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住手……」
微弱的烛光染红了青年雪白的脸孔。天翔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看见那对晶莹剔透的大眼惊惶地仰望着他。明明年纪比天翔大,那模样却是说不出的无助可怜。光是这样,便足以将天翔的理性彻底粉碎,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占有他!
紧紧压住他的手腕,低下头去掠夺他的唇。深深地探入他口中,反复勾缠他的舌,即使稍微放开一下,马上又缠绕上去;不让他逃离,也不让他喘息。青年唯一能做的,就是从狂吻的间隙中漏出些许的呻吟声……
青年忘形地扭动着身躯,渴求着天翔的深入,在神智迷蒙中轻声地呼唤着:「翔弟……」
「啊!!!!」
廷宇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发现日光耀眼,自己正坐在树荫下,背靠着树干。青岚在他身边,用惊吓的表情看着他。
「廷哥,怎么了?做了恶梦吗?」
廷宇这时才知道自己方才是在午睡,没想到竟然又做了「那个梦」,荒唐无比的梦--
青岚大吃一惊:「廷哥,你脸好红哪!该不会是发烧了吧?」连忙伸手到他额头。廷宇羞愧得说不出话来,拼命摇头,手忙脚乱地把她的手挥开。这时……
「翔弟!」
听到这叫声,廷宇全身一震,差点跳起来。一回头,只见天扬朝这里走过来。天扬见到他们两人的表情,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马上更正:「哎呀,抱歉抱歉,又叫错了。谢少爷,你又身体不舒服了?」
青岚别开头,巴不得他快点走开,廷宇则一言不发地瞪着他。天扬看见他的眼神,虽然心中乱跳,表面上还是一副不在乎的神情:「喂,只不过是一时叫错而已,不要这么凶狠地瞪我好不好?」
廷宇面无表情地问:「天底下应该只有你会这样称呼你弟弟吧?」
天扬耸肩道:「对呀。不过我最常叫他『喂』。
廷宇眯起了眼睛,狠狠地把头转开,脸上的表情复杂无比,心情更是复杂。
那天晚上,终于在心里确定了自己的身世,但是烦恼也随之而来。先前天扬拚命逼他回忆,他抵死不从;现在他自己承认了,天扬却已经放弃跟他相认,这下子就算他拉着天扬的衣袖苦苦哀求,天扬绝对还是会否认到底。
当晚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不出解决之道,谁晓得睡着之后,竟做了那个离谱的梦。最惨的是他从此每天都做这个的梦,而且梦境一次比一次逼真,拿这次来说,他到现在还会闻到梦中那股气味,感觉到梦中人的体温,而他也越来越清楚,在梦中呼唤他的人是……
开什么玩笑啊!他在心里大叫。那可是我哥哥欸!
他实在搞不懂怎么会做这种梦,难道妙手空空儿不但杀人不眨眼,还是个背德乱伦的禽兽吗?害得他现在只要一看到天扬,就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天扬看他脸色阴晴不定,心中开始烦燥起来。最近的廷宇非常难缠,总是沉着一张脸不吭声,别人跟他说话时,他就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盯着人家瞧,也不知心里在盘算些什么。他这副模样别说青岚跟柳振英受不了,连跟他做了二十几年兄弟的天扬也难以忍受。
素来冷静的天扬,这时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几乎无法再控制自己的心情不受天翔影响;只要廷宇脸色好看,他就比较安心,要是廷宇脸拉下来,自己心口就纠成一团,若是再让他看到廷宇跟青岚谈笑两句,那更是全身像针刺一般。偏偏最近廷宇好象对他有什么不满,跟他说不到两句话就会借故闪避,让天扬肝火不断上升。
为了不想让自己动气伤身,天扬每天都跟飞飞走在前头,才不用看见廷宇的脸。但是这样一来却反而让他清楚地感觉到廷宇的视线不断从后方直射而来,仿佛要在自己背上烧出两个洞。
怎么做都不对,天扬真的烦透了。
他哪里晓得,廷宇的异样,全是因为他夜夜都在梦里侵犯着自己。
最近天扬的夜晚反而特别平静。廷宇每晚都多订两间房给他和飞飞,他本来还想说只要一间就够了,廷宇冷冷地问了一句:「你们两个有非睡一起不可的理由吗?」他也就没再吭声了。
