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天前,在北燕的细作送来一封由韩充送往信都的信函。信函是誊抄的,信是韩充写给韩凛,要求韩凛与他见面。
当中,韩充开篇声情并茂地表达与韩凛未曾见面的父子深情,对三年前他帮助韩凛立下不世之功,可韩凛回了洛阳之后却消息全无,他十分痛心的同时,亦为韩凛而骄傲。当然他也明白韩凛是有苦衷的,这也是他当年在洛阳的处境,在定国公府的重压之下,无法施展才华,处处蒙荫,却又处处受制。他期待韩凛回归冀州,父子二人可以携手干一番大业。
而至于所谓的大业是什么,信中没有说。
但足以让商离对此感到不安。
一个叛离家国之人,他所谓的大业,肯定与他曾经的家国相背离。
是夜,韩凛宿在他原先的书房中。如同蔡稽所言,商离服丧,他二人是热孝成亲,但该守的礼制还是要守。
这让商离松了一口气,她不是抗拒与韩凛亲密,而是不知该如何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防备。她不该怀疑韩凛,可还是忍不住会想。
一夜无眠,商离起早去市集,可信都城早就不是她见过的信都城,甚至比她六年前初来时,更为荒凉。市集的商铺所剩无几,只有几处挂着招牌,招牌摇摇欲坠。
她还记得,初来时也是寒冬,雪花飘飘,天寒地冻,她与韩凛、商荇来买家中日常物什,挑了半晌也没有挑到喜欢的。回程的路上,遇到有人偷袭,而偷袭他们的人,如今已经不在人世。
物是人已非。
“女公子,不对,女君你要买什么,我和喜鹊来就好了。”阿妩打了一个哈欠,她总是改不了口,还是一口一个女公子,在洛阳时她也没有称商离为郡主,在她们的心中,商离依然是那个在信都的白雪皑皑中救她们于水火的女公子。
商离说:“我只是想来看看,如今的信都是何光景。”
积雪覆盖的街面,无人的市集,没有开门的商铺,想买什么似乎也买不到。信都的百姓以何为生。
“冀州之乱后,留下来的都是流民和农户,一些富户都收拾细软,南下求生。原本冀州三大世家,范阳卢氏、渤海高氏、博陵崔氏,仅剩博陵崔氏一门,但崔氏在庆国公叛乱之后,已转投拓跋迟,辅佐拓跋迟管理族中大小事务,远离大齐朝堂之争。”阿妩在来之前已经把冀州的时局摸了一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商离又问:“市集的商户呢?”
“人都走光了,商户也不好营生,这大冬天的都不想开门。还有,各地运到冀州的货都有所延迟,眼下信都的物价奇高,有些人也有囤积居奇的打算。”阿妩如实相告,“这也不能怪他们,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想多赚点保命的钱,也无可厚非。”
商离自然是懂的,“看来想买朝食是很难了。回去吧,你们看着做。”
“女君,不是奴家不做……”
商离打眼横过去,“你是不会!但喜鹊会。”
“不是的,女君,是家中无粮。”阿妩据实相告,“你想啊,你昨日才到信都,住的是蔡十四郎收拾好的屋舍,你可曾有过准备?”
“可昨晚是有夕食的!”
“不是我和喜鹊做的,那是十四郎君备好的。”阿妩不得不告诉商离真相,“我问过十四郎君的随侍,他说十四郎君的厨艺十分得了,出门在外时,他都是自己动手。”
商离轻敲脑袋,“我忘了,我还以为是你们备的。我今日出门,是想买现成的朝食和酪浆,可没想过家中无粮。那是不是说明,家中是有粮的,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阿妩没有办法回答,昨日回来之后,她和喜鹊便歇下了。
商离与阿妩两手空空地回到屋舍,却见家中炊烟袅袅,蔡稽与韩凛相对而坐,红泥小火炉,茶香扑鼻,不正是定国公府的元佳茶香。
“九娘回来了?”蔡稽招呼她过去,“眼下的冀州不比往常,粮食严重紧缺,还好我本是要出远门,总会备上许多,眼下正好派上用场。但是,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这就要劳烦韩将军,将军家可不能没有米粮,你说是吧?”
韩凛昨夜才到,完全没有准备,“这个好办,军中还有粮,只是我的住处未定。我这便让韩十去找营中取。”
“这军粮说取就能取?韩将军莫要勉强,眼下没有也没关系,慢慢来。”蔡稽抿了一口茶,“果然是元佳茶,百闻不如一见。只是可惜,这茶在洛阳千金难买,在信都却无人问津。”
韩凛无力反驳,“冀州百废待业,确实不适合十四郎。十四郎游历天下,当选山明水秀之处。我冀州田园荒芜,流民作乱,恐怕会伤及郎君性命。”
“无妨,我在冀州有田有宅,我给流民宅子住,让他们为我耕种,还有谁会伤我不成?”
商离跟着无语,果然是财大气粗,但她就喜欢蔡稽这份自信,“十四郎既然喜欢信都,不如留下长住吧!”
“不可!”韩凛与蔡稽异口同声。
商离不管他二人的反对,继续道:“以往有伯尧在,屯田耕种诸事我只要管人手足够就行。军中的屯田,也是如此。而今,军中四司马,仅剩龚辰一人,我身边无人可用。你既然来了,又是地主,由你来主持屯田再合适不过。无论是好是坏,这都是你蔡家的田产,我主持耕种,我也捞不到好处,还不如你来做,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实在是分身乏术。”
韩凛没有任何犹豫,“韩十,去把蔡十四郎的马车卸了,拉车的马送到营中,以充军马。”
“韩定之,我那是拉车的马,怎么充做军马!”
蔡稽抗议无效,他连人带车被扣下,车上所有的粮食被一扫而空。
韩凛与商离相视一笑,属于他们的默契又回来了。
“六年来到信都时,事事都有人准备好送来,可如今只能靠自己。”商离苦笑,亲人接连离世,这世间待她至诚至善之人,所剩不多,“韩将军,你可准备好了?”
蔡稽深深蹙眉,并不想看他二人同舟共济的情深不寿,“忘了告诉你们,我出京时,听闻圣人指派一名御史监军,不日内将抵信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