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斯:伙计,你一向是个出了名的好心肠人。
道格培里:是呀,就是一条狗我也不忍心把它勒死,何况是个还有几分天良的人。
——威廉·莎士比亚,《无事生非》
哈丽雅特·范内小姐,在她那些令人羡慕的侦探小说里习惯于让迷恋谋杀的人们欣喜,因为她通常让故事结束在一个高音符上。罗伯特·坦普尔顿先生,那个著名但是怪异的侦查员会在最后一章用华丽的盛宴揭开凶手的面具,然后在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中,突然从舞台上跳出来,让其他人通过琐碎的细节把案子拼凑在一起。
她发现,在现实生活中,那个著名的侦查员在快速地往肚子里塞满由面包奶酪组成的、通常忙得没时间吃的午餐后,会在警察局待上一下午,做一番冗长的供述。侦查员的妻子和仆人也发表供述,清扫工、女佣和牧师录完口供后,三个人就被随便地打发走。然后,如果事态进展顺利,警察会整夜不睡给嫌疑人录口供。更迸一步的、使人愉快的特征是警告他的律师,本人和他的财产在没有通知警方的前提下,都不能离开这个国家,即使是离开当前所在地,因为下一步程序也许就是等待被法庭传唤。从警察局回到家中,侦查员一家发现房子已经被两个警员霸占了,他们正在那里拍照片、量尺寸,准备搬走半导体柜、铜制的锁链、吊钩和仙人掌,同时给它们命名为A、B、C、D。这些是目前为止房子里剩下的,除了主人的财务之外仅有的可以搬走的东西。乔治和比尔已经完成工作,开着货车走了。警察花了很长时间、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服他们把半导体柜留下。但是在这里,法律还是占了上风。最终警察走了,孤独地留下他们两个人。
哈丽雅特环顾着空荡荡的起居室,茫然若失。除了窗台,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于是她干脆坐在窗台上。本特在楼上给旅行箱和手提箱上锁。彼得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踱步。
“我要去城里。”他突兀地看着哈丽雅特,含糊地说,“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这让她惊慌失措,因为她从他的语气中无法判断他是否想让她也跟着去伦敦。她问道:
“你晚上会留在城里过夜吗?”
“我不这么想,但是我必须见到因佩·比格斯。”
这就是困难所在。她接受审讯的时候,因佩·比格斯爵士曾经是她的辩护律师,彼得不知道提起他的名字,她会怎么想。
“他们是不是需要他来起诉?”
“不,我想让他来辩护。”
当然了——多么愚蠢的问题。
“克拉奇利需要一个辩护律师,这是当然。”彼得继续说,“虽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不能谈论任何事情。但是他们已经说服他请一个律师替他出面。我已经见到那个人,提出给他们找因佩。克拉奇利不需要知道我们和这件事情有关。他很可能都不会问。”
“你必须今天见因佩先生吗?”
“我应该去。我从布若克斯福德给他打过电话。他今晚在家,但是在见我之前他还需要讨论一下他关心的某个法案。这样恐怕我回来得就很晚了。”
“好的,”哈丽雅特决定无论发生什么都尽量表现得很理智,“我想你最好也把我带到城里,我们可以住在旅馆里,或者如果你喜欢的话,去你妈妈家里住,如果仆人们在的话。或者住在你的俱乐部里,我可以打电话给一个朋友。或者我可以开自己的车,先你一步去丹佛。”
“足智多谋的女人!那么,我们去城里吧。”
他好像感到很安慰,毕竟她已经准备就绪。于是他立刻走出去做点和他的车有关的事情。本特从楼上走下来,一脸的担忧。
“夫人,您打算拿这些沉重的行李怎么办?”
“我不知道,本特。我们最好别带到老夫人的房子里,如果我们把它带到城里,也没什么地方可放,除非放在新房子里——我并不认为我们会去那里,哪怕就一会儿。我不喜欢把它们留在这里,没人照看,而且我们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即使老爷——也就是说,我们应该弄些家具过来。”
“说得对,夫人。”
“我猜你不清楚老爷可能有什么决定?”
