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诏交游广阔,我等见了艳羡不已,想着竟然能同待诏做生意……不,是交往,我等感激零涕,这是祖上求来的福缘啊!只求待诏莫要嫌弃我等,此后的酒水我等自然供给最好的。”
沈安摆摆手,准备来关门的姚链退到了边上。
三个酒商跪在那里,一脸的懊悔。
此刻他们最恨的就是那个在中间串联怂恿的王真。
见沈安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一个酒商抬头道:“待诏,都是王真的怂恿和蛊惑,我等才……才鬼迷心窍,做出了错事。”
“待诏,我等愿意赎罪……”
三人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沈安,心想你开条件吧,咱们照办。
你挂着个待诏的头衔,乃是最清贵不过的官职了。
这样的官职下,你可不能逼人太甚吧?
否则外面的清议就能让你不敢出门。
这便是君子可以欺以其方。
沈安笑了笑,若是富弼还没走的话,一定会说这小子又在憋坏了。
“我们有契约的吧?”
沈安笑着问道:“你等违约未曾供货,该怎么赔偿就赔偿吧。”
这般轻松?
三个酒商欢喜的起身,然后送上了礼物。
“见过待诏。”
细细柔柔的声音中,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出去!”
沈安一脸正色的道:“沈某可不是这等人。”
庄老实愤怒的道:“我家郎君廉洁奉公,你等这是想陷人于不义吗?出去!”
那个女人烟视媚行,多半是那些地方出来的,被这三人赎身之后当做礼物。
可沈安却有些洁癖,外面的野花不喜欢采。
门外有街坊在看热闹,听到这话就对后面的人说道:“待诏一身正气,果真是官员楷模啊!”
“出去!”
里面一阵推攘,三个酒商被赶了出来。
随后庄老实就出来了,义正言辞的道:“郎君说了,有事说事,咱们按照律法来,该赔就赔,不许弄这些歪门邪道……你弄他也弄,这大宋上下就糜烂了。”
“好!”
众街坊本来得知沈安吓死人的消息后就有些忌惮,等听到这话后,都不禁叫起好来。
从古至今,从中到外,下面的百姓最大的愿望基本上就是国泰民安。
而这个国泰民安得有个基础,那就是吏治清明。
所以沈安的姿态一出来,这些街坊就轰然叫好。
“好个沈待诏!好个沈郎君!”
“以后沈待诏定然是要做相公的,咱们好歹也曾做过邻居,到时候也能和人吹嘘一番。”
外面的夸赞不断,沈安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有钱。
而且还有些本事。
可越是这样你就越需要弄出些姿态来。
他笑容可掬的拱手道:“多谢各位高邻的谬赞,回头谁家成亲,只管去暗香,就说是沈某说的,赠送一瓶花露。”
啥?
一瓶花露?
那可是十贯钱啊!
不算沈安坑那些外国商人的价钱,汴梁的香露市价就是十贯钱,这些人大多都舍不得买。
竟然能送。
沈安微微一笑,说道:“沈某说话……诸位尽可拭目以待!”
哥不差这点钱啊!
“好!”
“多谢沈待诏!”
“哈哈哈哈!我儿子正好后日成亲,这下新人进家可有的炫耀了!多谢沈待诏!”
“……”
“好吵啊!”
果果在里面好奇的看着,花花蹲在她的身边吐舌头。
沈安进来,然后冲着她招手,花花却最先跑了过去。
牵着妹妹往内院去的沈安微微一笑,丝毫没有什么不舍。
榆林巷能有多少人家?
一年成亲的能有几人?
他现在堪称是土豪,有钱了得和邻居搞好关系,所以这事儿有百利而无一害。
哥就是有钱啊!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
“有些吵。”
郡王府里,赵宗实坐在榻上,面色惨白,双手捂着脑袋。
唢呐停住了,在极端的情况下,唢呐也不顶用。
高滔滔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她用过无数手段,可对赵宗实来说都是无用。
她不知道神经衰弱和焦虑症发展到巅峰状态的情况,那时候你就算是把天下第一美女剥光了扔在赵宗实的面前,他依旧只会焦躁,压根不会心动。
此刻宫中就在待产,据说那个嫔妃已经进了产房。
是男是女?
赵宗实希望是男,那样他就能彻底解脱了。
可他却又觉得会是女……这就是焦虑症患者的心态,一件事情的结果出来之前,他们都会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门外出现了赵仲鍼,而赵允让就在外面叹息。
“爹爹。”
赵仲鍼走了进来,然后说道:“爹爹,进宫与否不是大事……”
赵宗实难受的摇头,话都不想说。
此刻他的脑袋上就像是被戴上了一个烧红的铁箍,被箍的想发狂,可滚烫又来了……
他仰头呵出一口气,无声的呻吟着。
他的面容痛苦扭曲,那种强忍着痛苦的模样让外面多了一声咒骂。
“狗曰的帝王!”
赵允让的诅咒并不会起作用,赵宗实依旧在煎熬着。
高滔滔捂着脸,无声的哽咽着。
这个家为何就成了这样呢!
