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少年心事

祁临当然想去找叶拙寒。

在叶拙寒给他打电话之前,他已经坐立不安了大半天,解不出题也画不了画。少年半信半疑的心动,是苦恼和彷徨酿成的蜜。

“你不来吗?”手机那一端,叶拙寒又问了一遍。

“我今天有事”已经在舌尖滚了好几遍,祁临却在听见叶拙寒话语末尾的气音时脱口而出:“我要来!鸡你给我留着,别一个人吃了!”

叶拙寒低声笑,隔着话筒,那笑意特别沉,“好,那我等你。”

祁临慌张地收拾自己。

他今儿一天没出门,头发乱得像鸡窝。因为夜里没睡着,精神有些萎靡,反映在眼睛上,就是红血丝密布。

“糟糕……”他自言自语着用发胶抓头发,确定自己又是个精神奕奕的大小伙儿了,才忐忑又激动地出门。

叶拙寒昨天就觉得祁临不对劲,今天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正常情况,祁临一进门就会喊:“小龙哥,我的鸡呢?”

今天,祁临却老实坐着,时不时往他的方向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哦对了,祁临今天还抹了发胶。

叶拙寒没有揣摩过人心,此时也无师可请教,只得道:“祁临。”

“啊?”祁临正在装模作样吃鸡翅膀,突然被叫到,本就没夹稳的鸡翅膀一下子掉进碗里,汤溅出来几滴。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有鬼,他觉得竹荪山药鸡也不好吃了。

寡淡,没有他那滔滔心绪来得浓烈。

叶拙寒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啊。”祁临哪敢承认。

他现在自己都没有搞清楚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法,自然不可能跟叶拙寒提。

“是吗?”叶拙寒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祁临看着不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但他与人相处的经验趋近于零,一时难以甄别祁临有没有说谎。退一步讲,祁临确实有事,但显然祁临不乐意告诉他,那他似乎不应该追问。

气氛有些尴尬,祁临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小龙哥,你今天这鸡炖得不行啊,有点淡。”

叶拙寒愣了下,“是吗?”

“嗯,不信你尝尝。”

“好像味道是不够。”

“一定是因为我不在旁边监督你!”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祁临:“……”

呃,怎么又把话题绕回去了!

八月底,太阳落山之后,虽然热浪还没有退,但只要有风,散步就特别舒服,天空泼墨,绚烂华丽,充满神秘感。

叶拙寒看着祁临那精心打理的头发,临时有了主意,想约祁临去附近的河边散个步,再找机会问问祁临从昨天到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还未开口,祁临的手机就响了。

这顿饭祁临吃得有些焦躁,一直以来都非常喜欢的工具房待着也突然变了味,见邹皎打来电话,连忙接起来。

邹皎那边吵得很,“老祁,在哪儿呢?”

祁临怀疑自己开了功放,下意识瞥了叶拙寒一眼。

叶拙寒没往他这儿看。

“在朋友家里。”祁临问:“什么事儿?”

邹皎:“来‘空城’集合了!”

祁临意外。“空城”是市中心一家面向学生的娱乐会所,KTV、桌球室、游戏厅、餐厅应有尽有,收费也不高,是他们班男生的基地。

但每次去大家都会提前定时间,祁临认真想了下,不记得班级群里提过这事。

“临时决定的。”邹皎说:“这不马上开学了吗?我刚解除监禁,下学期一开学就忙,再不玩就没时间了!”

祁临和谁都能玩到一起,但其实是个做事很有计划的人。临时组织的活动他一般不会参加,因为会打乱拟定好的计划。而且“空城”那种地方,他的兴趣也不大。

放在平时,这活动他大概率会推掉。邹皎和他在初中就认识,清楚他的习惯,不会为难他。

但此时,他只想赶紧换个环境,几乎没有考虑就道:“行,我这就过来。”

邹皎都有点惊讶,顿了下才说:“老祁,你今晚没别的安排?”

“没。”祁临的轻松有几分刻意,“作业早搞定了,不是你说的吗,再不玩就没时间了。”

叶拙寒听得见祁临说的每一个字,甚至听到了邹皎的话。

祁临要去和同学聚会了,而他还没有来得及邀请祁临去河边散步。

祁临还没有挂电话,市中心的喧哗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叶拙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祁临挂断之后,提出一起散步。

正常的人,没有心理问题的人,像叶羚峥那样善于交际的人,会怎么做?

不知不觉间,叶拙寒的眼眸又变成蒙着雾的黑沉,他甚至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该问问叶羚峥。

祁临的同学约祁临参加聚会,而他想约祁临散步。

决定权在祁临,祁临的同学可以提出来,他为什么不可以?

祁临讲完电话,转身就迎上叶拙寒的视线。

心脏忽然紧了下,说不上是因为叶拙寒此时的神情,还是自己内心的纠结。

“小龙哥,我……”

“一会儿去河边散步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祁临怔住,半晌才道:“散步?”

