榷场每日都在运营,宋辽两国的官吏和军士在虎视眈眈的盯着。
不许私下贸易!
如同市舶司一样,榷场同样不许商人们自行交易,全部由官方的中人来沟通。
人性的猜疑在两个对头之间被放大了。
商人重利轻离别。
商人没有节操!
所以别让商人独自面对诱惑。
于是官方出面,商人沦为了组织、运输货物的角色。
但官方的效率……但凡和官方挂钩的事儿,你就别指望效率这个词能存在。
各种莫名其妙的扯皮,各种牵制,各种懒散,各种不愿担负责任……
可宋辽两国很大啊!
辽国是这块大陆的第一强国,控制着广袤的土地。
大宋是这块大陆最富庶的国家,人口多不胜数。
榷场缓慢的效率导致每年的贸易额就那么点,和两国人民的真正需求差远了。
于是就变成了卖方市场。
有市场就有交易。
但官方不允许私下交易。
不过没关系,人类是最灵活的动物。
很快,从榷场刚建立时开始,走私就从未间断过。
大部分是宋人走私辽国,但辽国也有人走私大宋。
这就是利益催生的交易,谁都没法阻拦。
“拿了咱们有啥用?下一批人依旧会走私,只要辽国那边要货,就有人会走私,这叫做什么?这就叫做堵不如疏……”
榷场的一个房间里,李自然正在喝酒。
房间里坐着几个官吏,外面有人在盯着榷场。
“咱们恪尽职守……”
李自然指着外面的小吏说道:“喝酒都还在盯着榷场。”
那小吏回身,手中拿着酒碗笑道:“李供奉说的是,小人就是恪尽职守。”
“来到雄州这个地方,不挣钱来做什么?受苦受穷?”
“就是,若是来受苦的,那咱们还不如去汴梁做生意,哪会来这里吹北风。”
“北风啊!每年的冬季都难熬,汴梁人早上起床就不用管,洗漱水,早饭……连起床都有头陀招呼……那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没钱……没钱来雄州作甚?”
“……”
李自然看着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说话,就用拇指和无名指搭上酒碗的边上,食指扣住碗沿,轻松的拿起酒碗,淡淡的道:“说的越多就越心虚,你们心虚什么?”
众人讪笑着,有人说道:“先前有人来禀告消息,说是昨夜看到邙山军从城里出来了……”
李自然缓缓喝了一口酒,然后把碗放下,摸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胡须,淡淡的道:“他出来他的……若是能绞杀了那些贼人,那就是功德无量。若是不能……”
他抬眸看了一眼众人,右边的嘴角冷冷的翘起,“那就是来雄州厮混的。雄州虽然不差这一百来人的嚼用,可却不能让辽人笑话不是……”
众人一琢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是是,到时候就闹腾起来,让他滚蛋!”
“昨夜……”
李自然用食指点点北方,说道:“昨夜风云动啊!”
众人恍然大悟,然后都笑了起来。
有人挤眉弄眼的道:“那他死定的……还说什么让咱们去自首,这下他先去地底下自首去了,哈哈哈哈!”
笑声大了些,李自然不悦的皱眉。
众人都收了笑意,见他慢条斯理的喝酒,就赞道:“李供奉胸中自有韬略,稳坐中军帐,那人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别吹捧!”
李自然的嘴角颤动了几下,显然极为受用这种吹捧。
“那边……五六百,都是精兵,他那边一百人,有心对无心,他……活不了。”
李自然仰头把碗里的酒喝了,起身道:“邙山军都是雄州青壮,全军覆没之后,定然是悲痛欲绝,所以……告诉他们,大买卖要来了,准备好吧。”
“是。”
众人心中欢喜,有人想到那种快活,不禁忍不住了。
“多久开始?”
规则就是禁忌。
比如说不许偷盗公家的东西,但有人会去打破这个禁忌。
拿了公家的东西去卖,然后换来钱财,这种快感……
怎么说呢?
会有瘾。
有人说比男女之事还快活。
规模越大越快活。
李自然自己也有瘾,那种平白无故就能赚大钱的走私买卖,让他的肾上腺素在飙升。
他的脸有些潮红,不知道是喝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兴奋。
“都准备,今夜开始。”
“是。”
众人齐声应了。
“出去看看。”
李自然负手走出房间,身后跟着一溜人,气势很足。
他检查了一遍榷场,严肃的警告那些商人不许私下交易,否则严惩。
商人们唯唯诺诺的应了,有人说道:“李供奉威严,榷场有他才让人安心。”
“是啊!而且他清正廉明,从不拿我等的一文钱好处,这样的人,某看包青天也就这样了。”
“包青天……包青天好远,不知道怎么一个青天法。”
“还是李供奉好,只希望他能在榷场多任职几年。”
“……”
这些议论传到了李自然的耳中,下属有吹捧的,他淡淡的道:“这只是某的本职,吹捧什么?有那功夫不如把榷场看好了,给官家省些事,给朝中多挣些钱!”
