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论如何,她知晓绝不能在此地久留,在周元景略感疑惑的目光下,她小声与之告了个别,便快步离开了正堂。
她经过庭院,目光忽而一瞥,透过窗台之上,望见了案台前的那两道身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伫立在假山一侧,她默然地观望着,眸光死死地锁定在了那道肃然指点周小将军的身影上。头一次见颜谕运筹帷幄,出谋献策的模样,她望了望即将到来的夜色,竟是觉着他比那明月星辰还要耐人寻味。
她倏而有些欣赏起此刻的他,欣赏起夜色下他那深不见底的双眸,一瞥过后,便难以移开了去。
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地观望了许久,望着他认真商讨的身影,似乎能想得出此刻的他微蹙着眉,指尖缓缓在驻军图上划过,所到之处皆被收于麾下。
过了多久,已是记不真切,直到月色倾泻而下,许是感应到了她的眸光,她望着那道身影转眸向她看来,便慌忙转身,藏于假山之后。
目光淡然地从案台上移了开,颜谕边言说着,边望向了庭院中的假山,眸光随之静然地落在了假山旁显露的衣袂处。
仅是短短几瞬息,他便不易察觉地收回了视线,面不改色地与周元景商议着接下来的对策。
隐约听着商讨之语不曾停下,她又微微松了口气,缓步离开了周府。
周元景一直以来便听从着颜谕的谋划,尊其为先生。周家世代赤胆忠心,可他不知的是,他仅仅只是颜谕手中的一枚棋子,仅仅只是颜谕掌控朝局的一个垫脚石。
她定要让颜谕这般城府深沉之人归属于她,定要在这深宫之中争得一席之地。
而他,就是她得到荣华的必经之路。
三日之约如期而至,姜慕微从语昔买回的首饰里挑选了几件精致的珠钗与耳坠,在铜镜前悉心打扮了一番。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确是比平日里的她更为明艳。
也不知如此的她,能否勾起那抹清冷之色的兴致。
与语昔吩咐了几句后,姜慕微出了流玉宫,来到了她许久未曾拜访过的倾乐坊。自从她入宫以来,再也未回此地瞧过一眼,只因此地于她而言,有着太多不愿记起的悲痛之忆。
好似从陛下的谕旨送进倾乐坊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改变了。
待她行进倾乐坊,她便瞧见秀姨欢喜地迎了上来,百般讨好地带着她走上楼阶。
“公主,奴家都安排妥当了,”秀姨望了望四周,轻声附耳细说着,“给您腾出了顶楼的天字雅间,无论是听曲赏舞,还是春宵美景,皆为最佳之地。”
说罢,秀姨又悄悄地将一个小瓷瓶从袖中取出,确认四下无人注视后,将其递于她手中:“敢问公主,今晚来的,是何等大人物,竟是要让公主亲自出手。”
姜慕微转眸淡然地看向秀姨,见此人虽是满眼笑意,却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她些,似是对今晚前来之人甚是好奇。
她行至凭栏处,望着堂中莺歌燕舞的景象,轻声回道:“本宫劝秀姨还是少知晓为妙,今晚来此地之人,不是寻常人家能打听的。”
“秀姨是个聪明人,”平静地瞧了一眼秀姨,她又别有深意地言着,“其余的,本宫便不再多说。”
秀姨连忙谄媚地笑了笑,边说边轻摇着手中的团扇,“是是是,这些年公主与奴家的情分,奴家都记在心里,公主今晚来倾乐坊的行踪,奴家绝不会对外透露半个字。”
“只不过,公主若不告知奴家来者是何人,”兴许是实在好奇这世间竟有男子能入得了长慕公主的眼,秀姨故作为难地道着,“只怕待会儿……奴家认不出人来,闹了笑话。”
见姜慕微今日打扮得如此惊艳,想必来者是宫中之人,可秀姨实属不解,前些日子,这位长慕公主已被圣上赐婚给了周将军,又何来今晚这一出。
她温婉般浅浅一笑,转眸又看向了身旁的秀姨,温和的眸光中掠过一丝冷然之色:“待那人出现之时,你自会明了,将他带入本宫的雅间便是。”
随后,她便不再多言,缓步行至雅间内,抬手点上了熏香。
颜谕从始至终都未曾回应她此次邀约,仅仅只是告知她已然知晓,她依旧不敢认定,他今晚是否会因她前来。或者说,他根本已将此事抛诸脑后,早已忘却了去。
安静地望着桌上的茶盏好半晌,姜慕微缓缓拿出方才秀姨给的瓷瓶,将其中的药物倒入了其中一只茶盏。
