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到我这双刽子手的手时,一个人大喊:“上帝保佑我们!”另一个人念“阿门”。
——威廉·莎士比亚,《麦克白》
彼得拿着一个醒酒瓶谨慎地走进来。
“好了,”哈丽雅特说,“她走了。”
他小心地把酒瓶放在离火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说:
“毕竟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些醒酒瓶。”
“是的——我看见了。”
“我的上帝,哈丽雅特——我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亲爱的。我们就是背诵了多恩的诗。”
“就这些?我以为跟我有点关系呢……哦,好了,发生什么了?我爱你,我不介意别人知道。”
“上帝保佑你!”
“都一样,”他继续说,决定把尴尬的话题进行到底,“这个房子让我神经质。烟囱里的骷髅,地下室里的尸体,藏在门后的老女人——我今天晚上得往床下看看——哦!”
本特端着一盏灯走进来,把他吓了一跳。为了掩饰困惑,他下意识地弯下身摸了摸醒酒瓶。
“那是波尔多葡萄酒吗?”
“不,是波尔多红葡萄酒。这是酿造时间稍短的法国南部葡萄酒,有轻微的沉淀。看来旅行也没带来什么坏影响——看起来还很清亮。”
本特把灯放在炉子旁边,无声地看了一眼醒酒瓶,悄悄地退了出去。
“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他的主人摇摇头说,“本特的神经也受到了很大影响。他敏锐地洞悉了这个拉德尔夫人——什么事情都要插一手。我能享受有些匆忙的生活,但是本特有他的标准。”
“是的——虽然他对我来说是迷人的,但是我们的婚姻对他来说还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更多是出于情感上的紧张,我想。他有点担心这个案子。他认为我没有上心。比如,今天下午——”
“恐怕是的,彼得,是的。那个女人诱惑你——”
“啊!幸运的罪过!”
“在墓碑前慢慢消耗你的时间,而不是追寻线索。但是也没什么线索可言。”
“如果有什么线索,本特很可能已经用他的手抹掉了——他和拉德尔,他的同犯。悔恨就像卷心菜里的毛虫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但他是对的。因为目前为止,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怀疑抛向那个可怜的男孩——塞伦。看来,我也可以怀疑任何其他的人。”
“比如古达克先生。他对仙人掌有一种病态的狂热。”
“或者那个恶魔般的拉德尔。我可以爬过那扇窗户,顺便说一句,我午饭后试过了。”“你试过了?你明白为什么塞伦要更改拉德尔夫人挂钟的时间了吗?”
“啊!……你说到点子上了。相信一个急切解决时钟问题的侦探小说家。你现在看起来像一只吞了金丝雀的猫。说出来吧——你发现了什么?”
“位置的改变不可能超过十分钟。”
“真的吗?拉德尔夫人怎么会有一个每一刻钟就报一次时的挂钟呢?”
“结婚礼物。”
“有可能。是的,我明白了。你可以提前,但是你不能把它调回来。更不可能完全放回。大约不会超过十分钟。十分钟是有价值的。塞伦说当时是九点过五分。那么,不管怎样,他都需要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明——哈丽雅特,不!这样没道理。在凶杀当时不在场是没用的,除非你想费力确定凶杀的时间。如果不在现场十分钟管用,那么这个时间必须确定在十分钟之内。这样只能在九点二十五分以前——即使那样,我们也不能肯定半导体的问题。你能把半导体怎么办呢?那可是猎奇者的幸运儿。”
“不,我不能。一个挂钟和一个半导体应该累积成个什么,但它们没有。我想了又想——”
“你知道,我们昨天才开始的。看起来时间很长,其实就这么点时间。见鬼!我们才结婚五十五个小时。”
“感觉像度过了一生——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就好像我们一直都是结婚的。”
“是这样——从世界的起源开始——该死的,本特,你想干什么?”
“菜单,老爷。”
“哦!谢谢。乌龟汤……这对帕格福德来说有点城市化了——不合时宜的小事。没关系,烤鸭和豌豆更好。当地产的?好的。蘑菇吐司——”
“农合后的田地里种的,老爷。”
“种的——上帝,我希望它们是蘑菇——我们不希望再有什么神秘的中毒事件发生。”
“没有毒,老爷,没有。我先尝过了。”
“是吗?专为主人承担风险的生活。很好,本特。哦!顺便问一句,是你跟特威特敦小姐在我们的楼梯上玩捉迷藏的游戏吗?”
“老爷?”
“好了,本特。”哈丽雅特马上说。
本特明白了暗示,消失了,嘴上嘟囔着:“很好。”
“她躲着我们,彼得,是因为我们进来的时候,她不想被抓到。”
“哦,我明白了。”彼得说。这个解释已经让他满足了,他随之把注意力转向了葡萄酒。
“克拉奇利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野兽。”
“是吗?好家伙!”他把醒酒瓶转了半圈。
“他一直向那个小可怜人示爱。”
好像为了证明自己是男人,不是天使,他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
“彼得——这并不好玩。”
“请再说一遍,亲爱的。你说得很对。不好玩。”他突然直起身子,加强语气说,“一点都不好玩。她喜欢那个讨厌鬼吗?”