“送饭的来了。”
大家巡视完毕,正好送午饭的人来了。
这里有条件,自然要一日三餐。
一辆牛车上拉着两个大木桶,一边是馒头,一边是菜。
馒头是羊肉馅,菜是羊排。
很丰盛的饭菜,送饭的老汉看着很兴奋。
“你高兴什么?”
老汉有些呆傻,平日里大家都喜欢拿他来取笑。
李自然第一个得了饭菜,正准备做出和官吏们同甘共苦的模样站着吃,听到这话也笑了。
老汉一边给他们分菜,一边兴奋的道:“邙山军回来了。”
他先给大碗里连汤带水的弄三条羊排,然后再放两张饼,这样不管是想浸泡羊汤还是拿着吃都方便。
“接着……”
他随手递过大碗,然后习惯性的松手。
可对面的那只手却没有接住大碗。
呯!
大碗落地,两张干饼跌落在边上还颤抖了几下。
羊排很嫩,很弹,反弹到了大车的车轮上挂着,很巧合。
老汉也以为没接住是巧合,马上有人会来喝骂自己,就惶然道:“小人失手了……”
他没有失手。
正准备接碗的小吏面色惨白,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谁来喝骂他。
“楞住了?”
李自然一句话就让局面重新鲜活了起来。
“回来多少人?”
是啊!
如果只是残兵败将归来也不错啊!
那沈安就算是不死,可也没有精神来折腾榷场了。
那小吏重新微笑起来,骂了老汉几句,让他重新给自己弄一碗。
老汉点头哈腰的认错,说道:“说是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京观?不知道是什么,不过雄州城来的人笑的和刚成亲时一样,那模样,分明就是刚知道了女人的好处,得意的不行呢。”
他一边打饭,一边唠叨着:“当年小人刚成亲,那时觉着这天连晚上都是亮的。白天出去干活都挂记着家里的女人,中午赶着回来也要亲热一番……那时候啊……咦,吃饭啊!”
没人有胃口吃饭。
连李自然都在沉着脸。
“镇定,咱们是一伙儿的,没人敢惹咱们。”
众人点点头,李自然咬了一口羊排,赞道:“好吃。”
他一边吃一边说道:“那么多人,宰辅来了也得睁只眼闭只眼,他算个屁!”
“是啊!他算个屁!”
“别怕,吃饭吃饭。”
众人互相打气,然后又喜笑颜开。
两桶饭菜都吃完了,老汉悄然捡起先前落在地上的那两张饼和羊排。他冲着边上馋涎欲滴的几条野狗呸了一下,然后得意的赶车回去。
大车刚出榷场,前方就来了一队骑兵。
老汉用手擦去羊排上的泥土,得意洋洋的道:“回家煮煮,来点酒,那就是神仙啊!”
骑兵迅速接近,老汉茫然看去,见他们竟然是黑甲,就喊道:“见过待诏。”
邙山军是黑甲,这个早就知道了。
疾驰马背上的沈安微微颔首,老汉得意的道:“多和气的一个人,比李供奉和气多了。待诏是真正的和气,不是装。李供奉就有些装。老子大半辈子都活过来了,什么人没见过?这人啊,他走多了夜路,迟早会撞鬼……装作正人君子也不成!”
李自然捧着茶杯在喝茶,随口和下属说些闲话,当看到沈安出现时,他下意识的喊道:“站好。”
心虚的人永远都会心虚,下意识的各种反应都会露馅。
那些商人也在吃午饭,见状都放下碗筷,盯着下马过来的沈安。
一百余名乡兵跟在他的身后,神色肃然。
“李自然……”
沈安走了过来,盯住李自然问道:“官家对你不好?”
李自然下意识的道:“恩重如山。”
“为何要走私?”
李自然茫然道:“某并未走私,待诏这话听不懂。”
“是吗?”
有人抬来了凳子,沈安大马金刀的坐下,对那些商人说道:“今日检举有功,包庇同罪!”
无人说话,气氛诡异。
沈安冷笑道:“这是怕了李自然吗?”
是的,这些商人都怕李自然。
没人敢检举。
李自然很是淡定的道:“待诏这是要准备构陷某吗?”
沈安斜睨着他,冷笑道:“就凭你也配?来人。”
“郎君!”
沈安一招手,“拿了那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