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安排

在安庆书院的大门畔,在无数学子的面前,在无数吃瓜群众的眼眸中,他非常从容的踏了上去,仿佛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如同是寻了一个休憩之地一样,靠在木栏一盘,闭眼似乎睡着了。

欧阳修因为是讲师,凭着腰牌,每旬可以有两次机会出入书院,他花费今次之机会,难得不去买最爱喝的“状元红”,而只为了更近的和刘平告别。

其余众人,或也不惧者,有同欧阳修一般想法,来到了囚车之畔。面对这群人,刘平自有感动,他重新正起身子。

“以后书院,全都有赖诸位了!”

马车开动,刘平坐着囚车走了。

他的孤独背影,却是深深刻在了许多人的脑海之中,变成一道不可磨灭的印记。

皇宫今日显得很静,便是一大早的常朝之上,诸多大臣也都稀稀落落的谈了些平日中小事。

寂静,实际或是意味着有更大的暴风雨即将袭来。

当常朝结束,处于内朝之时,各种矛盾迅速爆发了。

第一个事情,自然是刘平的罪罚。这个罪罚到底是什么,很难说出一个道理来,即是大家议论之于焦点所在。

要说刘平谋反吧!他还真没有做,反而为大宋做了很多实事,而且其人还是太后之侄,天子之表兄也。

若以谋反罪处置,株连九族,哦,这么看来,太后与天子诚该一同处办才是。

这话自没有人敢说,大家都主动忽略而去,遂而,很难达成一致。

“当押入大牢,将之关尔!”礼部尚书杜子寒目光敏锐,大声呵斥道。

刘平之所为,便是了解越多,越是能感觉到期于礼法之不敬,杜子寒可没年纪太后皇帝之想法,他尚以为将此不敬礼法,目无尊卑之人,在牢狱之内,关上一辈子,已经是很轻很轻之处罚。若非念及两位贵人在上首,其或建言之直接砍头。

“微臣之于建议,将之流放三千里,一生不得返回开封。”

“泠侍郎之建议,我不苟同,当将之杖责,后以不得录用,再行流放才是!”

……

方才于崇政殿内,尚装作若无其事之诸人,现在却是争得面红脖子粗。

皇帝赵祯坐在上首,默默望了眼帘子后的太后,又重新摆正了身子。

下方臣子之所为,于之眼中就是一个笑话。

随着这两年于朝中诸事了解越多,便是主动参与了一些布置。

赵祯可算是看透了。

当一人得势之时,没有一个人敢言,甚至不乏巴结之辈。当一人失势时,就有无数人站在“理”字上面,大义凛然的指点江山。

所谓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不外乎如此尔!

赵祯面上平淡,内心冷笑不已。

他的目光于每个朝臣脸上,有的人似乎受到了鼓励,说的更大声,吵得更热烈,仿佛不能引起年轻的皇帝注意一般。而有的人则是默默低下了头,他们感觉到,天子今日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似乎充满了杀伐之意。另有人,如吕夷简,重新起官的李迪等人,眼不观心不跳,如同一个个石头。

赵祯将所有人的面孔尽收眼底。

在内朝之前,太后已经说了。

今日是他独自处事的一次,所以,太后今日不会发表任何看法见解。

一切都需要他这个皇帝亲自出面,并于朝臣说道。

赵祯按照之前的流程,先是听着他们热议,好于自身内心的想法对应。但见下首的臣子,越说越变得离谱起来,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便是这道咳嗽,让侧殿内所有的议论,全都归于平静之内。

大家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看向年轻皇帝的脸庞。

为这么多平日经常指着鼻子说道的臣子,赵祯适应之后,早不觉得紧张了。

他考虑一会儿,方道:“诸位爱卿的建议,朕全都知道了!