“亲爱的,是的。他们要结婚,开自己的修理厂——用那四十英镑和她的一点积蓄,只是现在都没了。现在他发现她不能从她舅舅那里得到一分钱……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哈丽雅特,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他用越来越惊愕的表情盯着她。
“当然,他现在把她抛弃了——这个浑蛋!”
“是的,是的——但是你没明白你在跟我说什么吗?她给过他钱,当然?为他做世上的任何事情?”
“她说,没人知道她都为他做了什么。哦,彼得!你不是那个意思!不可能是小特威特敦干的!”
“为什么不?”
他把这些话像挑战一样抛给她;她直面这个问题,站在他面前,把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这样他们的眼睛就在一个水平线上。
“这是一个动机——我明白是个动机。但是你不想听什么动机。”
“可你在用动机敲打我的耳膜。”他几乎愤怒地喊道,“动机不会构成一个罪案。但是一旦你知道‘怎么做’,那个‘为什么’就能理解了。”
“好吧。”他想坚守自己的阵地,“怎样?你没有证据为她辩护。”
“没有这个必要。她的‘怎么做’是儿童的游戏。她有房子的钥匙,七点半后在现场。杀鸡不意味着杀人。”
“但是像那样敲碎一个男人的脑壳——她很娇小,他是个大高个子。我不能那样把你的脑袋敲开,虽然我和你差不多一样高。”
“你这样的人也有可能。你是我的妻子,你可以趁我不备一一个亲爱的侄女也可以这样对待她的舅舅。我不能想象诺阿克斯坐在那里,让克拉奇利或者塞伦像小猫一样轻手轻脚地在他的身后走动。但是一个他认识信任的女人——就不一样了。”
他坐在桌边,背对着她,拾起一个叉子。
“你看!我在这里写一封信或者算账……你在背景里坐立不安……我没注意到,我习惯了……你轻轻拿起拨火棍……别怕,你知道我有点耳聋……从左边过来,记住;我的头朝钢笔这边倾斜一点……现在……两个快步,往颅骨上啪的一拍——你不用很用力——接着,你就成了一个非常富有的寡妇了。”
哈丽雅特迅速把拨火棍放下。
“侄女——寡妇是个可恶的词;跑题了——咱们继续说侄女。”
“我猛然跌倒,椅子滑开,我在摔下来的过程中磕到了桌子,擦伤了右侧。你把凶器上的指纹擦掉——”
“是的——然后我用自己的钥匙出去,在身后锁上门。非常简单。而你呢,我想,当你苏醒过来的时候,把写的东西都收拾起来——”
“然后把自己也收拾到地下室去。就是这个意思。”
“我怀疑你看了全过程了。”
“是的。但是我非常不理智地告诉自己动机不足。我不认为特威特敦杀人就是为了获得一些运转资金。这只适用于低能儿。关键是,如果关注‘怎么做’,就有人用银色托盘把‘为什么’给你送过来。”
他看到她眼中的抗议,于是又诚挚地补充道:
“这是惊人般了不起的动机,哈丽雅特。一个中年女人最后一次为爱投标——用钱投标。”
“这也是克拉奇利的动机。难道不可能是她放他进来的吗?或者把钥匙借给他,在不知道他用钥匙做什么的情况下?”
“克拉奇利的时间都不对。虽然他可能是同谋。如果是这样,他就有足够好的理由现在才抛弃她。实际上,这是能走的最好一步棋,虽然他只怀疑是她干的。”
他的声音就像打火石,刺激着哈丽雅特的耳朵。
“很好,彼得,但是,你的证据在哪里?”
“哪里也没有。”
“你自己说过什么——表示可能是怎么做的是没有用的。任何人都可能做——塞伦、克拉奇利、特威特敦小姐、你、我、牧师或者柯克警督。但是你没有证明是怎么做的。”
“我的上帝,我难道不知道吗?我们需要证据。我们需要事实。怎么做?怎么做?怎么做?”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向空中挥动拳头,“这个房子可以告诉我们,如果屋顶和墙壁可以说话。所有的人都在撒谎!给我叫一个不会撒谎的哑巴过来!”
“房子……我们自己让房子安静了,彼得。堵上它的嘴,约束它。如果我们周二晚上问了—但是现在无望了。”
“这正是刺痛我的地方。我讨厌总是说也许,和也许发生了什么。柯克好像也不太愿意严密地检查。如果他知道特威特敦和克拉奇利的动机,会很高兴能找到一个比塞伦更可疑的人,这样塞伦就无罪了——”
“但是,彼得——”
“然后,多半,”他继续说,专注于事情的技术层面,“他在法庭上会失败,因为缺乏证据。但愿——”
“但是,彼得——你不会到柯克那里告发特威特敦和克拉奇利吧!”
“他当然应该知道。就现状来说,这是事实。问题是,他会不会看见——”
“彼得——不!你不能这么做!那个可怜的小女人和她可悲的桃色新闻。你不能这么残忍地告诉警察——警察,我的天哪!”
