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雪衿发现林昭不在榻上时,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公主与人私奔了。
她先是懵住片刻,而后觉得此事该先去回禀太子,忽又想起昨日公主那生气模样,只怕自己回禀了太子又会惹公主生气,正转回身,要先去找找看,却见木桁上好端端地搭着昨日放过来的衫裙与披风。
“你昨日燃的是什么香,竟这样呛人。”青檀端着刨花水,一进来便不由得抱怨了一句。
“你可看见公主了?”雪衿此刻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香,忙不迭地问青檀。
青檀听她此问只觉莫名其妙,一边快步走进来,一边探着头往榻上看:“公主不在榻上吗?”
“哎呀,你这呆头鹅,公主若在,我还问你做什么?”雪衿不由得骂她一句,急得手足无措,在那空荡荡的榻前连连踱步,问青檀道:“你说公主会不会是与那剑客私奔了?”
青檀见了林昭果真不在,便对雪衿道:“你且先带人四处找找,说不准公主是在哪里闲逛,我去流光阁看看,若是那剑客也不在,我们便去回禀太子。”
雪衿觉青檀说得有道理,是不是私奔,且看那剑客还在不在便知晓了,故她吩咐一旁洒扫的婢女去各处先寻寻看,自己拉着青檀便往外走:“我与你一起去看看。”
两人说话间,便一路火急火燎地向着流光阁而去。
卯时末,日头尚未热起来,聂黎正练完剑坐在院中休息,听得脚步声,抬头看见那两个婢女自屋后绕过来,他心中暗暗一惊,知那两个婢女平日里是跟着林昭的,便想着莫不是林昭又要耍什么花招,遂就起身往屋里走,欲避开这两个婢女。
雪衿见聂黎转头就走,只当他是心虚,忙就开口唤住了他:“站住!你可看见公主了么?”
“不曾看见。”他随口答着,人已走到了屋中。
雪衿怎会肯信他,自跟过来几步,看他屋中案几上置着个行囊,顿时急了眼,指着那行囊,一句更甚一句地吼道:“那是什么!你是不是要与公主私奔!你快把公主交出来!”
聂黎为寻秋风琴而来,既得了琴,自是该走了,着实想不明白这婢女怎就能扯到“私奔”上去,却又听她说着“把公主交出来”这样的话,想必是寻不到林昭,才会胡思乱想。
“她不在我这里。”聂黎说道。
青檀见雪衿甚是急躁,只怕她会口不择言,忙拉着她往回走:“我们再去别处寻一寻吧,许是公主在哪里散步也未可知。”
“你傻呀,公主何曾有过晨间散步的习惯,定是他将公主藏起来了。”雪衿不肯走,推搡着青檀,看那样子只要青檀稍一松手,她便会闯到流光阁中去找人。
聂黎听雪衿说得焦急,心中竟也跟着泛起一丝不安,不由得问道:“出了何事?”
青檀拍拍雪衿,让她先莫急,而后向聂黎行了礼说道:“今日一早我们去唤公主起身,见殿中无人,遂才乱了方寸,还望郎君见谅。”
“可有何异常么?”聂黎又问。
青檀摇了摇头,看向雪衿,雪衿亦思索片刻,忽想起青檀进屋时的话来,对青檀道:“你方才说殿中的香味呛人?可我昨晚是如常点的九和香啊。”
聂黎闻言,蓦地走了过来,神色严肃,对雪衿说道:“带我过去看看。”
雪衿一时被他吓住了,往后退了几步,青檀见状拉了雪衿一把,她才回过神来,慌里慌张地带着聂黎往林昭的寝殿去。
寝殿中门窗敞开着,那呛人的香味早已散尽,镂如意云气纹的五足银香炉中,香灰却还未清理,遂掀开那香炉盖子时,一股恼人的香气便腾了出来,聂黎不禁皱了皱眉,正赶上杨淼儿跑了进来,只听她惊呼了一声,问道:“这是什么香呀,竟这样呛。”
聂黎未曾理会她,只问旁边的两个婢女:“可曾有胡人出入此处?”
两人虽都未曾看到什么胡人,但青檀也不知是否有胡人侍婢,只对雪衿投以疑惑的目光。
雪衿跟着林昭有七八年了,对这里还是颇为了解的,故细细解释道:“此处家仆侍婢,要么是京中跟来的,要么就是永州知根知底的良婢,不曾买过什么胡人进来,再者永州哪有什么胡人,最多也就有一些来行商的信国人而已。”
杨淼儿过来时,见来往侍婢都匆匆忙忙,进得寝殿来,竟也未瞧见林昭,只见这三人甚是严肃地看着香炉,讨论什么胡人不胡人的,她便愈发好奇出了什么事,在一旁插嘴道:“青檀,这是怎么了?”