飞飞对这种安排非常不满,天扬倒不反对。白天一直强颜欢笑,到了晚上实在很希望一个人静一静。只不过总觉得在睡梦中好象听到身边有人叹息,还伸手摸自己头发。他知道那一定是梦,以他的功力,决不可能让人靠近自己床边,动手碰触他还毫无所觉。只是作这种梦未免太没出息了。
刚才听见廷宇惨叫,忍不住冲过来探望,没想到又得看他这种脸色,天扬觉得没趣极了,说:「你要是没事,就早早上路吧!我可是担心我家大姐担心得要死,白头发都冒出来了。」
廷宇冷冷地说:「三句不离聂隐娘,就是天下女人都死光了也犯不着这样!」
这话有如火上加油,天扬恨不得一拳挥过去,怒道:「关你屁事啊!」
青岚看苗头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慕大哥,其实你不用着急,聂掌门一时三刻还不会有事的。我爹虽不喜欢隐湖派,也不能在自己女儿佳期将近的时候杀人啊!说不定到了大喜的时候一高兴,他老人家还会把聂姑娘给放了呢!」
「大喜」两个字一出口,就像一桶冰水从天扬头顶上淋下来一般,让他全身都冻住了。
过了许久,才说:「哟,原来……婚事早就定了呀!怎么到现在才说呢?」声音竟有些沙哑。
青岚红了脸,轻声说:「你又没问。」
脸色跟天扬一样青的是廷宇,他有些着慌地说:「这个……还没……那么早……」
这话说对也不算对,因为在三人出发前,谢长江便暗示过,等他们回来后要好好「谈谈」,谈过之后自然就是选日子,邀约宾客,顶多是二三个月之内的事。
其实青岚生性含蓄,没完全说定的事绝不轻易开口,只是看到这阵子天扬跟廷宇有些纠缠不清,心中不满,所以要挑明了告诉天扬,廷宇早就是裂风谷的人,跟什么妙手空空儿、剑神无忧子毫不相关。
天扬勉强笑笑:「那真是……真是恭喜了。」然后就大步走向飞飞。虽已是强中之强的高手,此时的脚步竟有些不稳。
飞飞见他神色古怪,迎上来问:「扬哥,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天扬笑道:「怎么会?心里的包袱丢了,轻松得很哪!」
飞飞知道这绝不是他的真心话,但他也知道多问无益,便故意将话头岔开:「扬哥,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其实我们用不着专程去见什么谷主呀。凭你的功夫,趁夜混进谷里,直接把聂隐娘救出来不就得了?」
天扬十分不以为然地摇头道:「飞飞,你呀──」
飞飞连忙道歉:「对不起,我错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应该光明正大才对。」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啊?」
天扬说:「谁有空在这儿跟他们拖拖拉拉,还得去跟他们谷主啰嗦啊?咱们现在就去把大姐救出来,搞不好等我们三个跑到天边了,这三个笨蛋还没到家哩。」他原本就不想去裂风谷,此刻更盼离廷宇他们越远越好,因此对飞飞的提议大力赞同。
飞飞大喜:「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走去哪里?」
「哇啊啊啊啊!!!!」
背后冷不防冒出的声音让二人同时失声惊叫起来。廷宇不知何时竟已不声不响地站在他们身后。
二人不约而同地大骂起来:「搞什么鬼?吓人啊?」
「不要随便跑到别人背后好不好?」
廷宇笑道:「抱歉,看你们聊得那么开心,忍不住就想过来凑个热闹。」说着便硬挤进二人之间,双手分别搂住两人肩头:「在聊什么?继续啊。」
刚才的谈话内容岂能让他听见?天扬叹口气摇摇头,跟飞飞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忽然肩上一痛,二人都是疼得大叫起来。原来廷宇看见他们二个眉目传情,手上一使劲,把二人勒得疼痛极了。
飞飞骂道:「又怎么了呀?」
廷宇笑道:「不好意思,失手失手。」然而他的语气中却是毫无歉意。
一瞬间,他已经知道心里这种感觉叫做「嫉妒」。他跟天扬一起生活的二十几年,现在全成了一片空白,而飞飞这一年来却跟天扬形影不离,二人感情好到光用眼神就可沟通,这简直让廷宇无法忍受。
飞飞猛地挣脱了廷宇,恨恨地瞪着他。廷宇并不在乎。此刻飞飞再怎么讨厌他,都与他无关,因为自己同样厌恶飞飞。
天扬感觉到廷宇的臂弯搭在自己肩上,身体又跟自己紧紧贴着,早已全身发热,几乎要发起抖来。他拚命克制自己,想要拨开廷宇的手,却又做不到。只觉心脏狂跳,有如雷鸣。
