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青丝半挽,晨光打在她如云的鬓角,泛着一层柔和的淡淡光泽,多余的发丝如瀑般垂在清瘦的肩膀与后背处,勾勒出若隐若现的窈窕身条,宽袍素衣堪堪掩住她浑圆的胸房与纤细的腰肢,明明是与那日一袭束身舞衣截然不同的样子,却仿佛欲盖弥彰般更加惹人遐思。
明明已近暮秋,又是站在风口处,拓跋赫却觉得浑身倏地燥热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轻咳一声,随即迈步进入厅中。
常嬷嬷率先注意到掀帘而进的太子,赶紧站了起来。
厅中似暗了一瞬,阮阮回过身坐直了身子,眼光流转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下意识以为是拓跋纮来找她算账来了,她忍不住心中一跳倏地起身,好在看清了身形,要比拓跋纮矮上半头,脸型也更宽一些,是太子拓跋纮!
她心头微松,赶紧迎上前去,“太子,你怎么来了?”
听说这几日太子与方丈大师一直在处理昙予的事情,流言传得很快,宫里也有旨意与上次过来,他突然来菩提斋,她有些紧张,该不会是出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了?
美人盈盈双目里盛着的满满都是自己的影子,本来她如此生疏的疑问让他有些不快,但此时拓跋赫心里却忽然熨帖起来,“公主为父皇在伽蓝寺清修祈福,没想到那不长眼的东西却处处刁难,父皇得知此事非常震怒,孤此来看望,公主若有难事,一切尽可交予孤来处理。”
魏帝那旨意,不过面上的功夫,实际上阮阮的处境,他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而太子之所以特意跑这一趟,当然是有自己的私心。
阮阮当然不会当真,但还是盈盈朝着邺城的方向行了一礼,算是谢过。
“陛下有心了,多谢太子,我在此处,如今并无什么难事。”其实是有的,但她总不能不识相的当真说出来,比如她必须回宫,比如不想吃那青稞面斋饭。
按理说一个是和亲迟迟未能册封的公主,一个是太子,话已到此,便该结束了。
厅里有引路的沙弥,还有他带来的内侍,以及阮阮的几名婢女,小小的禅厅此时倒是显得格外拥挤。
拓跋赫松了松领口,觉得有些憋闷。
他四下看了看,禅室倒确实可以说是别无长物,好在余光瞥见窗外的树影,他忽然找到了事情,“孤过来的时候,看见那树长得甚好,枝叶太过繁茂,将这院子都给遮了泰半,影响静室采光不说,也更为潮湿,不若孤命人将其伐去?”
此言一出,厅中诸人神色各异,尤其是引路的小沙弥,敢怒不敢言,菩提乃是佛家圣树,这棵能长这么多年,一直是伽蓝寺的骄傲,这位太子殿下说砍就砍,也不怕影响风水与气运。
他倒是话一说后面拍拍屁股就走了,可是她却不知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可不想平白无故得罪人,于是找补道:“殿下,那是菩提圣树,避免了这院子日晒雨淋的,平日里只觉幽静,倒并没感觉到生潮。”
她说的也算是实话,但拓跋赫听了这话莫名有些不爽,圣树能有他这个太子尊贵?
若是平日里,他定然是要命人一刀砍下去让他们看看他这个太子的威风,可是今日美人在前,他忽然有了个新的主意。
“是么?倒是孤狭隘了,公主见多识广,又是菩萨庇佑之人,孤有个不情之请。”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阮阮抿唇,不想得罪他,只能顺着他的话道:“太子请说。”
“这些日子孤常常觉得心口窒闷,不得纾解,听闻菩提树凝神静气,不知公主可愿陪孤走上一遭?”
他那眼神,是男人看中意的女人的眼神,曾经在春风坊的时候,这样的眼神没少见过,她可太熟悉了,之前在驿馆的时候,拓跋赫就没少来她面前晃悠,阮阮本能的觉得有些反感,但面上早已习惯了不动声色。
她知道她没有拒绝的权利,她安慰自己,她毕竟是他父皇名义上的妃子,这里又是在佛寺,他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出来。
想通了关节,她红唇微抿,侧身福了一礼,“太子请。”
两人转过回廊,出了禅院,一路沿着青石小径往菩提树的方向行去。
拓跋赫的内侍早就识趣的领着闲杂人等离了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小径上,绣鞋踩在湿滑的苔痕之上,走得战战兢兢的,加之阮阮总觉得身后那道视线就没离开过她的身上,心里有些别扭得慌。
拓跋赫也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极力压下想要拉住那双柔荑的冲动,没话找话,“有孤在,你放心,以后没人敢再找你麻烦。”
这话阮阮有些不太敢接,委婉道:“多谢殿下,殿下是太子,邺城才是你的归属,我在此地清修,有陛下的旨意,想来也没人敢再找我麻烦。”
听她这话,是在提醒他她是他父皇的人么?可是父皇若当真把她当成他的女人,又岂会将她远远的打发来佛寺?甚至连个正经封号都不给?拓跋赫心头有些不爽,顺手拂开菩提树的叶子,几步跨至了她的前面,“你可知道孤为何会来伽蓝寺?”
