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南山行宫距离伽蓝寺不远,拢共不过小半日的路程,不过因得仪仗队随行会较慢,故而还是花费了半日。

因得魏帝驾临,整个伽蓝寺的沙弥尼们全部在山寺门前跪迎,阮阮作为两国祈福的和亲公主,当然也不能例外。

一场声势浩大的接迎仪式之后,魏帝会同亲近的大臣嫔妃来到了供奉诸天神佛的大法堂,主持昙摩大师一路随行。

阮阮因得身份特殊,跟在昙净后面其他执事之前,位置算不上近也不算远。

她从前来法堂做早晚课,因得是沙弥尼,就算她是为两国祈福,执事们都是开的侧门侧殿,还是第一次见到主殿八门同开,这是只有魏帝亲临才能有这样的待遇,也算是伽蓝寺一道奇景。

佛像巍峨,法相庄严,塑身沐浴在溶溶晨光中,泛着暗金的色泽,光影宏大又栩栩如生,恰似置身西天极乐。

看着满殿朱紫,阮阮心中颇觉讽刺,这些掌握着生杀夺于的人,身上带着血腥气,就这么堂而皇之进入了佛门清净之地,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一边尚佛一边嗜武的?倘若佛祖当真有灵,难道不会为此不高兴吗?还是说佛祖也认同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她心中有诸多疑惑愤懑不解不平,可惜无人能为她解惑。

“哐——哐——哐——”

钟罄三声响毕。

沙弥尼们恭敬地捧上净瓶之水,魏帝净手后,亲自在巨大的青铜案上点了三柱圣香,随后是太子,诸皇子大臣。

一番规矩繁杂的拜见之后,终于轮上了今日的重点。

“朕今日过来,实是此行秋狩有天机不得解,还望大师代诸天神佛指点一二。”

住持昙摩是一个身形消瘦的老人,看着却十分精神矍铄,闻言他单掌持佛珠,朝佛像行礼,颔首致意,“陛下但问无妨。”

金牛卫统领阿史那尔一个眼神,人群里即刻让开了一条通道,八名侍卫抬着一个用黑色纱网罩着的笼子行至了大殿中央。

阮阮探身瞧去,自外观上看,里面应当是个四四方方的笼子,莫非里面就关着那头异兽?看这平静的样子,倒是个好性儿的。

阿史那尔上前,似是害怕惊扰到里面的东西,人高马大的武夫轻手轻脚将薄纱给揭了开,随着一声“嘶鸣”,首先入眼的是一个巨大的黄金笼子,而在看清笼中关着的“东西”的时候,大殿里的众人禁不住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即使已经得了部分消息,可是看到实物的时候,阮阮还是被震得挪不开眼。

黄金的笼子里,一头鹿身羊首的野兽昂立在其间,头上梅枝般的鹿角交错着,似鹿却非鹿,通体毛发雪白,被众人围观亦丝毫不见恐惧慌乱,反而神色昂扬的朝着南方有规律的啾鸣。

“朕于南山围场深处得遇此兽,无论将它置于何地,它都朝着南方鸣啼不止,朕想问大师,此乃何物?鸣有何意?是否是上天有什么特殊的指示。”

魏帝问询之时,阮阮趁此隐在后面打量诸人,发现众人尽皆紧张地看向昙摩,但有个人例外——拓跋纮。

他像是根本不在意昙摩大师会说些什么,甚至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还特意朝她的方向睇了一眼。

阮阮终于确信,他知道他要说什么,说不定这场戏压根就是他们商量好的,她的脑子转得飞快,拓跋纮最想要什么?当然是正大光明拿回兵权,若是为此设计,那必将是挑起战事,她的心“咚咚”的剧烈跳了起来。

刻漏中的水滴一滴一滴往下,昙摩拨弄着手中的佛珠,在第八十一下的时候,他终于停下动作睁开了眼睛。

“大师,上天可有指示?”魏帝迫不及待问道。

昙摩大师颔首,转身朝身后的小沙弥吩咐道:“去把藏经阁里那本《西山经》拿过来。”

“是。”

小沙弥不敢怠慢,很快就将《西山经》捧了过来恭敬奉上,因得是原本,全是竹简串成,数量颇多重量不轻,他回来的时候额头颈侧已经全是细汗。

“回陛下,此兽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的兆水之兽——夫诸。”

昙摩大师朝他附耳低语几句,小沙弥赶紧抽出其中一卷递了上去,魏帝看过之后,顺手递给了太子,再传下去。

随着经卷的传递,殿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确实很像啊,你看这四角,这毛发......”

“是啊,是啊。”

“夫诸?这可是凶兽,我大魏正是鼎盛,它怎么会在此时出现?”

“高祖皇帝当年围场得遇神兽,方有了我大魏崛起,如今天降异兽,莫非是要陛下亲自射杀之?”

......

越议论越不妙,魏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一时间气压有些低,整个大殿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昙摩大师扫视了一番诸人,目光在拓跋纮身上微顿,却很快移了开,“陛下勿忧,贫僧话还未完。”

“夫诸虽是兆水之兽,却并非凶兽,相反,它无论身在何处,尽皆朝南而歌,实则是提醒南方水患,好让人早做打算。”

听了这话,三皇子拓跋骏不满意了,嚷嚷道:“水患?笑话,我大魏南边一条大河都没有,就算日日下雨也是下面的汴州水患,汴州是南唐的土地,干我们大魏何事?”