但诸位安庆是不是忘记一件事,不,是很多事。

这些皆为刘平与我大宋有利之举。

六年前,天禧四年,先帝尚在时,刘平出蜀来东京城,当时露宿农庄,见农庄木犁陈旧,遂帮着修缮。后得农监查看,惊为天人。

当时朝廷本有奖励,但刘平赐尔,将之购买粮食,施粥百姓。

后数年来,刘平多有作为。

包括近几岁来,为诸位爱卿贬低的一无是处的万卷书局。行以事务,仅仅是一方面,但其与国子监合作,多有刊印蒙学之册,免费供给庠序之所,这是以为教化之用。

另如安庆书院,阵以为命名,或有嘈杂,但诸爱卿,或有不少子弟立于书院之内,当知晓其中之改变……”

赵祯语气平静的叙说,每说之事,其实都是一件无法反驳之事实。

舍内再有沉默,便是无人做以应答。

天子之话,实际也是对刚才言谈者的一次有利反驳。

众人主动忽略了刘平所行之益事,却是努力将之推向深渊。天子看不下去了,所有出言。

而以刘平所罪,该用何法,莫须有乎?

许多人为了搜寻并发现刘平之罪行,可有不少人派人时常以跟踪。其是为了对付刘平,更是为了对付太后刘娥。

现在刘平倒是垮了,但实际想来,于太后并无多大影响,最多不过是失去了一个侄子一样。因为,刘平于事之上,并无仗势欺人,他所拥有之一切,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自行努力取得的。

他不是纨绔,他是一个实干之人尔!

而此,便是此番出言者,还要面临天子的注视。世上之很少有真正大度无比的圣人,至少当下年轻的天子,就不是。

所以,天子也有喜怒哀乐。便如当下,天子即便努力的养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其目光所见,全为愤怒。

天子很年轻,天子会记仇。

便是这等沉静之中,吕夷简出列了。

他的双眼充满了智慧沧桑,当年与之争锋的寇准、丁谓,王钦若,林特。一个个都从朝堂中离开,或有人身故,但他依旧站在这里。

这足以说明一个问题,吕夷简的政治意识很高。

他即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于朝中臣子如此,于皇帝同样如此。

“官家,臣以为,于刘平之定罪当为不敬。当下西北战事愈演愈烈,或以为充军尔!”

吕夷简话语一出,满殿哗然。

姜还是老的辣。

吕夷简这一番建议,便是直接将刘平的所有退路堵死。到了西北与党项人的战场上,那就是九死一生。

赵祯很纠结,是非常之纠结。

在之的想法里,自是将表兄刘平发配到某一地,比如富庶之江南,待过上一两年,恰逢天下之大赦,以行免罪释放。

可现在,便看朝臣纷纷颔首之模样,他之内心却是越来越冷。

太后依旧没有出言。

赵祯忽然有些无助,便是满朝文武中,也无一个愿意为自己说话者吗?

如自己这些时日亲自提拔的那些人,他们怎么也在原地,低着头?

赵祯不由得想到了包拯,那是个尊礼守法,嫉恶如仇之人。如果是他站在朝堂之上,会不会大义灭亲,无视好友之安危,以法礼查办。

“他会!”

赵祯之内心,有这么一个声音,做出了回答。

作为一个皇帝,自不能参加太多感情,所行之诸事,要从统治需要的实际出发。

在吕夷简以后,所有人都出列应之。

赵祯知道,自己这个皇帝,诚该决定表兄命运的时候。

想想,如果刘平不是自己的表兄,不是姑母的子侄,他以公然挑衅大宋之礼法,又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置。

从某种方面讲,也正是因之身份,才会闹到朝堂之上,许多人出言决定时,才会多一些顾虑。

这就是现实。

……

“这就是现实!”

刘平现在已经是三进狱了,进的还是他之前最不喜欢进的大理寺牢狱。好在这两日内,初得朝中有人,便是姑母也看之不顺眼,打算动手之前,其已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即是妻子也有宽慰。

唯一可惜的,乃是那未出生的孩子,待之出生时,自己恐难于侧。

躺在硬板床上,感受到来此监牢深处的腐臭,刘平心念一动。

有人来了!

来者是传达处置命令者吗?

