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凛打了一记响哨唤来他的马，与商离飞快上马，追了上去。
商离急了，心里空落落的，直觉告诉她，若是追不上叶旭，商沅君尸骨无存，她为人子女这一点微薄之事都办不好，也还有何颜面去见商文焘和一众舅父。
韩凛暗骂自己轻敌，以大齐的法度震慑叶旭，使其不敢轻举妄动，对商离痛下杀手。可还是没想到，叶旭会把尸首抢走。他把尸首交给商离，乃是高崇首肯。高崇上位之后对世家手段频出，但他也怕打压太过，而遭致世家群起而攻之。因此，授意韩凛在监斩之后，除裴家之外的尸首都到各家带走安葬。这件事并没有告知萧寅，但并不表示萧寅毫不知情。
叶旭会出现，说明萧寅是知情，并且想以此为由，向世家下手。不，应该说，萧寅想挑战的是商家的地位。商家今日的地位日渐势微，但依然是开国四姓之中实力最为强大的。因为其依然拥有对风圣军的控制权和在军中无法撼动的威望。这是萧寅，甚至是陆疆都无法超越的。
商家累世从军，对大齐忠诚，对将士爱护有加，从不曾出现以权谋私、加害部属的恶劣行径，因此得到大齐将士的拥戴。眼下朝中五品以上的武将，有一半以上出自风圣军，都是商文焘培养出来的大齐中流砥柱。而剩下的一半，来自征西、征北、镇南、镇东四军，而镇南和征北为陆疆和商元济，二人都是从商文焘手下出来的。
可想而知，商家之于大齐的武将，并不亚于圣人。
而萧寅想要收拢兵权，只能从商家下手。
韩凛与商离同剩一马，脚程并不快。但叶旭也快不了，马车上有六具尸首，四个孩子加在一起，并不是可以忽视的重量。
他们很快追上叶旭，拦路逼他停车。
可叶旭根本没有减缓速度，仍旧以最快的速度疾驰，逼得韩凛和商离不得不退至一侧，让他通行。只为不损坏车上的尸首。
叶旭正是知道他们不忍伤害尸首，毫无顾忌地狂奔。
韩凛和商离还在紧紧追赶，但他们二人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让叶旭停车。
眼看洛阳城已近在眼前，若是让叶旭入了城，局面难以收拾。众目睽睽之下，商离也不能公然抢走尸首，触犯大齐律法，而授人以柄，罪及商家。
然而，叶旭并没有得意太久。
商荇带着商家部曲一字排开，拦在官道之上，并在路上布了铁藜棘。
不如鱼死网破。
夜枭以不死不休而着称，难缠，凶悍，无所畏惧。而玄甲以置之死地而后生为闻名，以最少的伤亡换取最大的战果，乃是玄甲奉行的不二准则。简而言之，夜枭更擅长单打独斗，以强悍的个人能力完成任务，玄甲则是以策应配合为主，三到五人为一伍，精诚合作。
但夜枭与玄甲从未正面遭遇过。
如今却在洛阳城外狭路相逢。
叶旭是冲还是不冲，这是一个问题。冲过去，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但他还有马车，马车上有六具尸体。他不能保证冲过去之后，马车会完好无损。而他的目的是以此杀了商离，在杀不了她的前提下，抢走尸首，借此向商家发难。
杀不了商离，又带不走尸首，等于是任务失败。
叶旭没有选择。
他没有减速，他还在狂奔。
商荇也没有让开的打算，注视着前方。
谁会先退？
这是一个问题。
商荇最坏的打算，是和叶旭正面交手，但他没有胜算。他和商离分别后，得到太尉府细作的消息，萧寅命叶旭来杀商离，抢走尸首。他当即回护国公府点兵，他从玄甲卫中带了四人回京，可这四人远远不够，也不适合与叶旭交手，最为合适的反而是商家部曲。
商荇还领着玄甲卫副统领的职，与叶旭动手并不合适。而商家的部曲却没有这个困扰，只是没有胜算罢了。
商荇心中微沉，抽出一只箭，拉弓引箭，对准叶旭。
叶旭微骇，在商荇的箭即将射出之时，再度加快速度。
“驾！”叶旭奋力策马。
商荇没有再犹豫，射出手中的箭。但这一箭并不是射向叶旭，而是射向套在马上的缰绳，以分开马与车的牵制。
一箭，两箭，缰绳松动。与此同时，马匹冲进一字排队的队伍之中，马匹受惊，尥蹄嘶鸣。车马分离，叶旭失控跌落。
韩凛顺势加速，马鞭一扬，试图护住摇摇欲坠的车厢。
然而，叶旭的动作更快，他在身体失控的同时，一手拉住缰绳，用力拉攥，车厢分崩离析，尸首四散。
他要毁了尸首！
商离面色皆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四分五裂，车上尸首滚落在地，慌乱四窜的马匹尥蹄踏破一颗滚落的头颅。
只听一声脆响，头骨碎裂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在商离头顶轰鸣。
“不！”商离大喊，可已经来不及了。
死已不可挽回，无法改变，可尸首也不能安然，这是她无法接受的。
世家有世家的骄傲，上姓世家之所以地位卓然，乃是因为其对大齐有着不世之功，在一切法度之上享有其一定的特权。
可如今，她却连阿母一家的尸首都无法完整带回安葬。
“杀了他！六兄，杀了他！”商离大喝一声：“商家部曲听我号令，杀了叶旭，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
商荇也愣住了，抬眸望向韩凛，韩凛有一瞬间的恍惚，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朝商荇微微摇头，“抓住叶旭！”
但韩凛没有出手，他不能出手，他懂这个道理，即便局面失控，但该遵守的法度不能逾越。否则，只会被萧寅抓住把柄，无法翻身。
他展开双臂，抱住商离，“你不能动，你一定不能动，有乐平在，他一定不会输给叶旭。你要相信乐平，也要相信我。”
身后是坚硬的甲衣，商离的背一片冰冷，须臾间让她回过神来，眼看着尸首横陈，头颅滚落，又被叶旭恶意破坏，来不及缝合的头颅或被惊马踏破，或被人为损毁。她眼前一片模糊，眼泪倏地滚落。
“阿母！阿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