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羽轩中一派寂静,杨淼儿昏躺在榻上,顾池隐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轩中婢女偶尔进出,才显得这屋中尚有些活气。
林昭走到顾池隐近前,稍理了理思绪,还未开口,只听顾池隐先问她道:“你为何不让我过去,六合派究竟出了什么事?”
刚理好的思绪又乱作一团,林昭微抿着嘴唇,手指搅着裙绦,不知该如何作答,想了许久才开口说道:“顾姐姐,对不起。”
林昭有些愧疚,她没想到陈尚书会做出这么狠绝的事情,她若是早些能想到,派了人去保护六合派,如今便不会是这副情形了。
顾池隐看见篱笆上那少年的尸首时,便已大抵猜到了一些,此刻听她这样说,更知事情不妙,忙起身过来拉住了林昭,问她:“你将话说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没有找到杨掌门与杨夫人,他们应还活着。”林昭忙答道。
“那,其他人呢?”顾池隐问。
林昭觉顾池隐拉着她的手愈发用力,捏得她两手生疼,她就知顾池隐真是急得很了,此时即便是瞒住她,也是纸包不住火,待杨淼儿一醒来,顾池隐还是会知道,故而林昭只得如实答道:“……遇害了。”
顾池隐闻言当即松了手,两腿有些不听使唤,阵阵发软,她晃了晃,倏地跌坐在了地上,林昭忙来扶她,却见顾池隐呆滞的目光,迟缓地移动。
顾池隐看向林昭,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声音颤颤:“都怪我,对不对?”
林昭就是怕顾池隐会这样想。
“未出此事,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做到如此地步,而如今木已成舟,顾姐姐你又何必将错都揽到自己头上?若真要说,错的也只有那狼心狗肺的杀人之人,而非是顾姐姐你。”林昭将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半点质疑的余地。
顾池隐却摇了摇头,神情苦涩:“你也不必安慰我,我心中有数。”
“你没有!”林昭抬高了声音反驳一句,继而说道:“顾姐姐,此时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逝者已逝,以后寻机会替他们报仇便是了,可你想想杨掌门夫妇还活着,眼下最要紧的,可不是先将活着的人找到吗?”
顾池隐被她这一声吼给吓愣住了,只呆呆望着林昭,接不上话。
林昭便拉住顾池隐的手,说道:“明日一早,我便叫人出去寻他们,而后再给阿兄写封信,让他也遣人去寻,那些刺客做的,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勾当,必不敢肆无忌惮地去找人,可我们不同,我们定会比刺客先找到杨掌门夫妇的。”
顾池隐忽然发觉,自己可真是无用,想林昭小小年纪,却能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而自己竟只是坐在这里引咎自责,既不替遇害之人报仇,也不想办法找到舅父舅母,还要令旁人担忧,着实就是个废物。
梆子声自幽深的夜雾中传来,清亮,突兀。
顾池隐好似久梦初醒一般,涣散的眼神渐又集中起来,她想自己不能就这般一蹶不振。
“你说得对。”顾池隐抬手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点头道,“如今赶快找到舅父舅母才是要紧事。”
林昭听她这样说,才暗舒了口气,又问她:“顾姐姐,杨淼儿情况如何了?”
顾池隐由婢女搀着,一边无力地站起来,一边答道:“医者说是惊惧过度,午后已喂她吃了安神汤,尚不知何时才能苏醒。”
榻边刚剪过烛心的灯火,颇有些萎靡地燃着,林昭看了看躺在榻上的杨淼儿,斟酌道:“原以为永州山高水迢,会比京中安全,没想到……顾姐姐,待杨淼儿醒了,你们还是与我一同回到京中去吧。”
“这……”顾池隐有些犹豫。
“此处的护院虽也可靠,但我怕那奸人若真不管不顾起来,向附近官员借了府兵,这些护院也是招架不住的,倒不如回了京中,有我阿兄与顾池钧盯着,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顾池隐思索片刻,向她点头道:“那便如你所说吧。”
“都二更了,顾姐姐也该早些回去休息才好,这里让婢女守着就是了。”林昭轻拉了拉顾池隐,“我一会让雪衿给你送些九和香和安神茶过去,免得你夜中做噩梦。”
顾池隐随着林昭往外走,忽瞧见了她衣裙上的血,不觉又紧张起来:“你这衣衫上怎都是血?可是受伤了么?”
林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答道:“大约是在哪里蹭上的,顾姐姐快回去休息吧,兴许明日一早便能寻到杨掌门夫妇了。”她说着,便对顾池隐笑了笑,招呼着一旁的婢女照看好顾姐姐。
送走了顾池隐,林昭便问门口的关贺:“报官了吗?”
