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稽两日前到的信都,他的脚程慢,一路慢慢悠悠。虽说是在商离离开洛阳的隔日上路,但他赶不了急路,不想苛刻自己,横竖也误不了大事。只要他平安抵达信都,那就够了。
他找人传信给商离,把她在信都曾经的屋舍打扫干净,只等她回来。
商离确实需要落脚的地方,她和韩凛一样,并不想在曾经的将军府居住。陆疆已死,留个念想也是好的。但信都的高门宅院属蔡家最多,不是不想购入,而是商离不想花这个钱。冀州之乱后,百废待兴,有太多用钱之处,朝堂的拨款何时会到,还是一个未知之数,不能有大笔的出账。
蔡稽的到来,无疑是雪中送炭。
以往的蔡荃在,蔡家的田产屋舍随便挑。如今却不同了,陆疆死了,蔡荃不在信都,她又岂能像以往那般。
“这处不大,但你与韩将军日常起居还是够了。”蔡稽住了两日,虽然不能与洛阳的府邸相比,但前堂后室,还有一处庭院,也不显拥挤。
商离却道:“这是你蔡氏的房产,以往是蔡夫人借给我居住,但现下她人在洛阳,我怎好再用。不如,你租与我便是。”
“你答应与我成亲时,父亲便把冀州所有屋舍田产的地契都给了我,让我随意处置。太极殿的比试,我输得彻彻底底,近年可能也没有洛阳的世家贵女愿意与我说亲。于是,父亲让我滚出洛阳,自生自灭,却忘了把地契收回去。我想,我应该可以随意处置吧!”蔡稽轻描淡写,“我一无官职,二无爵位,只能靠祖上的积业过活。想必我父亲也是知道我没有谋生之能,故意把地契忘的吧。我这个人向来懒散,开就打算成亲后把这些地契都给你。如今你也来了信都,正好帮我解决这个大难题。你来管事,我还要游历大齐的大好山河,可管不了这些琐碎的事情。”
商离百感交集,这是她想要的,却又不敢收。她与蔡稽的婚约已毁,她又如何能拿蔡氏的田产地契。
“冀州重建,我也想尽一份力。若是冀州沦为北燕之地,我蔡氏的田产也要不回来。如今不过是交到更值得信任的人手上,我相信你定能保冀州周全,也能保我蔡氏在冀州的周全。我后半生的福祉都全靠你夫妇二人,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只不过,眼下我要在此暂住,房租之类的就算了,你管我三餐温饱,那就够了。”
“那可不行。”韩凛悄然走进来,站在相对而坐的二人中间,“你方才说这是我夫妇二人的居所,你要住下,似乎不太妥当。”
蔡稽眨了眨眼睛,无辜地问道:“有何不妥?这里共有十间屋舍,你二人也住不了这么多。”
“我二人新婚。”韩凛也眨了眨眼睛,十分隐晦地表达他的不满。
蔡稽正色一凛,“九娘服的是斩衰。”
韩凛倒吸一口气,他不是忘了,而是想让蔡稽知难而退,可眼下尴尬的却是他自己。
“我也不瞒二位,除了这房产地契之外,我身无分文。”蔡稽长长地叹息,“出门太匆忙,一时间忘了带钱,这路费只够到信都的。我已经差人回去取了,这回洛阳应是赶去过年,也不好意思让人立刻回来,总要过了年再来。”
韩凛懂了,眸色微黯,深深蹙眉,“这房产地契不能收,这是你蔡氏的家产。你自己收着,往后租赁契约,你自己来签。”
商离深表赞同,“定之说得没错,你既在信都,那就由你来做。我始终是一个外人,用你蔡氏的田产,已经占了大便宜。”
蔡稽关心的却是另一桩,“这么说,我能住下来了?”
韩凛与商离相视一眼,商离随即道:“住!以往是蔡夫人,现下是你,你蔡氏的恩德,我商离记下了。”
韩凛虽然答应了,但他还是不喜欢蔡稽此人。他开始怀疑,他把商离带来冀州究竟是对是错,前有拓跋迟,后有蔡稽,都不是省油的灯。
蔡稽自己挑了一间房舍,命人烧水沐浴,施施然地走出韩凛想杀人的视线。
“十四郎是在帮我们。”商离看着蔡稽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能带走地契,为何不能带上路费呢?这分明是逃出来的。”
韩凛又怎会不明白,“蔡氏的田产都是登记在案的,我即便想强征,那也要看蔡司徒的面子。若是我不问自取,蔡司徒在朝堂参我,我这个征北大将军也就到头了。蔡家就算想收回田产,也还有他在。我又怎会不明白!”
韩凛的处境有些尴尬,世家不想让他娶商离,这样才能让韩凛成为与萧寅相抗衡之人。而今虽然有陆疆的遗愿在,可这桩婚事依然不被世家待见。他们在支持韩凛的同时,也要担心护国公府是否也成为下一个庆国公府,不想受到牵连。
“都知道我想要什么,可谁也不愿意成全我。”韩凛苦笑,“那我只能自己去拿,可当我拿到的时候,却又要告诉我,这是不对的。可是对是错,又有何妨。只要我想要,那便是对的。”
商离微微皱眉,她不认为韩凛说的都对,但韩凛走到今日,靠的全是他自己。
“我不想再过任何摆布的人生,往后的每一步,都是我自己想要的。”韩凛轻轻握住商离的肩膀,“只是要委屈你,在这冀州多待些时日。除了冀州的重建,还有你在北燕的细作,甚至征北军中的斥候,都要由你来统帅。我没有可用之人,唯一信任的人,只有你。”
这是韩凛的无奈,“我没有蔡十四的田产,也没有拓跋迟能征善战,你可莫要嫌弃我。”
商离反握住他的手,“你当真要把斥候营交给我?”
陆疆在时,蔡荃只掌管细作,并不管军中的斥候。那是因为军机大事不能由非征北军中之人来管辖,即便这个人是将军夫人。可韩凛却要把整个斥候营都交给她,这无异于把他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他。
他冲锋在前,把整个后方都留给她。
这是何等的信任。
可商离还是在疑他。
这是控制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