“嗯。”叶拙寒说:“小区后门出去就是宸江。”

从胸膛泵出来的血带着麻意,祁临既后悔答应了邹皎,又庆幸答应了邹皎。

他当然愿意和叶拙寒去河边,可同时又觉得在想明白之前,应该离叶拙寒远一点。

“我和同学约好了。”祁临晃了晃手机,“我们在‘空城’聚会。”

叶拙寒抿唇,这个细微的动作令他顿时多了一丝凌厉。

祁临心跳快极了,却不得不掩饰,“哥,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这话完全是毫无诚意的客套,他当然知道叶拙寒不会去,平时他根本不会对叶拙寒说这种话。

叶拙寒是特别的,他不用将对付别人的客套放在叶拙寒身上。

但此时除了这句话,他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叶拙寒摇摇头。

祁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脸上却维持着笑容,将碗筷收拾好之后说:“那哥,我今天先走了啊。”

从宸江别墅区离开时,他甚至忘了和叶拙寒约下次见面的时间。

“临哥来了!”陈进思在“空城”门口等到了祁临,正想把人拉进去,却发现祁临状态不怎么好,有点儿游魂的意思。

“唉临哥,你这是咋了?”陈进思说:“怎么一副被妖怪吸干了精气的样子?”

祁临猛打精神,决定先放下叶拙寒,闹一晚上再说,万一突然就想明白了呢?

同一时刻,叶拙寒独自坐在河边一块石头上。

江风拂面,带着晚霞的光芒,是夏末特有的温热。

和他一起来河边,和同学去“空城”,祁临选了后者。

叶拙寒史无前例地感到心脏那一块儿有些空。

他抬起手,在那里轻轻按了按,又加重力气,但不管是轻还是重,都没有办法将空掉的地方填满。

他的一切情绪感知都是从祁临那里获得的,以至于他连这种空荡荡的感觉是什么都无法确定。

祁临今天用发胶抓了头发,却没有和他来河边散步。

祁临有很多同学,他却只有一个祁临。

他不够有趣,祁临没有选择他。

在“空城”的狂欢持续到凌晨,祁临喝了几杯低度果酒,却感到心里仍旧堵着,完全没有得到释放。

这天之后,两人各怀心思,默契地没有再联系。

叶羚峥送叶拙寒去心理诊疗所,医生很惊讶,“拙寒已有情绪起伏,虽然不都是积极的,却意味着他正在跟社会建立联系。”

叶羚峥欣喜若狂,再次提出共进午餐。

叶拙寒总是拒绝,这次却同意了。

“最近在忙什么?”叶羚峥问。

“竞赛。”叶拙寒说。

“你以前不是参加过吗?”叶羚峥记得,自家弟弟在数学上极有天赋,早就拿过第一。

叶拙寒说:“上次是数学。”

叶羚峥噎了下,仿佛受到降维打击,“这次不是数学?”

“物理。”

“……”

论弟弟太聪明了,哥哥怎么自处。

叶羚峥其实是高兴的,连忙问:“是准备拿到哪所大学的保送资格吗?我可以……”

叶拙寒摇头,“考着玩儿。”

叶羚峥:“好吧。”

回家的路上,叶羚峥颇为感慨地说:“哥哥明年要出国深造,就没有办法管你了。不过你正在一点点好起来,我就算在国外,也放心了。”

叶拙寒没表情地看着车窗外。

“你照顾好自己。”叶羚峥接着唠叨:“我虽然不在,但老大在。实在有什么事,你找他也可以,他也是你哥,我们都是你最亲的人。”

开学之后,高二进行了一次检验暑假成果的摸底考,之后便是繁重的课程。

祁临除了去星絮滩玩的那十天,其余时间都没有荒废,虽然没能保住三十三名,但也没有退多少,五十二名,仍然是满意的成绩。

数学134分,叶拙寒功不可没。

这阵子祁临冷静下来想了许多,还去看了不少青春期案例,将自己和案例里喜欢上同性的少年划上了等号。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对叶拙寒产生了爱情。

不是友情,是爱情,蒋越对蔷哥那种。

蒋越会磨磨蹭蹭对蔷哥告白,他却将心思按捺了下去。

并非因为他的爱情不如蒋越,恰恰是因为他更加认真。

他还不能确定,自己这份感情是不是心血来潮,一时冲动。

叶拙寒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还帮了他很多。他会不会只是看上了叶拙寒的脸,又或者这份喜欢有许多感激的成分?

那些案例里,少年们最终都以分道扬镳结束。冷冰冰的数据显示,少年的喜欢有太多的不确定,更是面临无数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压力,几乎没有人能从一而终地走下去。

恰好,他年纪虽小,却是个追求从一而终的人。

叶拙寒是他所珍惜的,他不想像那些冲动的少年一样,头脑一热,将现在的所有,以及未来统统搞砸。

十月底,天气冷下来。

祁临发现自己想叶拙寒想得有些厉害。

这大概是天气的错。

老刘拖堂的本领更上一层楼,祁临周二周四晚上的美术课几乎堂堂迟到。

秋天天黑得早,那条林荫道上,老是有他急急飞奔的身影。

一天,他接到叶拙寒的信息,“我在小南门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