她合上眼,脑海中浮现着他在周元景面前,为其出谋划策的模样,浮现着他轻拥着她,在她耳边轻声低语的模样,浮现着他在初次见面时,令她万分忌惮与胆寒的模样,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了一起,不禁让她思绪杂乱不堪。
眼见着已到了约定之时,可那人却迟迟未出现,姜慕微忽而有些许怅然,落寞之感涌上心头。近日羌楮欲攻破淮陵,兴许他正忙于朝中事务,根本无暇顾及她。
她行至窗台边,抬眸望了望明镜般的圆月,月光倾洒而下,凉彻进她的心底。
终是轻叹了口气,在姜慕微正欲回宫之际,她听见堂下的乐曲声骤然停了住,随后隐约传来了些惊叹之语。
她忙走出雅间,凭栏而立,却见那竹雪浮花般的身影已然伫立在了堂中,正与此刻的她遥遥对望着。
她望着他身着淡雅的素衣,比平日里遇见的他亲切了些许,可依旧掩盖不了他冷玉般的凛然之气。眼中染上了浅浅笑意,虽相隔甚远,她仍然向他恭敬地行了行礼。
兴许是听见琴曲戛然而止,秀姨忙从里屋走出,见堂内的乐师舞女们纷纷看着这位公子出了神,不禁地诧异了一瞬。
她正欲开口,却见这神清骨秀的公子正与那长慕公主相望着,便瞬间明了此人便是公主的贵客。
“都愣着干什么呢,”秀姨连忙咳了几声,挥了挥手中的团扇,没好气地喊道,“这个月的月钱还想不想要了!”
秀姨话音刚落,堂内的琴曲声又再度响起,中央的舞女收回了目光,慌忙地跟随着曲调继续翩然起舞。
“公子这边请,”妩媚地轻声笑了笑,秀姨抬了抬手,又压低了语调,“公主已在雅间内等待您多时。”
自从他出现在视线里,她的眸光便一刻也未从他的身上移开。姜慕微怔然地望着眼中的他一步一步清雅地行上楼阶,望着他一步一步悠然地向她走来。
她走回雅间,直至他的身影真切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自嘲般轻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公主之命,在下怎敢不来。”他依旧轻柔地与她言语着,就好似在周府崭露的锋芒全然褪却,留下的是捉摸不透的温柔。
听罢,她有些释然,浅笑着在桌边坐下:“前几日,本宫着了风寒,多谢颜大人的汤药。”
“还有,”她顿了顿,回想起丽贵妃在宫内私设珍嫔牌位一事,皆出自眼前之人的手笔,不禁莞尔一笑,“多谢颜大人的出手相助。”
而颜谕却故作不解其意:“公主所言何意,在下不明。”
“不明也罢,”似是毫不在意他的回避,她望着他向来深邃的双眸,泰然自若地说着,“本宫今日邀大人前来,是想报答大人的救命之恩。”
微微扬了扬眉,他坐下身来,将清冷的目光投落在她身上:“何来救命一说?”
她从容地与之对视着,意有所指般答道:“救本宫于水深火热之中。”
“本宫自知是大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不紧不慢地言说着,她粲然一笑,又道,“大人想如何差遣本宫,本宫都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颜谕无声无息地便将那丽贵妃失尽恩宠,她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牵扯。他已然应了她会在暗中护她周全,那她便要适时地听其差遣。
她望着茶盏中已被饮尽的茶水,面色平静,可心底却愉悦了半分。
凡事得心应手的的当朝国师,终是逃不过今晚。
“那便劳烦公主……紧盯着周将军的行踪,”他顿然开口,轻描淡写地道着,“在下需要他这一步棋。”
原来颜谕接近她的另一个目的,便是用她来牵制住周元景……姜慕微面色一沉,目光有些许黯然。
随后起身,她缓缓地扑进他的怀中,小声埋怨道:“本宫欢喜大人,可大人却偏要将本宫往他人身上推。”
而他却是已然习惯了她的性子,任由着她胡闹着:“公主莫要说笑了。”
“颜谕,”也不顾及君臣尊卑,她头一次轻唤着他的名字,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情意?”
语毕之时,堂内恰好一曲作罢,月色之下的倾乐坊霎时寂静了下来。他微微垂眸,望着怀中的她,毫不含糊地在等待着他的作答。
她望着他清冷如玉的容颜,与万分从容的眸光,仿佛她方才所说之语,未有分毫颤动过他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