“为......为何?”被摹地拦住去路,阮阮心中有些不适,偏不能发作,下意识就想往后退。
“自然因为你......”
阮阮心头一跳,担心他说出什么覆水难收的话来,好在太子看她面色苍白,顿了顿立马补充道:“你们南唐与北魏议了和,当时不少天策军将领奉召回邺城,如今事了,孤受父皇之命亲送他们回边境。”
“可这跟伽蓝寺有何关系?据我所知南山似乎跟官道不是一个方向?”阮阮十分不解。
当然没有关系,拓跋纮之前是天策军主帅,百战百胜没少出风头,大魏以武起家,衬得他这个太子简直一无是处,不过两国议和之后,魏帝不仅命拓跋纮交出了兵符,将天策军交由他接管不说,还直接让拓跋纮领了个修整行宫这样的无足轻重的差事,帝心在哪儿可见一斑。
毕竟天策军好歹曾是拓跋纮的麾下,明面上他是大方不疑,送完将领顺道去行宫找拓跋纮安抚一番,实际上他其实是去行宫炫耀的,偏偏拓跋纮不甚在意,让他感觉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面。
但实话可不能就这么说出来,他避重就轻道:“嗯,孤出了城,想着四弟在此修整行宫,便顺道过来看看,恰巧遇上了你那个婢女来求救,孤就赶了过来,好在还算及时。”
他顿了顿,笑道:“这样一想你倒确实是有些庇佑在身的。”
阮阮可不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就算绛珠去到行宫相求,太子跟拓跋纮是想见就能见的?而且太子便罢了,拓跋纮又为何一道过了来?她的心里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是不是其实背后也有他在推波助澜?
但为什么?是因为他跟昙予私下有仇?可是堂堂皇子跟个比丘尼有什么仇?就算弄死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显然不应该是。
那是为什么?她忽然想到那日他让她办的事情,难道他是为了给她和太子创造机会?!
阮阮压下心中的诧异,打听道:“太子,四殿下领着修整行宫的差事,平日里忙么?”若是忙还来伽蓝寺掺和,没鬼才怪,有些事不好直接打听,便迂回着慢慢来问。
她难得主动找话题,却没想到竟然是问拓跋纮的,拓跋赫感觉自己受到了忽视,心里十分不舒服:是不是因为她生于长于南唐,听到的都是天策军的威名,对他这个太子受重视的程度却知之甚少?
既到了北魏的地盘上,也是时候该给她明示暗示一下了。
出于他太子的自尊心作祟,拓跋赫直言道:“忙确实是忙的,但在孤看来,修整行宫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其实是可以放手让手下人去做的,上位者只需要统筹全局即可,四弟因得出身低微,什么都亲力亲为,累了自己不说,手下人也易生怨言。”
阮阮有些好奇,“出身低微?”
拓跋赫颔首,“嗯,他的生母不过是个贱婢,因得父皇厌憎,他很小就被养在佛寺,因为不得重视,性子阴郁脾气很是不好,那日宫宴他说你的那些话,你也别放在心上,他不过是想吸引父皇跟孤的注意罢了。”
“唔,没有放在心上,就是听着修整行宫却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四殿下他......”
看她明显还想再问一些拓跋纮的事情,拓跋赫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秋狩是宫里难得的盛事,这几年因得征战都未举办过,难得恢复父皇很是在意,南山行宫年久失修,这才特意让四弟领了这个差事,虽不重要,但却重视,公主可明白了孤的意思?”
阮阮听明白了,飞鸟尽良弓藏呗,不过她又觉得这比喻不太对,拓跋纮算什么良弓,他们这应该算是窝里斗?
等等,秋狩?
“届时陛下是要亲临行宫么?”阮阮的心狂跳,这好像是个机会!
“当然,”太子唇角微翘,不过看她神色,他很快就抿了下来,一时冲动,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胛骨,“都是问四弟跟父皇的事情,你就不问问孤为何这些日子胸闷气窒么?”
两人正说着话,谁都没有注意到菩提树叶影娑婆,一人玄色骑装,大剌剌隐于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