他勉强装了个笑脸,说:「我正跟飞飞说,没想到这趟有喜酒可喝,这下可得好好张罗礼金了。」明明是跟廷宇说话,眼睛却直视前方,不敢转过去跟廷宇视线相触,笑容也有些僵硬,很明显地是在紧张。
廷宇没有回答,只是眯起眼睛凝视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纤细的颈项,更加确定跟自己梦里的人一模一样。脑中那座叫做「伦理道德」的警钟越敲越响,那股想当场将天扬压倒的冲动却也越烧越烈。
天扬感觉到他锐利的视线直射在自己侧脸上,心中更加慌张,又加了一句话:「还好你不是我弟弟,我只要等着喝喜酒就行了,否则不累死才怪。」
廷宇冷冷地说:「睁眼说瞎话。」
天扬猛然回头瞪着他:「你说什么?」
廷宇说:「你应该听见了才对。」
天扬怒道:「我什么时候睁眼说瞎话了?」
「问你自己呀。」
飞飞感觉到有些异样,满怀疑惑地说:「你该不会是……想起什么了吧?」
廷宇盯着天扬许久,说:「对,我全都想起来了。」
天扬哈哈二声,冷冷地说:「鬼才相信!」
廷宇说:「为什么?我既不是你弟弟,有没有恢复记忆,应该都跟你没关系才对吧?难道说,你有什么事不希望我记起来吗?」
天扬狠狠瞪他一眼,想挣脱他,但廷宇手上使劲,将他整个人揽进自己怀里。天扬倒抽一口冷气,怔怔地看着他。
飞飞叫道:「你干什么?快放手!」
廷宇不理他,只是对天扬露出了笑容。非常非常温柔的笑容,却让人背脊发冷。他伸手轻轻拨开天扬额前的头发,笔直地与他四目相对,手指则毫不客气地沿着脸颊滑下,一路来到领口。天扬想喝止,却僵硬得出不了声。
廷宇凑上前去,在他耳边吹气似地说:「有些事,不需要等想起来才知道。」说着便放开天扬,缓缓走开。
飞飞朝他背后大骂:「他妈的,什么东西!」
天扬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夜里,廷宇走出房外散心,原本一再提醒自己,吹吹风就回房,脚步却仍是不由自主往天扬房间走去。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他几乎每晚都会潜入天扬房中,怔怔地凝视他的睡脸,同时感觉到全身发烫的痛苦。心里不断骂自己疯子,却怎么也克制不住。
最不能理解的是,以天扬警觉性之高,居然没有被他惊醒。他甚至开始怀疑,天扬是在默许他做的事了。
背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廷宇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发现飞飞笑咪咪地站在自己身后,说:「怎么?睡不着啊?」
廷宇没好气地说:「反正不是出来做贼的!」
飞飞笑道:「别这么冷淡嘛!以前整你是我不好,我跟你赔不是了。既然你不是空空儿,我们也不妨做做朋友。如果你真的是他,那我是连一句话都不会跟你多说。」
廷宇说:「空空儿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让你这么恨他?」
飞飞说:「我一点也不恨他。但是要是我跟他走得太近,扬哥会不高兴的。况且,得罪我又算得了什么?可是他不该惹扬哥生气啊。」
廷宇楞了一下:「我……空空儿惹天扬生气?为什么?」
飞飞叹了口气:「这就一言难尽了。他们从小感情就不好,动不动就吵嘴打架。扬哥常说,那人是他命中的对头冤家,天生来跟他过不去的。」天扬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是在灌了三四壶酒,烂醉如泥的时候说的。
「天生的……冤家?」
飞飞装作没注意到他的动摇,继续说:「那个人哪,势利眼又爱慕虚荣,只要有钱谁都可以支使他,浑身铜臭味又一副奴才相,扬哥一看到他就想避得远远地。」
「他这样说自己弟弟?」
飞飞说:「不过两个人真正闹翻的缘故,还是为了那本图谱。」
廷宇问:「什么图谱?」
「就是那卷什么飞龙神剑掌的图谱呀。我说这空空儿也实在太不象话,扬哥是他大哥,又是无忧子的大徒弟,图谱本来就应该传给他。况且图谱是扬哥辛辛苦苦从刘悟那儿夺回来的,他根本没资格碰。可是他偏要死皮赖脸跑来抢,他们两个人在陈州城外,打得是天昏地暗,什么杀着都用出来,真是差点吓死我。那不叫打架,简直像要把对方连骨
头一起吞下去一样。」
廷宇脸色发白,一言不发地听着。
「还好扬哥功夫厉害,图谱没给他抢去。不过我看着实在气不过,跟扬哥说这么烂的弟弟不要算了,扬哥说:『你放心,他再敢不长眼睛来动这图谱,我就叫他去跟阎王学剑!』」