当下时分,朝会应该早都下了。

渐渐,在微弱的光线下,刘平看清楚了来者的面孔,这是一位陌生的皇宫内侍。

其人即是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刘平有点怀疑,此人之前是不是专门负责宫刑之人。

“刘公子,咱家受太后之命,让您入宫一趟!

咱家已经在城内的院落,为您置办好了衣物,但请刘公子,您前去沐浴更衣一番!”

内侍的态度是不错的,而且是非常不错的。

他这话方一说出口,但有狱卒马上将刘平所处牢房的大门打开。

说实话,今日已是刘平入狱的第三日。过去数日间,此中狱卒,于刘平这个名义上的人犯,多有特别之照料。比如伙食,旁人吃的都是脏兮兮的冷馒头。唯有刘平,进食者,乃是干净,尚有两菜的白米饭。

“有劳公公!”刘平先向狱卒微一致意,然后朝着内侍抱拳道。

“无妨,咱家只是受命行事罢了!咱家相信,刘公子今次危急过后,将来定然能够苦尽甘来的!”

见这小小太监很是机灵,刘平于出牢狱的路上,不由得问道:“不知公公高姓大名?”

内侍脸上洋溢着笑意,便是其人笑,也给人一种特别阴沉的感觉,道:“咱家张茂则,当下仅仅是皇宫内一小黄门。当不得刘公子这般敬重!”

张茂则?

这可是大宋有名有姓的大宦官,也有有名的元祐党人。

不过看张茂则当下这年纪,也就是十四五岁,生的是年轻,重在会做人做事,性格亦有些老成。

刘平深深的看了眼张茂则,真心实意道:“公公将来前程似锦!”

而刘平在离开以后,即是刚刚出了大理寺牢狱之大门,便看到一辆马车,早已稳稳停在了面前。

马车是漆黑的,天是蓝的,却给人多少怪怪的感觉。就仿佛要坐在棺材里一样,这大概率不是张茂则的主意,多半是姑母之暗示,同样也是对他刘平的暗示。

好像是在说,别跳的太欢,否则到时候,给你安置的不是马车,而是真正的棺材,以行收尸了。

在靠近皇宫的一处大院内,刘平沐浴完,换好了衣服。

当之再出来时,发现是另一辆马车。

其中马车隐约给了他几分熟悉的感觉。

可不正是他前番亲自参与设计,让匠工为吕文茵专门打造的大车吗?

刘平的心情,忽然变得激动许多,当之打开马车的门帘,看到的正是吕文茵的脸。

“娘子!”

“相公!”

……

皇宫内。

天子赵祯刚一下朝,即为太后刘娥叫去。

时已至下午,便是晚膳时间快到了。

赵祯心有所知,今日或有家宴。而此对象,多半是表兄刘平,亦是对之践行之宴,也是母后为之安排的告别之宴。

想到与表兄刘平今次的暂别,不知下一次何时能够见面,即是有没有机会见面,赵祯心里就有些难受。

这种悲伤与难受,完完全全的表现在了脸上。

“哎!”

即是踏入殿内,即将面对母后时,赵祯轻轻叹息了一口气。

待之一入偏殿之内,皆是一愣。

表兄刘平,竟先来于此,且里面只有表兄刘平一人。显而易见,这是母后于之安排的单独相处时间。

“刘平见过官家!”

赵祯快走两步,面上笑道:“表兄何必如此生分,今见汝安然无恙,朕就安心太多了!来,一起坐下说话。”

于另一处偏殿之内,刘娥同是满脸慈爱的看着吕文茵,正拉起了家常。

这一日下午,整个东京城如往常一样热闹,但有欢喜,有悲伤,同样有温馨。

吕府之内,吕哺安的心情却有些不好。

无他,他所做之事,全数被人告发了。便是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是谁所为。

只是今日回家,老爹吕夷简让之跪在祠堂之内,他即知道一切都完了。

那些书册没了不说,便是于今次,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具体的处罚!

即是在之两腿疼痛之间隙,一道久违的声音,终于是从身后传来。

“起来吧!随为父到书房来!

不用去搀扶他,让他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