“不,夫人。我遗憾地说不知道。”
差不多二十年了,本特对计划一无所知,除了皮卡迪利街上的那套公寓。他只有一次感到困惑。
“我告诉你是什么。”哈丽雅特说,“替我去牧师家,问问古达克夫人是否愿意我们把行李留在她那里几天,直到我们做出下一步的计划。她到时可以把行李寄过来。跟她说声抱歉,我不能亲自前往。要不你给我找张纸,我写个条子给她。我希望老爷需要我的时候可以在这里找到我。”
“我很明白,夫人。我冒昧地说一句,我想这是极好的安排。”
不去和古达克夫妇道别也许很没礼貌,先不说彼得是否愿意,只要想到古达克夫人没完没了的问题和古达克先生的哀叹就很令人畏缩的了。本特回来的时候,带着牧师妻子诚恳同意的纸条,他说,特威特敦小姐也在牧师家里,哈丽雅特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拉德尔夫人看起来消失了。(她和伯特确实和霍奇斯夫人以及少数几个邻居在六点喝了一次奢侈的茶,并热切希望把他们得到的滚热的新闻传播出去。)唯一和他们道别的是帕菲特先生。他没有闯到家里来,只是在汽车开出小径的一瞬间,从临近的大门突然跳入他们的视线,他好像正在安详地享受一支烟。
帕菲特说:“我只想祝你们好运,老爷和夫人。同时希望很快能再见到你们。如果您对这里存有希望,可能不会得到很多令人舒服的东西,但是如果您因为这个缘故开始讨厌帕格海姆,您能感到的就不只是遗憾了。如果你们想疏通烟囱,或者干些其他清扫方面的小活,只要说一声,我会很高兴为你们效劳的。”
哈丽雅特诚挚地感谢他。
“有一件事,”彼得说,“洛普斯利的老墓地里有一个我们的烟囱顶管做的日晷。我给乡绅写信提议给他换一个新的日晷。我可以告诉他让你去把旧的换回来吗?”
“我可以做到。”帕菲特先生说。
“如果你知道其他几只顶管的下落,也请告诉我。”
帕菲特先生答应了下来。他们和他握手,留下他站在小径的中央,欢快地挥动着帽子,直到汽车转过街角。
车已经开出去五英里了,他们还处于沉默中。然后,彼得说:
“有一个小建筑师可以把浴室拓宽的工程做得很漂亮。他的名字是蒂普斯。他是个普通的小家伙,但是他对阶段性的东西非常有感觉。他做了丹佛的那个教堂。十三年前,他曾因为在他的浴室发现一具尸体而卷入麻烦中,那时我们关系还不错。我想我要给他写封信。”
“他的话听起来很对……你没有像帕菲特说的那样讨厌塔尔博伊斯吧?我害怕你想毁了它。”
“我住的地方,”他说,“只有我们是主人,其他人都不应该涉足。”
她很满意,再也没说话。他们到伦敦的时候正赶上吃晚饭的时间。
因佩·比格斯爵士到了半夜才从辩论中脱身。他友好地和哈丽雅特打招呼。彼得是他一生的朋友和熟人,他们都就对方的结婚表示了礼貌的祝贺,虽然之后他们并没进一步谈这个话题,但是不管怎样,哈丽雅特去和一个朋友睡或者一个人开车去丹佛都没什么问题。晚饭后,彼得只是说:“现在回家也没什么好处。”于是他们拐进一家新闻电影院,看了一场《米老鼠和唐老鸭》,还有一部关于钢铁工业的教育电影。
“好,好,”因佩爵士说,“你是想让我为你处理一个辩护。我猜是赫特福德郡的那件案子吧。”
“是的。我事先警告你这次可不太容易。”
“没关系。我们以前也处理过一些完全没有希望的案子。有你的支持,我们肯定能打胜仗。”
“比吉,我是起诉方的证人。”
“你这个魔鬼,你为什么要为嫌疑人聘请律师?为了良心还是钱?”
“差不多吧。总而言之就是个劣等的表演,我们尽力想为这个人做点什么。我的意思是说,你不知道吗——我们刚结婚,一切都很美好。接着这件事情就发生了,当地的警察又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我们就介入了,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一个可怜的家伙身上,这个家伙从这个世界上没得到过一分钱,也没伤害过我们——不管怎样,我们希望你给他辩护。”
“你最好从头说起。”
彼得于是从头讲起,偶尔被律师精明的问题打断,从头讲到尾。整个讲述持续了很长时间。
“唔,彼得,你给我介绍了一个自负的傻小子。还包括嫌疑人自己的坦白。”
“他并没有发誓。震惊——紧张——害怕,那个不公平的把戏把他搞成那个样子。”
“你猜他在警察局还会再闹一回吗?”