他说的话总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则省去天扬一年来对天翔的苦苦思念,换成自己的加油添醋;天下最厉害的谎言莫过于此。况且他是天扬最亲近的人,不管他说出来的话有多刺耳,旁人听起来总觉特别可信。
廷宇全身发抖,双拳紧握,说什么也不愿相信两人间的关系竟是如此险恶。但是他脑中始终牢牢记得天扬说过的话:「要是没有你,我这辈子就开心快活了!」他也忘不了天扬语气中深深的怨恨,还有他冰冷的目光。两相对照之下,更显得飞飞所言不假。
这时他忽然想到一事,连忙说:「可是,空空儿不是背着天扬上少室山找解药吗?而且还拼了命保护他,也许他们两个后来和解了也不一定。」
飞飞叹了口气:「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扬哥说,那个人哪,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是一概不做的,大概是因为如果扬哥死掉,他会很伤脑筋吧。」言下之意自然是说,图谱在天扬手上,天翔为了拿到图谱,不得不救他。
廷宇仍不死心:「既然如此,天扬就当他摔死了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这样辛辛苦苦四处找他?」
「你说呢?空空儿是杀手欸!最拿手的就是偷袭跟暗杀,这样的人忽然失踪了,若是不确定他的生死,换了是你,你能安心睡觉吗?要是一个不小心,不要说图谱,只怕连脑袋也没了。」
廷宇喃喃地说:「原来如此。不找出来就不安心是吗……」
想到那时在客店中,天扬主动拿出图谱要教他,他还感动得要命,原来那也只是在试探他。要是他露出了对图谱不该有的兴趣,八成当场就没命了。
飞飞说:「那时我们见了你,还以为终于找到了,可以松一口气;扬哥却又说你不是,那不就又得重新再找了吗?偏偏扬哥一点也不在乎,还说,丢了个大包袱,心里轻松得不得了。」
廷宇心里一片冰冷。这时他已经理出一些头绪:天扬原本顾忌他会觊觎图谱,因此百般试探他,等确定他不可能恢复记忆,再也不能跟他为敌时,便当众宣布他不是空空儿,与他划清界限,永远地甩掉他。
他还以为天扬是为了他好!
原来自己对天扬而言,只是个包袱而已。
那天晚上,天扬没有在梦中听到叹息声。
以后几天,廷宇跟天扬都变得更加沉默,几乎不开口,两人间更是一句话也没有交谈,即便偶尔目光相遇,也是立刻掉开视线。天扬三番两次想带飞飞走人,却总是发现廷宇正盯着自己,只好作罢。
同行的三个人很无辜地被冷战牵连,因为某二人随便一开口,话中都会带着刺。除了飞飞以外,另外二人的心情都是差得不得了。
幸好苦闷的旅程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地就到达了裂风谷。廷宇本想见谷主复命,小僮回报说,谷主在静修,要到晚上才能招呼客人。
廷宇回头对天扬说:「我先带你们去看聂隐娘吧。」
他领着两人走入地牢,从门口一路拾级而下,其中总共经过七扇大铁门,每一扇都厚逾一尺,要二把钥匙才打得开。
天扬心想:「这地牢还真是不简单,要是没有飞龙神剑掌的剑气,只怕是飞也飞不出去。」
到了最底下的一层,只见小小的一间囚室,四面都是精钢栅栏,栅栏里一名女子悠哉游哉地斜躺在地上,口中哼着小曲,正是聂隐娘。她见到天扬等人,面露喜色坐了起来,一看到廷宇,不禁一楞。
囚室外坐着两名守卫,见到廷宇进来,立即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向他行礼,廷宇点头回礼,让他们到外面歇着。
天扬说:「少谷主,我有话跟大姐私下说,麻烦你也回避一下,行吗?」
廷宇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我就在门外。」天扬看着他走出,忍不住叹了口气。
聂隐娘说:「哎呀呀,真是好久不见,两位气色不错呀。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裂风谷主谢长江向来就只有一个女儿,什么时候多了个少谷主了?还有,是我眼睛花了,还是那少谷主长得很像某人的弟弟?」
天扬说:「是你眼花。」聂隐娘「哦」了一声。
「这个暂且不提。我说大姐,你没事闯到人家家里做什么?太没礼貌了吧。」
聂隐娘哼了一声说:「你当我喜欢哪?那姓谢的就算求我我也懒得来!我是跟着刘悟来的!」
天扬讶道:「刘悟?」