此言一出,不少人咂摸出味儿了,太子拓跋赫并心腹,脸色更是十分不好看,也就只有拓跋骏这草包觉得毫无干系。

南唐境内水系众多,一旦水患,对他们简直是巨大的打击,若能趁此进攻,一旦南唐官民丧失斗志,吞下整个南唐一统中原也很有希望,若拓跋纮立下此功,他这个太子还能稳坐钓鱼台?

“三殿下所言不无道理,但夫诸为何出现在我大魏境内?还对陛下且歌且唱?要臣说这就是上天的指示,让陛下借势攻之,趁机将南唐列入我大魏的版图,解南唐百姓于水火。”有大臣站了出来。

“是啊,古有女娲降妲己以亡商纣,今陛下受命于天,天命不可违,此等良机不可错过。”

陆续还有大臣站了出来,不少都是军中的人,跟拓跋纮或多或少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魏帝没有做声,但神色明显也有些激动,中原四分五裂已百余年,没有一个帝王会不想完成统一大业。

阮阮的脸色十分苍白,若是盟约撕毁两国开战,她这个和亲公主还有随行和亲的诸人,很有可能将会第一个被拿来祭旗,就算侥幸逃过,她也不可能再接近北魏中心,崔进一死,拿到解药只会更加难上加难。

不可以!

她的脑子转得飞快,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劝说魏帝打消这个主意?她把目光看向太子,他是一力主和之人,应该会想办法阻止。

收到阮阮求救的目光,太子拓跋赫忍不住想骂人,拓跋纮那个狼崽子,不按常理出牌,竟然使出了这等把戏,虽则在他的暗示下有人站出来反对,但是在崇尚天旨的大魏人看来,有高僧之言佐证,他们反对的理由就尤其站不住脚。

双方为此争执不下,但看得出来太子的人赢面不大,阮阮知道不能再拖了,不然等魏帝下令,就没有办法更改了,她必须赌一把。

当初救下拓跋纮的时候,就在他身上见过这种白色毛发,他们一定有过接触,想着当时那古怪的气味,她趁人不注意将那香囊中的细粉抹在了手上。

强压下心中害怕,她故作镇定地朝笼子里面伸出了手,果然,那白兽鼻翼翕动想要往这边走。

“它不是夫诸,是瑞兽白泽。”她淡然开口,声音清脆而又笃定。

冷不丁听见这声音,拓跋纮一双淬冰凤眸十分危险的眯了起来。

众人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一身着净袍的婉约女子亭亭立于笼侧。

之前就连侍卫统领阿史那尔靠近都是小心翼翼的,可她就那么随意的伸手,不轻易近人的白兽竟然神色温和的走了过去,甚至直接拿角亲昵地蹭着她的掌心,像是无限依恋与欢喜,一人一兽构成了一副十分和谐的画面。

拓跋赫眼睛亮了起来,神色惊喜的看着阮阮,瑶华公主说是瑞兽,他就知道她一定是来帮他的!

只需一眼,拓跋纮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没想到她能发现那香囊的秘密,更没想到她竟然不相信他的话还站了出来,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呵,很好。

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指腹一遍一遍拨着腕上的菩提子,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十分危险的气息。

身侧之人感受到威压,立马上前质疑:“瑶华公主,你们南唐人有句话叫‘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大师是得道高僧,他说是夫诸还能有错?你莫非是想撒谎袒护南唐?”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顷刻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质疑声,更有义愤填膺者,恳请魏帝赐死殿中南唐诸人。

阮阮止不住心头发慌,只能兀自告诫自己镇定。

“你可知道欺君是什么样的罪过?你确定要拿你的性命做赌注么?”拓跋纮看着她,终于沉沉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古言《长兄》求关注,鞠躬,以下是文案:

长公主病入膏肓,临死前始终念叨着一桩旧事,为了让她去得安心,其子陆时徵挑了苏蘅扮演她失散多年的女儿。

原本以为也就十天半个月的事儿,完了领银子走人,不料长公主心情一好竟然起死回生,陆时徵与苏蘅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哪知一场宴会,与“兄长”酒后乱性,且真正的女儿找上门来,担心长公主大怒被牵连,苏蘅揣了银子连夜跑路。

再见陆时徵,是在他赴任江南的第二年。

大红喜绸挂了满院,凤冠霞帔的她,在看见缓带轻裘的主婚人时有一瞬间的恍神,看他神情平静,她才终于安下心来。

一切尘埃将定,只待他念完祝词就拜天地,绯袍玉立的大人却素手微顿。

“大郢律令一十八条,无父母之命,不得私嫁私娶,违者徙三千里。”

看着堂上一对璧人,他沉沉将茶盏扣于桌案,“阿蘅,你叫为兄好找。”

陆氏家族四世三公,陆时徵作为公府世子,一生克己复礼、光风霁月,却办了三件离经叛道之事。

第一件,找人假扮离散的幼妹。

第二件,假装酒后乱性。

第三件,婚礼上夺人妻子。

细细数来,每一件都跟苏蘅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