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熟睡中的慕天扬,他坐起来揉眼睛,心想自己可能是错把风雪声当敲门声了。寒冬的暴风雪,总是像要把这深山里的小木屋击垮似地怒吼着。
「咚咚咚」的声音再度响起,推翻了他的猜测,还伴随着粗声的叫唤:「有人在吗?开开门救人哪!」
天扬跳起来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几个猎户打扮的汉子,其中两个扶着一个年轻人。敲门的中年人对天扬说:「小伙子,快来帮个忙,这小子掉到河里去了,再不给他取暖,小命可就没啦!」
天扬一看那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不禁一惊:「翔弟!」
猎户说:「你们认识?」
「是我弟弟啊!快进来!」
猎户们扶着昏迷不醒的慕天翔进了屋子,只见屋里放着一张小方桌,三把椅子,二张床,墙边有一堆干草,然后就什么都没了,当真是家途四壁。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将天翔抬上床,天扬努力挖出家中所有布料:棉被、床单、旧衣、抹布,全堆在天翔身上,三个人帮天翔擦身体、换衣服,其它人则忙着生火。在兵荒马乱中,最年长的猎户向天扬报告情形:「河面上结了薄冰,天又黑,你弟弟没看清楚踩上去,当场就下去了。要不是发现得早,只怕早断气了。」
旁边一个人问道:「有没有酒?给他喝两口袪袪寒。」天扬摇头:「喝完了。」
老猎户说:「没关系,我刚逮着一只活鹿,拿鹿血给他灌几口。」
于是一大碗浓稠腥膻的热鹿血就成了袪寒剂,硬生生倒进弟弟的喉咙里了。
忙了大半夜,总算天翔的呼吸恢复平稳,手脚也不再冰冷。热心的猎人们松了口气,起身告辞。天扬本想留他们多休息一会,想到家里根本没东西招待,便打消了主意。灵机一动,打开天翔的荷包,拿出里面的银两分给众人当谢礼。众猎户推让了半天,还是拗不过天扬。
带头的老人道了谢,收下银子后说:「有件事得提醒你一声,刚才大家心慌手乱,给你弟灌的鹿血太多了些,恐怕……」
天扬一怔:「鹿血有毒吗?」老人摇头,露出尴尬的笑容:「鹿血是非常燥热的东西,平常药铺子里都拿来做……春药……」
天扬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老人也笑了:「像你弟弟这样直接喝生鹿血,今天晚上只怕会不太好受。」
天扬笑道:「我晓得了。」
老人又说:「不过我得问句失礼的话,你……真的是他哥哥吗?」
也难怪他会纳闷,看慕天翔一身的行头:上等皮袄、刺绣精美的绸衫、镶宝石的靴子,更别提荷包里满满的银两,让人怎么也没办法相信他住在这间破屋里,跟眼前这个浑身补钉的慕天扬是兄弟。
天扬毫不在意,笑道:「老哥,就算是同一个娘生的,也会有不同的命呀!」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猎户们离开后,天扬坐在床边端详弟弟的睡脸。闭上双眼的天翔看起来竟是出奇的稚气,这也难怪,虽然已是名闻遐迩的杀手,毕竟还只是十九岁的少年而已。他有着笔直修长的剑眉,匀称的鹅蛋脸,双眼出奇的黑白分明,有如一对明灯,照得人心里都亮了;端正挺拔的鼻梁,鲜红却坚毅的薄唇;就算不看他的穿著,光那副让人作梦都想不到的华丽长相,怎么看都跟这破屋子搭不上边。当他开始有钱打扮以后,那无懈可击的外表不知迷倒了多少纯情少女。要是那些女孩知道他连回自己家都会走错路掉进河里,不知会有多伤心呢。
天扬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但看他此时昏迷不醒,显得十分无助,完全不是平常高高在上的模样,觉得他有些可怜,便止住了笑。
其实天翔跌进河里还不算奇怪,怪的是他居然还会回来。天扬以为他一定巴不得早日跟这个破破烂烂的家和破破烂烂的哥哥断绝关系。想来他回家的惟一理由,必然是等着学师父的绝学「飞龙神剑掌」。
两兄弟都是剑神无忧子的徒弟,十几年来一直隐居在这深山里修行学剑。虽然学得了一身好本领,手头始终不甚宽裕,三个剑术高手看起来却像佃农一样。
两年前有人看中了两兄弟的武艺,出高价请他们做杀手;天扬一口回绝,因为他不喜欢受人差遣。天翔同样不喜欢受人差遣,但他认为人没有钱就没有尊严。
第一次「买卖」成功后,天翔忙碌了起来。开始常常离家,音讯全无好一阵子后才出现,每次回来的衣着一次比一次华丽,只是有时会沾着血。两年过去了,他离家的时间越来越长,回来也只待一两天,显然他随时打算一去不返。
无忧子对两兄弟向来采取放任的态度,并不干涉他的作为。天扬也觉得无所谓,他并不后悔当初拒绝邀约,却也不认为天翔爱慕虚荣。
人各有志,只是这样而已。
虽说师父出门云游,弟弟离家打天下,独自看家的天扬还是相当自得其乐。他成日埋头练剑,练完就倒头大睡,不时下山找成名的武林高手比试,以试练自己的能力。前一天他就刚赢了一场艰苦的决斗,此时心情好得不得了。
天翔发出微小的呻吟声,缓缓张开了眼睛。他还未完全清醒,有些迷惘地看着眼前的天扬。
天扬淡淡地问:「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天翔摇头。天扬说:「你掉到河里,被山里的猎户救了起来。我把你的银子送给他们了,没关系吧?」天翔嗯了一声。
天扬走到火盆边添柴火,口中问道:「火这样可以吗?会不会冷?」
天翔摇头。他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更离奇的是,素来冷淡的哥哥,居然会陪在他床边嘘寒问暖,难道这是梦吗?