“公主失踪了。”青檀答得言简意赅。
正说着,又进来个婢子,与雪衿说道:“雪衿姐姐,我们方才都寻过了,并未寻到人。”
杨淼儿听是林昭不见了,忙接了聂黎的话,说道:“昨日宴中倒是有个跳舞的胡姬,不住地盯着她看。”
苍梧馆的舞女,自是与苍梧馆脱不了干系,且那温未衡对林昭怀有怎样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想到此处聂黎只觉心中一阵焦灼,转身就往流光阁走,只打算取了剑直奔苍梧馆,走到一半又觉自己掺和这事恐怕不妥,故改道去了林世曜那里。
是时林世曜正忙着给顾池隐描丹青,见聂黎来了,只顾低着头唤婢子上茶,手里仍在专心致志地描摹着。
“方才雪衿到流光阁来寻人,说林昭失踪了,我便跟着过去看了一眼,香炉里石叶香的味道很重,我猜测她应是被苍梧馆的人掳走了。”聂黎说道。
林世曜不由得手腕一抖,描绘着美人朱唇的赭墨便滴落在画中美人的裙边,好端端一幅丹青,顿时给毁了,他赶紧拿了条帕子来抹画上的墨,却愈发挽救不回来,不由得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笔,狐疑道:“我家的护院连不良卫都防得住,能让个商人进来掳走昭昭?我看她八成是跑到哪里闲逛去了吧。”
聂黎对此事也只是猜测,遂林世曜这样问,聂黎也不好再说什么,又想着自己本也不该掺和此事的,这便转身要往外走。
雪衿正冲进来,也顾不得礼数周全,只急匆匆与林世曜说道:“殿下,公主不见了,您快遣人去寻吧。”
林世曜见雪衿那焦急模样,想是真如聂黎所说那般,忙唤了声“聂兄留步”,而后又问雪衿:“你说仔细些。”
雪衿匀了匀气,这才说到:“婢子一早去唤公主起身,见公主不在寝殿,又见公主的衫裙还搭在木桁上,婢子便猜测公主只是去散步了,就让人去各处找找,却没寻到人影。方才与聂郎君说起,他去看罢香炉,只问我们有没有看到胡人出入,旁的也没与我们说,只听杨家小娘子说,昨日宴上有个什么胡姬一直盯着公主。”
“聂兄,你说那是石叶香?”林世曜方才忙着描丹青,也没细听聂黎的话,此刻回想起来,顿觉一阵恶寒,从前听闻石叶香,都伴着什么杀人越货的故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聂黎轻点了一下头,与他说道:“你若要去苍梧馆寻人,我可与你同去。”
林世曜斟酌片刻,说道:“我确是要去苍梧馆寻人,不过还有个地方,需劳烦聂兄替我过去一探究竟。”
“何处?”
“温辅在西郊的一处私宅。”
西郊是稍有些远的,故而聂黎一路策马过去,只觉那马跑得太慢。
枣红马儿心里恨呐,炎炎烈日之下,自己可是已经不遗余力地跑了一个时辰了,却不知这人是怎么了,平日里也不是个急脾气,偏今日这般急着赶路,着实是在欺负牲畜不会骂娘啊!
蝉鸣声此起彼伏,聂黎焦急地向前方望一望,此处地势高,正能将远处那村落尽收眼底,他见那横七竖八的矮房,好似众星捧月似的将一座颇大的宅院拥在中间,心下便了然,怪不得林世曜说他过来就能寻到那地方了。
聂黎虽不知温辅会否将林昭藏在此处,但只要有这样的可能,他便想早一刻赶过去。
他不希望林昭出现任何意外。
许是林昭太过娇小,总让聂黎觉得,她如琉璃一般剔透易碎,令他情不自禁地想加以呵护。
可那样一个看似脆弱的小人儿,偏又着实爱逞强。
聂黎想起初见林昭时,她红着一张脸故作镇定地调转马头,未行多远便被一群山匪围住了,他那时便想,这人一看便是个养尊处优的柔弱坯子,面对如此阵仗,还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呢,却不知她哪来的胆量,竟只顾逗弄着落于护手上的猎鹰,全然没有半分想要服软的意思。
定是她那倨傲态度惹怒了山匪,那山匪才会动起手来,彼时聂黎见她摔下马去,本是准备过去救她的,不过却被猎鹰抢先一步偷走了剑,未想她拿了剑便与山匪打斗起来,真是自不量力得很。
聂黎想到此处,只盼林昭不要与那日一般莽撞,毕竟温辅此人虽看似谦和,却隐隐带着一股阴鸷之气,这样的人若被她惹恼,不择手段起来,她又怎能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