聂隐娘点头:「这个月月初,刘悟忽然鬼鬼祟祟微服出了陈州城,我一路跟踪,没想到他竟然进了裂风谷,跟谢长江两个人在房里偷偷摸摸谈了好久。」
「谈什么?」
聂隐娘摇头:「唉,我才正想听清楚,就中了机关被活逮了。真是贻笑大方。」
天扬笑道:「人有失神,马有乱蹄,大姐不用太在意。」
「我丢人现眼,那是小事,但是刘悟跟谢长江究竟在策划什么阴谋,却非得查出来不可。」
「你怎知道是阴谋?说不定他们两个是多年好友,在喝茶聊天呢。」
聂隐娘「哈」的一声:「聊天?兄弟,你可知道谢长江平常是怎么骂我们隐湖派的?第一句是『不守妇道』,第二句就是『官家走狗』。这人向来主张江湖中人不应与官府往来,今天却专程请刘悟来喝茶聊天,这其中没有鬼才奇怪。」
天扬点头:「有理。」
聂隐娘说:「你们又怎么会来这里?」
天扬把跟廷宇的相遇经过大致讲了一下,聂隐娘对他们兄弟的争执没什么兴趣,对另一件事却非常关心:「你说那雷明远身上开了个大洞?你师父也是这样死的?」
天扬点头:「是啊。」
聂隐娘脸色忽然变得险恶无比,严肃地说:「追日箭。」
「什么?」
聂隐娘说:「这种死法,必然是上古神器追日箭所为。」
天扬第一次听到有人明白指出师父的死因,心中一震,忙问:「追日箭是什么?」
「你知不知道后羿射日的故事?」
「知道啊。古时候天上出了十个太阳,造成大干旱,后羿就把太阳射了九个下来。」
聂隐娘说:「那后羿原本带了十支箭,皇帝怕他把太阳全射光,大地会陷入黑暗,就从他背后偷偷藏起一支丢掉。那支被藏起来的箭,就是追日箭。」
天扬说:「那是神话!」
「你师父的死可不是神话。」
天扬默然。
聂隐娘说:「那追日箭粗约半尺,长二丈五,来去如电,无坚不摧。凡是被它瞄准的猎物,就算相隔千里,追日箭照样能一夜之间取其性命,再飞回原处。」
天扬说:「那么大的箭,去哪里找那么大的弓来拉?又有谁拉得动?难道是后羿杀我师父吗?」
聂隐娘摇头:「没有弓也没关系,只要吸了血,追日箭在满月之夜就会自己发动。凡人如果要使用,一个方法就是直接拿对方的血涂在箭上,不过要是能拿到对方的血,八成也用不着这支箭了。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放『夺命翠蜂』去叮对方。夺命翠蜂浑身翠绿,配上金翅,除此之外,完全就像一般的小蜜蜂,但是要是让它叮了一下,就等于在身上
做了记号,下次满月时就等着当箭靶了。」
飞飞脸色一变,喃喃地说:「翠绿的小蜜蜂……」
聂隐娘说:「没错。就是你从刘悟床头偷来的东西。刘悟在上面涂了药水,沿路散发气味,只要放猎狗一追,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照样逮得到你。他手上握有这种奇珍异宝,当然不能走漏消息,所以非杀光你全家不可。」
飞飞全身颤抖,脸色发白。一想到自己一时好玩,竟然害死一家老小,心中顿时充满愤恨和自我嫌恶。
天扬同样面如土色。他回想起在无忧子闭关前的对话:
──这种时候怎么会有蜜蜂……
──师父,您被叮了吗?
──不碍事……
雷明远的验尸册上写着:「右臂上有一小伤口,似为蜂叮。」
雷明远被杀是在六月十五。
无忧子死的那天晚上,他在树林里的大石上,越过某人的肩头看见青色的满月升起……
「杀我师父的,果然是刘悟。」天扬喃喃地说。
「正是。一年来我到处查问,才查出这件事,所以对刘悟的行动特别注意。他现在还不敢太明目张胆使用追日箭,等他用得顺手了,我看不管是魏博节度使、田弘正,甚至当今皇上,都要挨冷箭了。」
天扬伸手在栅栏上重重一拍,怒道:「畜牲!真不该留他活命!」
这一年来他始终没再去找刘悟麻烦,一来是因为进了陈州城会触景伤情,二来他仍是暗暗希望等天翔回来,两兄弟一起去取刘悟的人头,再到无忧子墓前向师父谢罪。现在知道刘悟就是杀师凶手,顿时怒火狂涌,恨不得立刻冲到陈州去宰了那狗官。
聂隐娘说:「你可得注意点,如果我是刘悟,追日箭的箭头第一个瞄准你。」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天扬神功已成,对刘悟来说乃是心腹大患,既然官兵奈何不了天扬,他一定会搬出追日箭来。
「让他来啊。我也许挡不住什么上古神器,小小一只假蜜蜂还不放在心上!」
聂隐娘一笑:「话说回来,你打算怎么处理你老弟的事?」
天扬脸色暗了下来,无力地摇头:「不管他了。至于你,我先去探探那个谷主的口气,他要肯放人那是最好,若是不肯,今晚我直接来救你出去。」
聂隐娘毫不在乎地说:「全依你!」
