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楞了一下,想起了当年见过的沈卞。
那就是个倔的,口口声声说是要为大宋练兵,要恢复幽燕……
但那也是个纯粹的臣子,言必行,行必果,直至消失在塞外。
今日他的儿子又出来了。
这是啥意思?
老沈家都是忠臣啊!
看看那些宰辅异样的目光,老沈家在自绝于主流社会的道路上越走越有劲,越走越嘚瑟……
这样的人……
赵祯微笑道:“少年人懂什么练兵……”
朕知道了,了解了,你且退下吧,缓几年再说。
可沈安却觉得这事儿不能等。
“陛下,臣愿意练兵。”
啧!
赵祯头痛了。
富弼看着也头痛。
你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年,好生做官就是了,缓过几十年,这政事堂也将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你说你不好好的等着,跳出来说要练兵。
你吃多撑的?
“那个……安北啊!此事却不是你想的轻松。”
练兵很苦,你看哪位文官乐意去?
韩琦他们当年在西北干的是统帅的伙计,你让他们亲自去练兵,大抵也是两眼一抓瞎,顺带出丑。
你一个少年懂个屁!
韩琦也在笑,却是有些得意。
他当年和范仲淹在一起领军,说是领军,可下面的事儿谁特么管啊!就是指挥罢了。
今儿打这里,明儿打那里,几次指挥下来,韩琦觉得自己有些名将的模样了,于是渐渐嘚瑟和膨胀。
老夫这样的名将尚且不敢说去练兵,你个少年……这是出来让大家笑话的吗?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一件事,就出班说道:“陛下,臣记得当年沈卞在雄州练乡兵,后来遣散时,有些人沦为泼皮盗贼,地方为之头痛,既然沈安想练兵……”
那些泼皮盗贼都给他吧,陛下,雄州上下将会感激不尽。
赵祯也想起了此事,他不自在的抬眼看着虚空,想起了雄州方面的奏疏。
——形同于泼皮,可泼皮却打不过他们。臣几次想诱捕这些人,可他们狡如狐,却往辽国那边跑。所以除非是有旨意,否则这群家伙铁定不会靠近官府。
这群渣滓一样的家伙,让雄州地方头痛欲裂。
可把麻烦扔给沈安……这个好像不地道吧?
不过那些泼……那些乡兵却是沈卞的手笔,想来会多少给沈安这位衙内一些脸面吧……
“陛下,臣的老师也懂些兵法的。”
这一刻沈安无耻的再度拜师。
这一刻邙山亮了。
从医术到箭术,从炼丹到练兵……
这一刻沈卞的那位籍贯为洛阳的幕僚立功了。
沈某的老师就是个博学之士!
可在场的君臣都在摇头。
你这少年怎么就喜欢吹牛呢?一天瞎扯淡!
赵祯有些惆怅,觉得以后的朝堂怕是难得安宁了。
罢了,你去作吧,作累了朕再收拾你,把你丢到下面的州县去磨几年,自然就成熟了。
他干咳一声,给了韩琦一个和善的眼神,说道:“此事……”
这可是官家最近给自己的第一个好眼神,韩琦马上就热血沸腾了,说道:“陛下放心,沈安既然说师从于兵法大家,那肯定能练出精兵来。”
兵法大家个屁!就是在吹牛。
赵祯点点头,说道:“如此就行文雄州,把那些泼……把那些兵弄过来吧。”
连官家都差点说成了泼皮,那样的乡兵……
包拯眼中喷火,恨不能一脚踹死沈安。
你这败兴的少年,兵是那么好练的吗?到时候你可别被那些兵痞给弄成了傻子。
君臣都在摇头,可沈安却想到了折克行。
折克行现在就是孤魂野鬼,汴梁没他的位置,老家府州也没他的位置,整个一孤魂野鬼。
回家一说,折克行的眼珠子都差不多要瞪出来了,然后欢喜的道:“安北兄放心,小弟定然把那些人练成精兵,若是不能,小弟就去辽国截杀耶律洪基。”
这个誓言步子太大了,有些扯淡。
沈安说道:“快马报信,虽然说不是很远,可好歹还得召集人手,所以趁着这段时日,你赶紧想想自家练兵的法子。”
折克行钻进房间开始回想整理,沈安也在绞尽脑汁的想着那些可以鼓舞士气的办法,以及统御军队的办法。
他不大懂,但他却懂得人心。
只要懂得人心,那么就能从容的制定管理方案。
写了几大页后,沈安仔细看了看,然后不禁得意的道:“名将也不外如是吧。”
“郎君,郡王府请您和小娘子去做客。”
“为啥?”
沈安打个哈欠,觉得不冷不热的天气好睡觉。
躺椅上躺着,身上盖个薄薄的被子,一觉醒来,只觉得大圆满也不过是如此。
庄老实说道:“说是为了庆贺郡王康复,大摆宴席。”
想起上次差点醉倒在郡王府,沈安不禁面如土色。
“哥哥!”
他正在想找什么借口不去,果果就冲了进来。
“哥哥,要去和姐姐玩。”
赵仲鍼有妹妹,和果果的关系不错,算是小闺蜜。
得!
