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情义

赵仲鍼在郡王府里有些奇怪。

郡王府的少年如他这般的每日都要读书,出门也能出,但一个月能有两三次就了不起了。

可赵仲鍼从未被限制过,只要愿意,他就能带着杨沫出去。

大伙儿也不是没念叨过,可大多认为这孩子差不多要废掉了。

等官家重启皇子备胎计划后,赵仲鍼几次闪光,才让大家知道,原来这少年已经不是孩子了。

而且他这几年不是出去鬼混,而是跟着那个沈安学得越发的厉害了。

大伙儿这时才觉得自己往日都是井底之蛙,看扁了赵仲鍼,更是看低了赵宗实一家。

王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向来伶牙俐齿的她,此刻竟然无言以对。

能说什么?

感谢?

先前她可是把高滔滔挤兑的坐立不安,恨不能钻地缝般的难堪。

这种感觉很煎熬,几乎如同千夫所指般的难受。

可现在这种难受轮到她享用了。

我想回去!

她心中哀叹着,可一转念就想到了娘家解决了此事的欢喜。

五千多贯的三成有多少?

她不懂算术,但是略一心算就得出了答案。

一千五六啊!

一笔巨款!

这事儿咋个弄?

刚才她把高滔滔得罪惨了,可这事儿却是人家帮的忙,对王家来说堪称是挽救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恩情大了啊!

王氏看了高滔滔一眼,红唇动了动,最后还是福身道:“此事我几次说你,你却一言不发,这便是事不成不说话。稳重如此,让我羞愧难当……”

王氏竟然道歉了,高滔滔心中欢喜,只想得意一番。

可女人天生就是演戏的高手。

高滔滔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看着满不在意。

这姿态……太帅了啊!

王氏见她稳重,心中的感激就多了几分,然后羞愧也多了几分。

“事成之后你也不肯说,这是怕我难堪吗?哎!是了,我却是错了,还请你见谅。”

王氏郑重福身致歉。

高滔滔从未发现自己拥有这么多美德,心情好的不像话。

此刻她想起了儿子,只觉得一股子舒坦在身体里弥漫着。

好儿子啊!

能给自家老娘争脸了。

她淡淡的道:“小事罢了。”

她看了众人一眼,说道:“家中还有些事,我就先回去了。”

她微微颔首,步伐稳重的出了房间。

“不居功,心胸宽阔,难得啊!”

带着这个赞誉,高滔滔只觉得脚下轻盈,下一刻仿佛就要飞了起来。

一路太阳不小,她却含笑而过。

“去找了仲鍼来。”

高滔滔疾步进了家,见赵宗实在看书,就欢喜的道:“官人,王家的事被仲鍼给解决了。”

赵宗实讶然问道:“怎么弄的?”

“……后来查清了,是曾公亮家那边的错,就还了货,还赔了不少。”

自己的孩子出息了,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高滔滔得意的道:“仲鍼果然是出息了,以后我看谁还敢在府中冲着咱们家呲牙。”

“仲鍼?”

赵宗实摇摇头,说道:“仲鍼办不到。”

高滔滔却是正在母爱爆棚的时候,闻言就嗔道:“官人这可是小看了仲鍼。”

“不是小看他,而是曾公亮是宰辅,拿不到证据他就算是错了也不会认……”

稍后赵仲鍼回来了,高滔滔见他一头汗就赶紧叫人拿了毛巾擦。

赵宗实目光温和的看着自己的长子,问道:“王铮家的事是怎么回事?”

赵仲鍼一边擦头一边说道:“是沈安安排人去了颖昌府,直接拿下了那个寨子,这才发现曾家在说谎,曾公亮露了丑,只得认错,又用了一千余贯钱来赔礼。”

“竟然这般?”

赵宗实有些惊讶,而高滔滔却是有些失望。

正如同万千望子成龙的家长一样,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无所不能。

可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

关键沈安在此事上相当于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扬眉吐气啊!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酸爽了,以至于高滔滔有些迷恋。

那个少年,果然是出色啊!

“果果那孩子最近没来咱们家,来人。”

高滔滔欢喜的道:“去接了果果来,咱们去金明池游玩。”

赵宗实微微皱眉,觉得妻子的举动市侩了些。

你不能每次想感谢沈安就接他妹妹来家吧?

什么新衣裳,新玩具,甚至还有首饰,这些都一股脑儿给一个不懂事的女娃,这合适吗?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眸色微动,问道:“沈安……他的婚事如何?”

赵仲鍼挠头道:“他没说过,以前说自己还年轻,不着急,现在也说自己年轻……”

“十六了,不年轻了。”

高滔滔实在是兴奋的不行,赞道:“此次咱们家多亏了他,不但是还了王氏的情,还让她欠了情。”

由欠债的变成债权人,这滋味着实让高滔滔心情愉悦,恨不能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全府的人,甚至是整个汴梁的人。

逆袭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高滔滔觉得该和夫君分享,可赵仲鍼这熊孩子却没眼力见,一直在说着这事的收尾。

“……宰辅做生意不可取,大宋对底层官吏不大好,薪俸不足以支撑体面的生活,可对中上层官员却好的过分了些,让他们过上了富商的日子……可人得学会知足!”