天扬推开牢门,要廷宇带他们出去。廷宇的脸色仍是极臭:「情话讲够了呀?」
天扬冷冷地说:「不高兴的话,你也去找你师妹不就得了!」廷宇哼了一声,没再开口。
出了地牢,听见庭院里人声鼎沸,裂风谷弟子们四处奔逃,叫嚷着:「马蜂!马蜂窝打翻了!快逃啊!」在喊声中,果然听得见巨大的嗡嗡声,不断朝这里逼进。
廷宇脸上变色:「快跑吧!」
天扬一笑,站在原地不动,一手捉住廷宇,一手捉着飞飞,将两人拉到自己身边来。
廷宇吃了一惊:「你在干什么呀!」
乌云般的马蜂群已经急速往三人冲来,廷宇打算拔剑抵御,却想起他一到家就把剑收起来了,此时是手无寸铁,只急得大叫:「快放手!」然而天扬和飞飞仍是面不改色。
马蜂群扑了过来,然而在离三人二尺之处,蜂群纷纷发出「嘤嘤」的声音,朝后弹开,就好象在疾冲之中猛然撞上一堵高墙。只见一只只马蜂翅膀断折,颓然落地,显然活不成了。
廷宇只觉心惊肉跳,他早知道天扬有剑气护体,此时更清楚了他的厉害。若是他有意取自己性命,就有几百个谢廷宇也不够他杀。忽然想起,自己曾出拳打他,还好几次伸手到他面前拨他头发,为什么都没事?照理他的手应该早就废了,不,他应该早上西天了才是。
越想越觉得,这人实在是难以捉摸。
廷宇有满腹的话想问他,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地叫下人为他们安排住宿。
当晚,谷主谢长江正式设宴为三名弟子接风,同时招待客人。飞飞穿上裂风谷准备的新衣,显得光鲜亮丽,开心得不得了。天扬则是难能可贵地把那头乱发弄乖了,不过他素来不喜欢绸缎,仍是穿了件粗布衣裳。那衣服正是天翔在上少室山之前买给他的,硕果仅存的一件。虽然在少室山上割破好几个洞,他始终舍不得丢掉。亏得聂隐娘找了隐湖派中一个巧手的女弟子,帮他缝补得毫无痕迹。
廷宇看见他终于肯赏光把额前的头发拨开,露出美丽的双眸,心中悸动不已,但是一回头看见许多男弟子呆呆地看着天扬,却是怒火上涌,恨不得当场拍桌大骂:「看什么看!你们是没见过男人是不是?」
谢长江为人慈和亲切,先是大大推崇骤雨狂扬显赫的声名,然后又不断感谢他照顾他的儿子,可见得非常会做人。只是言谈略显古板,开口闭口「行侠仗义」、「为天下造福」、「古圣先贤的道理」,听得天扬眼皮越来越重。
廷宇看天扬表情呆滞,知道他撑不久了,连忙趁谢长江换气休息的时候,把话带入正题:「义父,骤雨狂扬是专程来探望聂掌门的。」
天扬精神一振:「正是。聂掌门擅闯裂风谷地界,虽有不该,但她也是出于无心,也深有悔意;还盼谢谷主宽宏大量,放了她一马。」
谢长江长叹一声:「慕贤弟,老夫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但是你要知道,隐湖一派向来心术不正,专门诱拐良家妇女,教以一些邪门外道之术,再让她们出来江湖拋头露面,惹事生非;还不时投靠官府,干一些龌龊勾当。其实她们根本没有真本事,只会靠女色害人。这种门派再让她们留着,只会遗祸江湖。慕贤弟年轻有为,切莫被脂粉美色
所迷,自毁前程。」
这些话进了天扬耳里,是一句比一句不中听,心想:「我还道你跟隐湖有什么深仇大恨,原来只是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看人家不顺眼。人家拋头露面关你什么事?长得漂亮出来给大家瞧瞧又有什么关系?投靠官府又怎样?人家也要吃饭哪。你说她们没有真本事,这我也不知道对不对,至于我在土地庙前着了她的道,原来是被她的美色所迷?你只因为我是男的,她是女的,马上就想到那种事,不晓得是谁比较龌龊?」
为了礼貌,他仍是干笑两声,说:「多谢谷主挂心,我以后会注意。不过想请教谷主,聂姑娘进了贵谷,可曾偷了什么东西?」
谢长江说:「没有。」
「可曾伤人毁物?」
「打斗中有几个人受了轻伤,都不碍事。东西的损毁也很轻微。」
天扬说:「也就是说贵谷并没受什么损失了。既然如此,就请聂姑娘向谷主和受伤的师兄师姐们赔罪,再赔偿打坏的东西,然后立誓从此永不再僭越裂风谷地界,这也就是了,何苦像天牢关死囚一样,把人家锁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谢长江摇头道:「贤弟,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裂风谷和隐湖派世代为仇,这次她潜入谷中,地形机关都给她摸得一清二楚,也不晓得她偷听了什么机密去,若是放她出谷,日后对我们危害必大。」
「那谷主打算如何处置她?」
