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现场作画

岳城美术学院已有百年历史,虽然宿舍和绝大多数教学楼是近几年新建,但那些参天大树却沉默地守候了大半个世纪。

湖边一排老教学楼没有拆迁,它们和那些树木一起,成为美院时光的注脚。

打从踏入美院,祁临就有种奇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就好像握到了一把钥匙,却暂时还未找到能被钥匙打开的门。

十多年来,他未曾有过记忆缺失的感觉,只是在数年前反复做一个噩梦,醒来却记不清梦中所见,只余极其鲜明的恐惧与无力。

与叶拙寒相处的细枝末节让他怀疑自己与叶拙寒早已相识,却在某个时刻因为某种原因忘记了一段往事。

但这种判断仅是基于现实,而非自我感知。

如今站在美院艺术氛围浓郁的校园里,听着高校里独有的欢声笑语,他终于有了实感——自己确实曾经在这里,拥有过一段珍贵的邂逅。

“祁总?”HR提醒道:“你是不是太疲劳了?”

祁临从思绪中抽离,笑了笑:“还好,出门前才喝过咖啡。”

HR说:“但你今天一直在走神。”

祁临不经意地挑一下眉,“是吗?难得来一次高校,可能太紧张。”

“校招这种场合,应该不至于让你紧张。”HR最懂得看人,“祁总,这里对你来说很特别。”

祁临在国外学的是美术,这是“出走”众人都知道的。但祁临没有跟人提过自己高中时在岳城美术学院上兴趣班的事,此时也不愿意多谈。

“展览有两个区,一个在东区艺术馆,一个在南区学生广场。”HR说:“我刚才对了一下,院方推荐给我们的学生,作品都在艺术馆。”

祁临大致知道艺术馆和广场的区别,前者正式,作品优中选优,有一定的门槛,后者则是自由创作,百无禁忌。

潮流设计不同于传统艺术,在扎实基本功的前提下,创作者追求张扬、独树一帜。

祁临想了想,打算先去学生广场看看。

HR道:“可是院方的名单……”

“不急。”祁临说:“或者我们可以分头行动,你先去见见院方推荐给我们的学生。”

美院扩建过,南区是真正意义上的老校区,古旧的墙上布满色彩缤纷的涂鸦,虽还未到夏季,树木已经枝繁叶茂,有了盛夏般热烈的味道。

祁临没有急着去看展,慢悠悠地走在一条林荫道上。

他记得这条路。

当年的兴趣班开设在南区,教室在湖边的一座老教学楼里。每次他赶来上课,进入小南门后,都要背着画板,经过这条林荫道。

他报的不是那种随便玩玩的班,钱缴得多,课时也长,除了周六周日,周中也有两个晚上有课。高中放学晚,他为了赶上美院的课,有时饭都来不及吃。

即便如此,时间还是不够用,这条长长的林荫道,他总是飞奔而过。

忽然,祁临驻足抬首,看向头顶的树叶和蓝天,嗅闻从湖那边飘来的七里香,眼中浮起一片困惑。

这是美院最漂亮的一条路,春夏星星点点,秋天五彩缤纷,冬天湖畔听雪。

一些碎片在记忆里闪烁,就像此刻从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祁临发现自己记得这里四季的美景,好似曾经悠闲地在这条路上散步,或是骑车。

但这不对,他明明总是着急地奔跑着,无暇为美景驻留。

“叮叮——”

擦身而过的自行车发出清脆的铃声,祁临下意识望去,只见自行车上坐着两个男生,都背着画板,前面的沉默不语,后面的张开双手,腿也朝两边支着,嘻嘻哈哈,不知道一个人在乐什么。

祁临心脏没由来地缩了一下,那泵动就像手的抓握,握住了一缕似曾相识。

继续向前走,祁临用手机将林荫道拍了下来,想发给叶拙寒,犹豫许久,却还是作罢。

林荫道的尽头就是学生广场。

学校提供了许多展览架,原本应该摆得十分规整,现在却早被搬得乱七八糟,上面贴着风格各异的画。很多学生摆着摊,正在旁若无人地现场创作。

整个广场就像色彩的海洋,祁临置身其中,被年轻与朝气感染,心潮喷涌沸腾。

一个矮个子男生突然撞了他一下,手中的画笔弄脏了他的衣服,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赔你吧,多少钱?”

来学生广场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衣服容易被弄脏,所以不管是作画的学生,还是围观者,都不会穿太贵的衣服。男生十七八岁,全身行头加起来约莫一百块钱,看不出祁临被弄脏的衬衣是高定款。

祁临没打算让男生赔,看了看对方的画,眼尾忽然勾了下。

男生画的竟然是一头颇具抽象感的龙。

发现祁临盯着自己的画看,男生得意道:“天才吧?”