哥哥低头拨弄火盆,艳红的火光映出他的侧影,平日覆在额前的乱发,此时竟变得格外柔顺。天扬有着如黑色火焰般灿烂的头发,要是他肯稍微花点时间整理一下,一定会像上等的黑缎一样亮丽。可是他偏偏就要让头发整天乱得像一堆稻草一样,把他的脸孔遮住一半,弄得整个人像只昏昏欲睡的长毛狗(事实上他也是真的很会睡),天翔总是一看到他那副模样就心烦。
而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好好端详哥哥的脸,发现他的轮廓竟是出奇的深刻分明,可惜脸型稍嫌瘦削,下巴也尖了些。他的眉毛跟头发一样黑,更衬得脸色的白;天扬并没有患病,更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不知何故皮肤就是白得离谱;眼睛就男人而言太大了些,睫毛也太长,显得不够稳重,桀骛刚强的性格倒是表露无遗。而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天翔现在才发现哥哥的眼珠子不是黑的,而是发亮的深褐色,仿佛银楼里卖的上等琥珀。每当透过漆黑的乱发望进那双眼睛时,就好象看见了某个魔幻异境的大门。总之,这是一张你不会特别想去看,但一看就不会忘记的脸。
天翔发现屋里只有两张床,问道:「你的床还没修好?」天扬轻松地说:「睡草堆就好了。」
天翔长叹一声;随便是谁都好,来个人治治这小子的懒病吧。年纪轻轻地,为什么非把自己弄得像堆破抹布不可呢?天翔无法理解。
天扬啊了一声,从师父床下拉出一条刚才漏掉的薄被,说:「你把这个包在脚上,比较保暖。」一抬头发现天翔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不解地问:「怎么了?」
「你这种粗枝大叶的人,居然也有细心的时候啊。」
天扬瞪了他一眼,把薄被盖在他脚上。天翔说:「被子都给我,你睡觉盖什么?」
「草堆已经够暖了,而且我在里面撒了松针,睡起来更舒服。」话一说完,他立刻猛然一惊,因为他被用力扯了一下,重心不稳,整个人倒向床边,险些趴在弟弟身上。
天翔抬头在他颈边闻嗅着,轻声说:「怪不得你身上有松针的香味哪。」
天扬先是一怔,随即用力挣脱,叱道:「你在干什么呀?」他的脸上,天翔看得很清楚,不是火光的关系,真的在脸红。
天翔笑了,不知何故,他觉得非常舒畅。忽然间胸口一紧,一股热流闪电似地流窜全身,心脏狂跳了起来;除了心脏以外,另一个地方也同样激动……天翔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天扬见他不答话,认定他在存心捉弄自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你休息吧,我要睡了!」往草堆里一钻,几乎是马上就睡着了。
木屋里再度恢复寂静,但天翔的身体里,却有一股声音吵得震耳欲聋。心跳得像激流,仿佛随时要破胸而出;方才流遍全身的热流,此时像烈火般燃烧起来。那烈火在双腿间尤其炙热,使得股间的东西逐渐坚硬起来。
天翔在床上翻来覆去,没一刻能平静下来;更糟的是他不断闻到一股味道,更让他心猿意马不能自己。那是松脂的芳香,混合着干草的味道。干草曾经在夏天的烈日下曝晒,留下了夏天的气味。那是火热的味道,欲望的味道………
天翔在他耳边低声说:「看着我。」天扬失神的双眼望着空中,根本听不到他说话。天翔皱眉,猛地往前一推,天扬一声喘息,瞪大了眼。
天翔双手抓住天扬的脸颊,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确定自己的身影实实在在地映在天扬眼里,说:「你要看着我,知道吗?从此以后,你要一直看着我,只能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