谢长江正气凛然地说:「害人的妖妇,人人得而诛之。」
天扬变了脸色,大声说:「谷主,你对隐湖派虽然不以为然,但是目前她们在江湖上并无大恶,你若是这样就取了聂掌门性命,只怕会引起江湖同道不齿。」
谢长江说:「家中来了小偷,要如何处置是我的事,与他人并不相干。」
天扬逼自己镇定下来:「谷主,你是信佛吃素的人,下手怎可如此狠心?」
谢长江长叹一声:「为了保护裂风谷上上下下七十余名弟子及家人的安全,老夫也难以容情。其实要留聂姑娘一条性命也成,只是得请她一辈子留在裂风谷地牢里清修,永远不得再到江湖上兴风作浪。」
天扬心中嘀咕:「这些人为什么老爱硬留人家在自己家里清修?好象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是得道高人一样。」口中说:「这方法稍有不妥,不知有没有第二条路?」
谢长江说:「万不得已时,就得请聂掌门自废武功,割去舌头,如此才能确保她永不会泄漏在谷中所见所闻。」
天扬跳了起来,拍桌怒道:「你以为你是谁呀!小小一个裂风谷,一脚就踩烂了,谁希罕你家的机密!」裂风谷众人听了都是脸上变色,人人都站了起来,情势一触即发。
廷宇生怕这群不长眼睛的师兄弟真跟他动起手来,连忙打圆场:「所以说是『万不得已』嘛!这招当然不会随便乱用,何必这么生气呢?来来来,大家坐吧。」
天扬虽然怒火未息,却又不愿让廷宇难看,便坐了下来,勉强笑说:「说得也是,我这人就是太冲了,真是不好意思。来,不要提这事了,喝酒吧!」裂风谷众人看他主动让步,也都坐了下来。虽然气氛很差,大家还是故做无事状地继续吃饭喝酒。
天扬知道一场冲突已是无法避免,望了廷宇一眼,心想:「我跟你这段孽缘,注定是不能善了了。」忍不住心中苦恼,开始拼命灌酒。
不久宴席散去,众人纷纷告退。天扬本想趁夜去劫地牢,没想到裂风谷自酿的酒后劲太强,他又是心情不好,多喝了几杯,几乎醉得走不动,只好让飞飞扶着进房。
廷宇深吸了几口气,下定了决心,在走廊上追上了谢长江和青岚,说:「义父,孩儿有要事禀报。」
谢长江慈爱地看着他,说:「好,到我书房去。岚儿也来。」
廷宇心里发愁:「惨了,义父八成以为我要跟他谈婚事,偏偏我要讲的是坏消息,待会只怕他老人家受不了啊。」
一进书房,廷宇二话不说,双膝跪地:「义父,孩儿不孝……」
谢长江扬手打断他,笑道:「认祖归宗乃是大孝,你怎么一开口就说自己不孝呢?」
廷宇一惊:「义父知道?」看见旁边的青岚低垂着头偷瞄他,心中恍然:「原来你已经先说了。」心里有数的人不只他一个。
「你先起来说话。」
「是。」垂手立在一旁,心中忐忑,不知义父要如何处置自己。
谢长江说:「廷儿,有件事一定要跟你说清楚。当年我在洛江江畔发现你时,你身受重伤,性命垂危,为父既生而为人,绝不能见死不救。等你清醒之后,我父女二人跟你都是说不出的投缘,看你孤苦无依,我又膝下无子,这才收你为子继承衣钵。当时我心中早已立下决意,既然你成了我的儿子,不论你是多么糟糕的出身,做过多少不堪的事,为父都要帮你担待下来。若没有这种觉悟,你说我会平白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吗?你始终认为我一旦知道你的身世,就会嫌弃你,可也把为父看得太轻了。」
廷宇万万没想到义父会这么说,顿时几天来憋在心里的种种苦闷,全部溃堤而出,红了眼睛:「我……我……」他不敢再说下去,生怕会呜咽出声。
谢长江叹了口气说:「妙手空空儿在江湖上声名确实不好,但那全是以前的事了。为父只认识眼前的谢廷宇,为人正派又处处循规蹈矩,乃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只要你肯,裂风谷永远是你的家,绝不会有人拿过去的事来跟你为难。」
廷宇再也忍不住,跪了下去:「多谢义父……」已是泣不成声。谢长江宽慰地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
青岚低声说:「廷哥,我也一样。不管你以前是谁,做过什么事,我都只认得你是廷哥。我对你的心,绝不会有半点差别。」廷宇抽泣着,只是不住点头,说不出话来。
谢长江等他哭得差不多了,伸手将他扶起,又叹了口气,说:「你终于找到亲人,身世真相大白,照理为父应该为你高兴,可是今天见了你那哥哥,实在是……唉!」
廷宇低声说:「那人脾气不好,讲话又直了些,也难怪义父不喜欢。不过其实他为人是不错的,等习惯了就没事了。」这话说得连自己都心虚起来:那人真的为人不错吗?