赵仲鍼缓缓走过去,低声道:“爹爹,那只是个选择,也是命。若是命中注定您要进宫,那么孩儿就陪着您一起,我们父子生死与共……”
高滔滔抬起头,挂着泪水的脸上全是惊愕。
这是我的儿子?
他怎么能说的那么……
外面的赵允让面色肃然,然后摆摆手。
老仆看向了其他下人,那双平时浑浊的眼中多了厉色。
下人们赶紧退了下去。
“爹爹,咱们不必活在别人的眼光中,不进宫,孩儿也能养活家人。若是进宫,孩儿也不怕任何人……”
赵宗实抬起头来,第一次审视着自己的长子。
这是我的儿子吗?
十一岁的他竟然这般沉稳?
赵仲鍼见他抬头,就露出了微笑,说道:“爹爹,沈安说人世间最难舍的便是各种情义,可帝王却不需要情义,因为站在顶峰上的那种感觉胜过无数情义……爹爹,您会迷失吗?”
帝王没有情义,因为那种操控天下的感觉能让一个人彻底的迷失。
赵宗实一怔,笑道:“不会。”
赵仲鍼赞道:“我爹爹就是情义无双。”
小子,你竟然用哄孩子的口吻去哄你爹爹?
门外的赵允让不禁怒了,老仆却摇摇头,示意他别发飙。
这是他的老伙伴,所以他就听从了这个建议。
可赵宗实此刻的脑子里却异常的纷杂,没有去考虑这个语气的问题。
赵仲鍼继续说道:“就算是生出了皇女,可还有一个待产的嫔妃,咱们不能这样……每一次待产就是一次煎熬,您这般倒是无碍,可翁翁年岁大了,娘这边也多有忧心……爹爹,放开吧,咱们听从天意……若天意是您,那您就该君临天下。若天意不是您,那咱们一家子就好好的过日子……可好?”
赵宗实不知怎地,泪水突然就从脸上滑落下来。
他眨着眼睛看着门外:“爹爹,孩儿不孝。”
门口的赵允让不禁老泪纵横:“你好好的……爹爹我好得很。”
赵宗实看向了高滔滔,说道:“倒是委屈你了。”
这是他最近半年来第一次这般温柔的和高滔滔说话。
高滔滔泪眼模糊的道:“官人,你总算是又好了。”
这是一个关口,若出生的是皇女,赵宗实绝对会大病一场,所以赵允让才这般担忧。
现在至少正常了,就算是发病也不会太严重。
赵仲鍼扶着他问道:“爹爹,睡一觉吧。”
赵宗实点点头,然后躺了下去。
赵仲鍼回身出去,剩下的就该是高滔滔的事了。
这时候赵宗实的情绪滑落下来,高滔滔正好用女人的温柔劝慰一番。
赵仲鍼和赵允让一起出了小院,看着远方的最后一抹夕阳落下。
“你……长进很大,翁翁很欣慰。”
赵允让欣慰的道:“一年前你还是个跳脱的孩子,上房揭瓦、撵鸡追狗无所不能,如今你却知道了孝顺父母,劝告父母……”
借着余晖,他看着自己的孙儿,欢喜的道:“你那番话说的很好,人就是这么回事,别怕事,别怕难,今日看着可怕艰难的人事,过几年,过十几年你再去看,只是个笑话而已。所以别怕,既然避不开,那便撞过去就是了!”
这个孙儿今天给了他很大的惊喜,让他对未来的担忧也消散了许多。
若是真要进宫,有这么一个儿子在,赵宗实也会好过许多。
而这些进步是怎么发生的?
就是在赵仲鍼和沈安开始交好之后发生的。
赵允让心中欢喜,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错那个少年。
天边的最后一抹云霞消失,黑暗降临。
赵仲鍼在黑暗中说道:“翁翁,沈安说过……人生苦短,干……!”
“干什么?”
“干死算卵!”
“他还说过些什么?”赵允让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些模糊。
“他还说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混小子,满口胡柴,打!”
“哎呀!翁翁你不讲理!”
“老夫就不讲理了!”
……
宫中此刻气氛肃然,来往的内侍宫女们都小心翼翼的,连最没心没肺的人都知道要小声说话。
时隔许久,大宋将会面临着一个选择,宫中将会增加一个孩子。
赵祯在看奏疏,全是请求马上决断三司使人选的建言,其中有不少人选。
作为帝王,他能在这些字里行间看出这些人的心思,可今夜他却失去了兴趣。
他觉得这些人选都有瑕疵,建言的臣子都有私心。
可他的心乱了,没法静下来。
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下,说道:“就宋祁吧。”
陈忠珩应了,然后记录下来,等明早再提醒官家。
赵祯走了出去,回首看着产房的方向。
一个内侍急奔而来,却是个小的。
若是喜讯,那群人会为了谁来报信争破脑袋,只有手腕最厉害的才能获得这个荣幸。
可这样的人不会年轻……
赵祯的眸色黯淡了下去,正如斜阳消散后的天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