他好像第一次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哦!”他温柔地说,身子转向火炉,“恐怕只能如此。”然后,扭头说:
“证据是不能被掩盖住的,哈丽雅特。你跟我说过,‘继续’。”
“我们当时还不认识这些人。她信任我,才告诉我的。她——她很感激我。她相信我。你不能取得他人的信任,再把信任当做绳索勒住他们的脖子。彼得——”
他低头看着火苗。“真令人憎恶!”哈丽雅特惊愕地大叫着。她的激愤像石头上的泉水打破了他的刚硬,“这——这很残忍。”
“谋杀是残忍的。”
“我知道——但是——”
“你见过被杀死的人是什么样子。唔,我看到了那个老人的尸体。”他转过身来,面对她,“可惜死人们的安静让我们忘记了他们。”
“死人——已经死了。我们应该对活着的人好一些。”
“我在考虑活着的人。直到我们发现真相之前,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是嫌疑犯。你希望因为我们没有说话而导致塞伦破产、被吊死吗?其他人没有认识到罪过,克拉奇利就应该被怀疑吗?因为一起没有被侦破的凶杀案,所有的人都应该惶惶不可终日吗?”
“但是没有证据一没有证据!”
“有迹象。我们不能挑三拣四。不管谁受苦,我们都必须知道真相。其他都见鬼的无所谓。”
她无法否认这一点。绝望中,她点破真正的问题:
“但是你必须亲自这么做吗?”
“啊!”他变换语气说,“是的。你有权问我这个。当你嫁给我和我的工作时,你就嫁给了麻烦。”
他摊开双手,好像要求她看着它们。奇怪,这就是昨夜的那双手……它们温柔的力量吸引了她。他的手,如此轻柔,富有经验……什么方面的经验?
“这双刽子手的手,”他看着她说,“你早就知道,不是吗?”
她当然知道,但是——她突然说出真相:
“我当时还没嫁给你!”
“不……那有什么不同,是吗?……好吧,哈丽雅特,我们现在结婚了。我们连在一起。恐怕现在到了需要让步的时候了——你,或者我——或者这种纽带。”
(这么快?……你的,全然,永远——他是她的,否则所有的信仰都很可笑。)
“不,不!……哦,亲爱的,我们怎么了?我们本来好好的。”
“破坏了,”他说,“这就是暴力。一旦爆发,无法停止。它抓住了我们所有人,迟早。”
“但是……别。我们能逃走吗?”
“除非我们逃走。”他无助地放下手,“也许我们最好抛掉一切。我没有权利把任何一个女人拖入这团混乱当中——至少,不能是我的妻子。原谅我。我有太长的时间做自己的主人——我想,我忘记了义务的含义。”她患病般苍白的脸色把他吓了一跳。“哦,我亲爱的——不要如此不安。你只要说一句话,我们就离开。我们马上抛开这个该死的事情,而且永不插手。”
“你真的这么想吗?”她充满怀疑地问。
“当然是这么想的。我已经说过了。”
他的声音是一个被打败的男人的声音。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她开始胆寒。
“彼得,你疯了。永远不要建议这样的事情。不管婚姻是什么,反正不是那个。”
“不是什么,哈丽雅特?”
“让你的感情腐蚀你的判断。如果我知道你娶了我,你就变得不再是你自己了,我们会有怎样的生活?”
他又扭过身去,说话的声音里有着轻微的颤抖:
“我亲爱的女孩,大多数女人会把这个当做一种胜利。”
“我知道,我听她们说过。”她用轻蔑鞭打着自己——一个她刚刚看到的自己,“她们炫耀——我的丈夫可以为我做一切。这是堕落。没有一个人有如此的力量控制另外一个人。”
“这是真正的力量,哈丽雅特。”
“那么,”她激情地回答道,“我们就不使用它。如果有不同意见,我们应该像绅士那样解决。我们不支持婚内勒索。”
他沉默了一会儿,背靠在壁炉腔上。然后,他用一种背叛的轻松说:
“哈丽雅特,你没有意识到戏剧的价值。你想说,我们不需要在卧室大闹一场,只要通过家庭喜剧就能解决?”
“当然,我们没有这么庸俗的东西。”
“好一谢天谢地。”
他紧张的面孔上泛出一个熟悉的淘气的笑容。但是她很恐惧,没有用微笑回应他。
“本特不是唯一一个有原则的人。你必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答应我。我怎么想没关系。我发誓没关系。”
他抓住她的手,郑重地亲吻着。
“谢谢你,哈丽雅特。那是充满敬意的爱。”
他们就这样站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意识到什么伟大、重要的东西实现了。接着哈丽雅特很实际地说:
“不管怎样,刚才你是对的,我是错的。那件事必须做。不管用什么手段,直到事情水落石出。那是你的工作,值得这么做。”
“只在我胜任的情况下。我当时感觉自己不是很聪明。”
“你最终会成功的。没事,彼得。”
他大笑起来——本特端着汤进来了。
哈丽雅特看了看钟。她感觉好像经历了无数年的感情。但是指针指着八点十五分。从他们走进这所房子,仅仅过去了一个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