“嗯,我一回来就遣个小厮去了,打扮成樵夫的模样,就说是上山砍樵的时候看见的。”关贺倒是难得的伶俐了一回。
林昭点点头,说道:“好,你也回去歇着吧。”
无人扰她,林昭就叹了口气,靠在廊柱上想着,原本还想多在永州逗留几日,看来是不行了。
比起自己高兴,还是护着顾池隐的安全更要紧些。
林昭回忆起六合派中的那些尸首,今日见时,皆已腐臭,山中并不太热,想来那些人死了该有数日了,如此说来,应是自己刚接了顾池隐来,那些刺客就已动手灭了六合派。
何必呢?若是真想争那个位子,只待顾池隐回去再一同动手不好么?
林昭有些想不明白,难道只是为了挑衅?
她手指不住地卷着发尾,想想今日那些刺客也不太对,哪有刺客将人围起来不动手的道理,即便不是原定要杀的人,但既然牵扯进来了,自是该一同灭口的,除非,他们根本就不是来杀人的。
围着,不杀。
——俘虏。
林昭卷着发尾的手指一顿,原来陈尚书是想将顾池隐挟做人质么?那不知去向的杨掌门夫妇是不是也……若真是那样,可要如何是好?
正想着就听屋中婢女聒噪起来,林昭便走进去看,见是杨淼儿醒了,还不待林昭开口安慰她,杨淼儿倒是先惊得低呼了一声,走下榻来仔细看了看林昭。
“你这裙子上,沾的是血么?”杨淼儿骇怪地问道。
林昭见她没有半点伤心惊惧的样子,觉着还是先听听她怎么说,再劝慰也不迟,便只问她:“你可好些了?”
杨淼儿不明所以,笑道:“我好得很啊,这几日在你这里住得很是舒坦,我觉自己都吃胖了。”
“你可还记得自己为何昏迷?”林昭试探着问道。
杨淼儿想了想,摇头:“我昏迷了么?”
林昭见杨淼儿那懵然神色,便与她说道:“看来你是摔傻了。昨日下雨路滑,你在廊上摔了一跤,这便一直昏迷着,请了医者来看,说你摔伤了脑袋,只恐是瘀了血,会落下病根呢。”
杨淼儿惊得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却也不觉哪里疼痛,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不是在诓我吧?我觉自己没什么事情啊。”
“你懂医术?”林昭问。
“不懂。”
林昭这便安心了,与她正色道:“我与顾姐姐商量着,还是先带你回京中,让宫里的太医给你看看,免得真落下什么病根,你父母那里,我已命人去送了信,杨夫人说只都听从我的安排,遂我想着,我们明日便启程回京吧,脑袋上的病可耽误不得。”
这样骗着杨淼儿,倒也真将她唬住了。
林昭劝着她再好好休息休息,见她躺回榻上去,林昭又去了趟山月阁,将这事与顾池隐说了,两人合计着,还是先不告诉杨淼儿六合山之事,免得她承受不住。
敲定了此事,翌日一早,天刚亮起,林昭便忙着叫关贺把昨日跟去六合山的护院都打发出去寻人,又一再叮嘱关贺,不可在杨淼儿面前提起六合山之事,待将这事都打点妥当了,林昭才得空去流光阁找聂黎。
适逢婢子送了早膳过来,林昭就往聂黎对面一坐,边吃着边与他说道:“昨夜里杨淼儿醒了,好像是忘记了六合山的事情,遂我与顾姐姐商量了一下,打算今日带着她回京去。”
聂黎略想了想,问她:“若杨掌门夫妇是被那陈尚书捉了去,你带她们回京,岂不更危险?”
林昭一愣,问他道:“你也觉他们是被捉了?”
“门派被屠,自是没有掌门落跑的道理,他既不该是跑了,却又没死,那就只能是被捉了。”聂黎说道。
“我也猜到他们有可能是被捉了,可我总怕顾姐姐再出意外,回京有阿兄和顾池钧照看着,总归还是比这里安全些吧。”林昭叼着手里的箸子尖,皱起眉来。
聂黎见她愣在那里发愁,便伸手来拂了一下她眉心,笑道:“小小年纪,整日皱着眉做什么。”
林昭也不瞒他,低声说道:“我方才是在想,杨掌门若真死了,反倒是少了许多麻烦。我也知这样想是不对的,可是顾姐姐将他们视作家人,万一陈佑则用他们作要挟,让顾姐姐害我阿兄,那可怎么办?”
“这样想是人之常情,你不去害他们,便没什么不对的。”聂黎将手里的汤碗放下,继续说道:“我方才说的‘危险’也是这个意思,她们若受人威胁,即便不想害奉天,也难免会令他招惹上麻烦。”
林昭想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道:“那我让人去盯着陈佑则,应就可以了。”
聂黎含笑点了点头,只说道:“正好我回庐阳也是往西北向去,不如便与你们一同走吧。”
“我们带着马车走得慢,你还是不要与我们同行了。”林昭这样说着,想的却是,万一路上再遇到什么事情,把聂黎掺和进来就不好了。
“可我不放心你。”聂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