍地种了此物,沈安,天下人能温饱,你有大功。”
沈安正色道;“这是某的本分而已,并不奢望什么大功。”
回过头他就找个由头,和赵仲鍼一起告退。
等他们走后,赵祯唏嘘道:“我以为自己见识多,所以总觉得年轻人靠不住,可沈安却弄了这个棉花出来,让我无话可说。诸卿可有话?”
韩琦摇头,“臣无话可说。”
能说什么?
这个棉花若是广泛种植,大宋就不缺布了。
张昇说道:“官家,以前大宋的军服都是从辽人那边买布来做,若是这个棉花能大兴于天下,辽人怕是要头痛了。”
包拯赞许的道:“正是如此。辽人依旧在织布,却不知道大宋在蓄积棉花,等够了就停止买他们的布……那些布能卖给谁?”
曾公亮幸灾乐祸的道:“怕是要压在自己的手里了。”
赵祯含笑道:“那么多的布,耶律洪基可以卖给西夏人嘛!”
赵曙最近接触了不少政事,所以此刻才敢说话:“辽人的布料贵,西夏人舍不得买。”
包拯笑道:“那就折半吧,大宋的人口多,他们若是肯折半卖,全都买了来。”
“那辽人岂不是要亏本?”
君臣相对一视,一种看到别人家要倒霉,自己忍不住想狂笑的情绪在滋生。
“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