沈安这下不去也得去了。
沈安骑马,果果坐在他的身前,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了新鲜的东西就要看。
时间还早,沈安也由的她,就这里停驻一下,那边问问价钱。
身后是陈洛和谭原,姚链留守家中。
可他骑马,陈洛两人却只能步行,这事儿有些麻烦。
沈安正在想着从哪里去买马,他的马却轻嘶一声,然后一下就提速了。
“吁……”
沈安赶紧拉紧缰绳,可这匹死马却已经达到了目的。
前方是一辆马车,车速很慢,沈安的马大抵是见猎心喜,就冲了过来,然后放声长嘶着,竟然用屁股去撞着拉扯的马。
大宋缺马,拉车的马自然谈不上出色,所以那马就有些惊了。
“吁……”
车夫拉紧了缰绳,车厢里的人也被惊到了,于是车帘掀开,露出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来。
“沈安?”
“郡王?”
赵允良怒道:“看好你的马!”
沈安笑呵呵的道:“郡王出行竟然是乘车?这身体怕是不成啊!”
大宋官员大多骑马,没马的你骑驴也成,但坐车会被人鄙视,至于轿子……你这是不拿人当人看呢!
而且传闻赵允良那个啥,导致不举了……
哈哈哈哈!
沈安没笑出声来,但那笑容却让人自行脑补出了笑声。
赵允良的面色难看,说道:“听闻赵允让今日大开酒宴?老夫家中恰巧有个精通账簿的人。你去告诉赵允让,别算账累死在油灯下面。”
老夫家中有算账高手,赵允让就准备吐血吧。
这人看着好像是火气很大啊!
沈安却不受气,就笑眯眯的道:“倒是忘记告诉了郡王,沈某这里有些算账的招数,最后谁家更快、更轻松还说不准呢!”
赵允良哈哈一笑,鄙夷的道:“算术是算术,算账是算账,不懂就是不懂,赵允让能赢,老夫就辟谷三日!哈哈哈哈!”
你忽悠老夫,当老夫是傻子呢!
赵允良得意而去,果果皱着小眉头说道:“哥哥,这人好凶。”
沈安嗯了一声,说道:“那哥哥就让他饿三日吧。”
一路到了郡王府,那真是叫做一个热闹。
锣鼓喧天暂时没有,可丝竹声,歌声,外加唢呐声,当真是热闹非凡。
沈安一进来,赵允让就满面红光的亲自迎接。
“好小子!老夫此生难得佩服人,你却是第一个。”
这话有些夸张的意思,不过却让沈安的心情大好。
寒暄几句之后,赵允让的那些儿子们就来了。
“此次多亏了安北,否则我家怕是要遭难了。”
这位是赵宗实的哥哥,他代表着众兄弟出来感谢沈安。
沈安心中暗爽,却一脸正色的道:“小事罢了。”
赵仲鍼的伯父一脸唏嘘的道:“多谦逊的少年啊!此次咱们都瞎了眼,只有你冷眼旁观看出了端倪,这份眼力……”
你们都是睁眼瞎呗!
沈安心中暗自腹诽,然后微笑道:“谬赞了。”
以前赵允让的儿子除了赵宗实之外,其他人看他多少有些看江湖骗子的味道。
今日他们却前倨后恭,让沈安心中大快,差点就维持不住脸上那纯良的表情了。
随后就是酒宴,沈安被灌的七荤八素的,幸而有果果作为挡箭牌,这才幸免醉倒。
赵允让喝的醺醺然,起身道:“今日心情舒畅,老夫要高歌一曲……”
在这等敏感的时刻,所谓的大开宴席,不过就是赵允让一家子罢了。
唯一的宾客就是沈安,哦,女人那边还多了个果果。
郡王府的老大要高歌一曲,儿孙们自然是要鼓掌欢呼的。
“寒蝉凄切……”
赵允让一脸的慷慨激昂,沈安本以为他会来一首边塞诗,可谁知道竟然是柳永那首缠绵颓废的雨霖铃。
大宋的文化事业不行啊!
这格调当真是颓废,而且还有些娘娘腔。
一曲终了,赵允让顾盼自雄的站在那里,儿孙们纷纷欢呼赞美。
沈安木然看着碗中酒,觉得这就是毒药。
这时陈洛来了,他递过一个油纸包,沈安接了,随手放在怀里。
赵允让坐了下来,然后又叹息一声,说道:“还剩下大半屋子的账册,这得算到什么时候?”
他想骂人,可最终还是忍住了,“都想想,看看可有算快些的法子?”
他只是随口一问,他的儿孙们也没当回事,大家都是愁眉苦脸的。
平时大家都是该干嘛干嘛,可自从得了这个差事之后,全家人,包括女人,大家每日的主要事情就是核算账簿。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对这样的日子有多痛恨,大家对沈安就有多感激,觉得若非是他的提醒,赵允良家就是这边的前车之鉴。
可官家都把账簿给了,难道还回去了?
那自家的脸面有了,可官家的脸面呢?
哎!
没办法啊!
一阵唉声叹息中,沈安偷偷的把碗里的酒水给倒了,然后淡淡的道:“也不是说……没有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