祁临忍笑。

画虽然不错,但还不至于天才。

不过年轻人自信是件好事,祁临挑好处说:“色彩很有感染力,造型大气,很有想象力。”

男生眼睛登时一亮,立即回头吆喝起来,“终于来了个懂行的大哥!”

祁临:“……”

倒也不必。

男生的吆喝迎来一通笑声,一个短发女生说:“大哥不忍心泼你凉水,你还美起来了?”

“大哥夸我有感染力!”男生不客气地呛回去:“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祁临很想说,虽然我比你们年纪大,但你们别叫我大哥,听着像黑社会大哥和马仔。

男生吵完回过头,“大哥!”

祁临微笑。

“大哥你别走啊!”男生涂满油彩的手抓住祁临的手腕,“我还没赔你衣服呢!多少钱?”

祁临:“三万。”

男生愣了下,脸都白了,“你开玩笑吧?”

短发女生凑过来,“哎哟,这是定制衬衣吧?你完了你完了,把你卖去窑子都赔不上!”

男生惊慌道:“万,万一是仿,仿的呢?”

祁临也就是随口逗逗男生,“嗯,是高仿。只要三百。你要赔的话,把你这张画送给我就行。”

男生捶着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如果真要三万,得等我成名后把画卖掉才能赔给你了!”

祁临微微凝目。

来到美院之后,陈旧的熟悉感就像渗进了空气,无时无刻不包裹着他,每一瞥,每一个场景都让他觉得自己也经历过。

血液那么躁动,仿佛声讨着他的遗忘。

“大哥,你这就走了?”男生将画取下来,放进束画筒里。

祁临说:“这么大个广场,我还没有逛完。”

“我看你也是个懂行的。”男生表情丰富,“要不你也来画一张?”

短发女生大笑,“大哥,你别理他。他画的画几天没人理,他缠上你了!”

“行家说话,外行插什么嘴!”男生对祁临嬉皮笑脸,“大哥,你刚才吓到我了,我有心脏病,差点被你吓死了。你得补偿我!”

祁临气笑了。

在国外念书时,他经常背着画板,在人群中作画。回国这三年多,倒是再也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

补偿男生一张画,不是不可以。

见祁临答应了,男生又吆喝起来,“快来看我大哥画画!”

祁临:“……”

这大哥,还越叫越亲切了?

看得出男生人缘很好,虽然被同伴嘲笑,但一吼就招来一圈人。

二十岁上下的学生,闹起来堪比夏天最聒噪的蝉。

祁临并不怯场,盯着画纸,周围的吵闹渐渐平息。

他短暂地闭上眼,想,画什么呢?

脑海里,蓦然出现刚才所见的画面——林荫道上,沉默的男生骑着自行车,后面载着展开双手双脚的活泼男生。

明明是青葱的春季,可背景却悠悠泛黄,像是落着一层岁月的灰。

祁临睁开眼,迅速调色,落笔。

小路,树木,漏下的阳光,路旁波光粼粼的湖,晃晃悠悠骑过的自行车,自行车上的少年。

色彩充盈线条,是金黄金红的秋景。

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男生时而看得目不转睛,时而跟大伙吹嘘,“我大哥牛逼吧!”

别人说:“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认大哥了?”

男生说:“欣赏我的龙,就是我的哥!”

时间仓促,祁临并未画得特别精细。差不多画完时,他盯着画出了会儿神。

男生帮忙将画收起来,“大哥,你是美院的研究生吗?”

祁临笑着摇头,“高中时来上过兴趣班。”

男生:“噫!”

祁临:“?”

男生指了指湖边的教学楼,“我以前在那边看过一张相似的画,不过是刻在墙上的。”

“相似?”祁临立即说:“带我去看看。”

老教学楼的地板是木质,走上去吱吱作响,男生领着祁临穿过一栋楼,“这儿。”

现在这一片已经不再用于上课,墙壁开放给学生们作画。

祁临看到一块平板大小的砖上,粗糙的线条勾勒出两人骑车而过的画面。

他怔住了。

这时,一组照片被po到微博上。

“啊啊啊啊啊!临临来我们学校了!第一次看到生的临临!比照片帅一百倍!他好可爱啊,有个男生把他衣服弄脏了,他骗人说只要三百块,那可是高定衬衣啊!他还现场画画了,画得特别好!呜呜呜今天也想和总裁抢临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