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家长兄喜洁

商离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时睡时醒,醒时能用一些汤食,药也能喝下去,发一身汗又睡过去。睡梦中呓语不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眉心微蹙。但只要听到韩凛的声音,很快便舒展开,嘴角还带着轻浅的笑意。

韩凛和商荇轮流守着她。

夜间,陆疆换下蔡荃,可他也帮不上什么忙,都是韩凛忙前忙后,亲力亲为,不假仆从之手。但他喜洁,即便只是掉落一滴药汤,他都要擦上许久。近身伺候的婢子,手要洗过三遍才能碰触商离。

白日换了商荇,他和韩凛截然相反,他什么都不会,病怏怏地歪着,真的只是“看”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全靠蔡荃操持。

独处时,陆疆对蔡荃抱怨,“如此这般,如何放心让他们单过?”

蔡荃却觉得没有不妥,“将军放心,这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精。”

陆疆十分不忍,“你看看他们一个个的,在雪地跪了两个时辰,这要作下病来,可如何是好?”

“君侯怎知,这不是他们一开始的计划呢?”蔡荃直言不讳:“九娘生性敏感,能察旁人所不能察。她既已决定用韩氏女的身份在信都住下,那便要让人知道她是谁。她去慈幼院的目的尚未可知,但那里确实是整个信都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

陆疆说:“展仁与我说,她要在慈幼院找六名粗使的婢子。他三人在开门立户,家中没有伺候的人是不行的。可她又不向你我开口。”

蔡荃说:“妾给她的,她不会要。她的防备心很重,不是她亲自选的,怕是不会用。”

陆疆长叹,“她要六名婢子做甚?”

“等她醒了,你自己问她。”蔡荃也不懂,商离的行事自成一派,旁人莫猜,“可你罚了展仁,他掌军中刑罚与慈幼,少郎君与六郎君入军之后,只怕很难立足。”

陆疆却道:“你该担心的是,他二人如何通过入军的考校。我原是打算,先瞒着二人身份,等过了考校再说。可眼下都知道他是韩充之子,趁着考校比试的机会,刀剑无眼,谁也控制不了。”

商离躺了三日才下地。

如同蔡荃所言,不让自己休息,总有不得不休息的时候。一语成谶。

事不宜迟,商离醒后第一件事情是搬家。

“陇西韩氏在信都是禁忌,小九不敢叨扰将军太久。”商离瘦了一圈,丰盈的小脸只剩巴掌一般大小,愈发衬得双眸灵活,“麻烦将军在慈幼院的小女娘中挑二十名过来,帮忙打扫屋舍。我就不自己去了,夫人说我还要将养几日。”

陆疆不解,“你不是说要六名吗?”

商离眨着无辜的眸子,说:“对啊,但我不相信你,先挑二十名把屋舍打扫一下,我从中挑六名留下便是。”

“你……”陆疆气结,“我还会害你不成?”

“你是不会害我,但我不想一举一动都有跟将军您通报。”商离虚弱地勾起嘴角,“若是说这些人中都是您的眼线,我挑不出六人为我所用,那我也认了。”

商离有清醒的认知,信都是陆疆的地盘,慈幼院的人都受他的深恩,为他所用。

她狡黠地挑眉,“但是总有一日,这些人都会为我所用,陆将军可要想清楚了。”

陆疆却面沉如水,长久地看着商离那张与他相似的脸。

翌日一早,陆疆派人把二十名小女娘给商离送了过来。她们中的一些人并不情愿,尤其是知道她是韩氏女,把抗拒都写在脸上。

“我知道你们不愿意来,因为我是陇西韩氏女公子,但是你们又不得不来。在这信都城,能收留你们的人家并不多,愿意带你们走出这冀北的人就更少了。但我肯定是其中之一。”商离面带微笑,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倚在榻上人也倦倦的,但出口的话却掷地有声:“旁的话我也不多说,屋舍收拾干净之后,我只留六个人,你们愿意留下的可以与我直说,不想留的也不强求。但在我这,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短了你们的。还有一句话有言在先,留下的人,都要听命于我。无论你们受过谁的恩德,又有着怎样的血海深仇。都必须以我为先。”

二十名小女娘面面相觑,但在来时,陆疆交代过,务必要听韩家女公子的号令,把蔡氏的宅第给收拾出来。其余的,全凭自己的本心,陆疆不会过问,姚尹也不会干涉。

“你们不会在慈幼院过一辈子,以后的路还很长。我这条路不一定是最好的,也不是你们想走的,但却是目下你们能走的最顺的一条路。”商离把话说完,分给她们一人一根竹篾,若想留下在背后写上自己的名字。

随后让蔡荃的婢子带人去打扫屋舍,她继续在榻上歪着,养精蓄锐。

未来的路还很长。

一天的打扫结束,有八个人想要留下,可商离只想要六人。于是,她让八个人把手伸出来,挑了六名手指最干净的小女娘。

蔡荃听闻此事,反问道:“你的选人如此随意,就不怕有君侯的眼线?”

商离满不在乎地说:“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这些都是漠北孤儿。但我相信,只要我以诚相待,她们定然也会以赤诚待我。喜我者近之,弃我者远之。她们选了我,便是做好与我和睦相处的准备。而我要的,只是选择会让长兄舒服的人。你也知道的,他这人喜洁。”

蔡荃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商离与韩凛的相处,都以对方为先。可韩凛是要尚主的人,常山公主与商离是闺中密友。陆疆和商沅君,甚至整个护国公府,都不会同意她居于人后。更何况这个人是韩凛,一个失去袭爵权力的世家儿郎。

“夫人可以看轻他,可以把幽州之变所有的恨都加之于他。但他是我的长兄,是与我自小一同长大的亲人。我明白亲人离散之苦,他又何尝不是身在其中,倍受煎熬。但我会尽我所能,让他免受灾祸,尤其是来自于人为的灾祸。若我没有来信都,倒也罢了。既是命运注定我要与他同往,那我便要与他同担,死生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