赵仲鍼的眉间多了不满之色,赵宗实心中叹息着,说道:“勒的太紧也不行。”

他只是随口一说,可赵仲鍼却摇头道:“爹爹,军中经商多年了,现在是明目张胆,朝中上下都知道,却不阻拦,为何?因为军中经商就是为了填补缺少的钱粮……可这个钱粮本该是朝中出的,为何要让他们自己去经商?就靠着不收税来挣钱……”

“文官经商也是这般……”

赵仲鍼很愤怒,然后又笑道:“爹爹,孩儿倒是疯了,这事该是官家和宰辅们操心的。”

高滔滔没好气的道:“以后等进了宫,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得意的道:“我家仲鍼这般厉害,那赵宗绛的孩子可能如此?”

赵宗实有些头痛,赵仲鍼见了赶紧告退,然后一溜烟又跑了。

高滔滔等他走后,就看着门外,两个仆妇就悄然出去,顺带还关上了门。

赵宗实在想事,发现室内光线暗淡了下去,就抬起头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对盈盈秀眸。

“官人……”

卧槽!

这大白天的,赵宗实没领会精神,就愣愣的道:“娘子,何事?”

不解风情啊!

高滔滔微微一笑,妩媚横生……

……

赵仲鍼一路到了沈家,沈安正在看王雱和折克行练刀。

折克行只是随手格挡,可王雱却已经是满头大汗,喘息声可闻,连挥刀的动作都有些变形了。

铛!

王雱最后一刀劈砍去,折克行轻轻格挡了一下,他的刀就飞了出去,正好落在赵仲鍼的身边。

赵仲鍼被吓了一跳,说道:“遵道你这是故意的。”

折克行走过来,伸脚一勾,就把长刀勾了起来。

他单手握住刀柄,说道:“看看你的胆色,你若是被吓尿了,那以后就去杀人吧,不然你的胆量就大不了。”

折克行的话让赵仲鍼有些不满,他走到了大树下,然后靠在树干上,双手抱胸:“汴梁城哪能杀人?”

“多的是地方。”

蝉鸣声中,沈安懒洋洋的说道:“这世上总是有该杀之人,你若是想,某为你安排。”

赵仲鍼看了他一眼,说道:“安北兄,那事多谢了。”

沈安笑了笑,“想杀人吗?”

他不想提这事,因为不值一提。

王雱在边上想说话,折克行一把勾住他的脖颈,说道:“走,咱们去那边再练练。”

“某不练了,哎!放手……”

两人拉拉扯扯的到了前厅的后面,折克行坐在台阶上,嘴里咬着草根,说道:“你少管安北兄的事。”

王雱嘟囔道:“他不差钱,五千多贯不算是什么,而且用钱去解决此事,会让他收获更多的感激之情,可他偏生用了最笨的法子,耗费人情去申领调动邙山军去清剿贼人,为什么?不就是想让赵仲鍼不那么难为情吗!”

折克行依旧在咬着草根,王雱怒道:“你就只知道喝酒,此事安北兄费尽心机,耗费了多少人情,就该告诉赵仲鍼,让他家记情!”

折克行双手枕着后脑,缓缓的靠在台阶上,眯眼看着蓝天,悠悠的道:“人情是个什么东西?”

王雱打开折扇扇动了几下,说道:“人情就是好处,给了人情就有好处,那王氏就是如此,她以前给了仲鍼家人情,这次就要他家还好处……”

折克行叹道:“什么都论斤两,帮个忙也得算个账,今日帮忙,十年二十年后还得要记账还账……这人做着怎么就那么无趣呢?”

王雱说道:“世人就这样,你不去记账别人也会记。你别看宰辅们德高望重的模样,他们之间也是在记着人情账,只是大家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心照不宣……这就是安北兄说过的潜规则,你不遵守,那别人就会排斥你。”

他赞道:“潜规则,安北兄果真是大才,这等事都说的让人耳目一新。”

折克行闭上眼睛,“你不知道吧,事发之后,安北兄一夜之间就调集了五千多贯钱,一直在家里放着,若是此次颖昌之行不利,他就会直接买下曾公亮的债权,悄然和王铮联络……”

“这是想控制……不对。”

王雱讶然道:“若是控制的话,安北兄有更好的办法,比如说查出此事的真相之后,再去换了债权,这样还能拿住曾公亮的把柄……那他这是为了什么?”

折克行淡淡的道:“情义!”

“什么情义,帮王铮就是帮了仲鍼家,难道还不够情义?”

“你的情义里多了算计,不是兄弟……”

王雱羞恼的道:“某只是习惯了而已,谁敢说某不够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