“问题追使他说出真话。你自然不要担心那样的小事。”
“花盆里有链子、吊钩和铅块。”
“谁说是克拉奇利放在那里的?也许这都是老诺阿克斯小把戏的一部分。”
“还有给仙人掌浇水和擦花盆?”
“不值一提!我们只从牧师那里听到过仙人掌变形的说法。”
“你能转移动机吗?”
“动机并不构成犯罪。”
“对十分之九的陪审团成员是的。”
“很好一还有几个其他人也有动机。”
“比如,那个姓特威特敦的女人,我是不是最好试着暗示一下可能是她干的?”
“如果你认为她聪明到可以明白钟摆必须始终经过它悬挂点的下方。”
“哼!——顺便说一句,如果你们俩没出现,设想一下凶手下一步会做什么?他认为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他一定期待下一个人走进房子的时候尸体正躺在起居室的地板上。”
“我也想到了。下一个进来的人,在正常的情况下,应该是有钥匙的特威特敦小姐。她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记住,他们以前总是在大帕格福德的老教堂墓地见面。他毫不费力就能弄清楚她什么时候去看望舅舅。如果她说出了意图,他就可以采取行动——向修车厂请一个小时的假,办点私事,图谋在特威特敦小姐说去房子的路上遇到她。如果拉德尔夫人想到告诉特威特敦小姐,老诺阿克斯消失了,也许会更容易。第一个被问到的人就是亲爱的弗兰克,他差不多什么都知道。最好,拉德尔夫人把一切情况都想当然,而且谁都不告诉。然后克拉奇利会像往常一样星期三早上到塔尔博伊斯,吃惊地发现进不去,接着到特威特敦小姐那里去拿钥匙,然后自己发现尸体。在任何情况下,不管有没有特威特敦,他都是第一个见到尸体的人。如果他是一个人,就太好了。如果不是,他就派特威特敦骑自行车去警察局报案,然后抓住她转身的机会挽救那根绳子,清洁花盆,把其他链子从烟囱里拿走,让这个地方总体上呈现出一幅清白无辜的表象。我不明白为什么链子首先被放在烟囱上,我猜想老诺阿克斯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防备,他想最好尽快除掉它。很有可能他认为这样才够安全,也不是很麻烦。”
“假设诺阿克斯是在六点二十到九点之间走进起居室的呢?”
“那就危险了。但是诺阿克斯总是像钟表一样准时。他七点半吃晚饭,太阳六点三十八分落山,房间的窗户已经放下了,有点黑。七点之后的任何时间他都不会注意到什么。但是你们希望什么戏剧上演?”
“你们到的那天,他的心情肯定很糟糕。”因佩爵士说,“当然是设想。这个起诉是正当的。我想,罪行暴露以后,他并没有试图把链子移除。”
“他尝试过了。”哈丽雅特说,“搬家具的工人在的时候他进来三次。而且特别明显地想让我从房间里出去调查锡纸货物的事情。我确实出去过一次,在走廊里碰见他,他正朝着起居室的方向走。”
“啊!”因佩爵士说,“你得做好走进证人席并发誓所说都是事实的准备。你们并没给我留下太多机会。彼得,如果你曾经为我考虑过,就不会娶这么聪明的女人。”
“恐怕在这方面我有些自私。但是,你会接下这个案子,比吉,可以尽力而为吗?”
“为了让你高兴,我会的。我会享受对你的交互审问。如果你想到任何棘手的问题,请告诉我。现在你可以走了。我老了,床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地方。”
“那么就这样了。”彼得说。他们站在人行道上,颤抖了一下。当时差不多是早上三点钟,空气清冷。“现在怎么办?我们找家旅馆?”
(什么才是正确答案?他看起来疲倦不安——在这种身体状况下,任何答案都有可能是错误的。她想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丹佛公爵的家离这里有多远?”
“九十多英里——就算九十五吧。你想把车直接开到那里去吗?我们可以三点半的时候开车出城。我发誓不会开快车——这样你就可以在路上小睡一会儿。”
这个回答奇迹般的正确。她说:“好的,我们就这么办。”他们找到一辆出租车。彼得把停车场的地址告诉司机,车轮在寂静的街道上滚滚前行。
“本特在哪里?”
“他搭火车走了,留下口信说我们可能会晚到一会儿。”
“你母亲会介意吗?”
“不。她已经认识我四十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