谢长江苦笑:「我一听岚儿说,你的启蒙师父是剑神无忧子,心里就知道不妙。你要知道,剑神无忧子的武功是极高的,江湖中人无不佩服,但是那个人行事却是全凭自己喜好,善恶不分。想当年他跟前陈许节度使李师道交好,介绍了一群不三不四的剑客投到李师道麾下,李师道因此更加嚣张跋扈,目无朝廷。如今天下局势会如此之乱,无忧子
也要负一部分责任。别的不提,光看他纵容自己徒弟当杀手,就知道这人人品实在不甚高明。」
廷宇仔细回想,当天扬说到自己弟弟是杀手时,也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再加上他种种任性胡闹的举止,显而易见,无忧子教养徒弟确实相当失败。
「为了你好,为父实在不愿你跟这些人多有牵扯。」
廷宇沉默了许久,低声说:「义父请放心,骤雨狂扬已经挑明了不认我了。从此我跟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声音很平静,心中也是一片死寂。
──你自由了。
──只要把聂隐娘还你,我跟你就没有瓜葛了。
──终于甩掉了包袱,从此再也不用担心有人跟你抢图谱。你开心了吗?
──做了二十几年的兄弟,却比不上一个女人跟小鬼,更别提那卷图谱。
──如果这就是你的心愿……
忽然开始羡慕起,以前那个跟天扬誓不两立的自己。那时候一定比现在轻松多了吧?
跟他相处还不到一个月,为什么,会这样时时牵挂,一刻也放不下?
廷宇压下脑中的思潮,说:「话又说回来,义父,不是我灭自己威风,那个人的功夫我见过,裂风谷里没一个人是他对手。我们实在没必要为了聂隐娘跟他冲突,不如放了那女人,打发他们走吧。」
谢长江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无比:「只怕没这么简单。」
「义父的意思是……」
谢长江说:「据说飞龙神剑掌乃是无忧子的独门绝技,而你们两个是他唯一的弟子。照理你们师徒三人应该都熟悉这剑法才是。然而你们三个人中,无忧子死于非命,你坠崖重伤,却只有他一人学成,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廷宇一呆,支吾了半晌,说道:「大概是我和师父运气不好吧。」
「他有没有提过,你师父是怎么死的?」
「跟雷大侠一样的死法。」
谢长江冷冷地说:「那就是死因不明了。那么你坠崖的时候有谁在场?」
「聂隐娘跟飞飞。」
「哦,隐湖派的妖女跟那个小孩是吧?你说他是做什么的?扒手?」
廷宇低声说:「飞贼。」
谢长江「嗯」了一声:「而且都是骤雨狂扬的至交好友。」
廷宇额上冒出冷汗:「义父的意思是……」
「恐怕其中有内情。」
廷宇僵硬地笑道:「不会吧。我坠崖的时候他身中剧毒,根本不可能做什么手脚。」
「这又得提提另一件怪事:为父第一次听到有人喝下牵机药,却没有当场毙命的。只怕他跟刘悟也有勾结。」
「刘悟……」
「这只是猜测:刘悟身为节度使,对空空儿之流的刺客非常忌惮,刚好骤雨狂扬在跟空空儿争图谱,两人私下约定好,当着空空儿的面,刘悟假装拿毒药逼骤雨狂扬喝,骤雨狂扬装作中毒的样子,让空空儿放松戒心,然后他再用计哄空空儿带他上少室山,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联合聂隐娘和小鬼陷害你。」
廷宇听得全身发冷,想摇头否认,却又找不到有力的说法来推翻这假设。对一个过去一片空白的人而言,收留他照顾他的谢长江,就像是溺水的人唯一抓到的浮木,他说出口的话,对廷宇而言永远是不容怀疑的圣旨。就算心里有一百个不愿相信,字字句句仍是像钉子一样敲进他脑袋里。
想起了飞飞所说,二兄弟为了争图谱反目成仇的模样,是如何的凶险,如何的丑陋。
真的,非常有可能。
──那个人,跟别人串通要杀我。
──他把我推下山崖……
谢长江看他几乎僵成石像,轻拍他:「我说了,这是猜测,你听完了,冷静想一想就行,不要陷下去。」
青岚说:「是啊,廷哥。我们得冷静下来,查个清楚。如果他真的存心害你跟你师父,那咱们可得跟他讨回公道来。别的不说,那卷图谱你也该有份才是。」
廷宇茫然点头,但是他已经听不见另外二人说的话了。
谢长江说:「我们手上有聂隐娘,谅他不敢妄动。你放心,凡事逃不过个理字,明天我们就跟他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