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静谧, 只剩目光宛若有声,温柔缱绻诉尽外人难解的心事。
明舒静静地看着陆徜。
他们识逾十载,自总角交走到如今, 她欣赏过他, 喜欢过他,也曾经放弃过他。
她真的以为,他们会再逢, 男婚女嫁彼高飞,许在多年后再忆起旧人时会换来声叹惜。
远隔千山万水的繁华之地, 有她少女时期曾经爱慕过的少年。
那少年,喜穿青衣,眉目清冷,定格在岁月里,任时光白驹过隙, 永远会老。
而如今,那少年就在眼前, 他红衣似火的模样比穿青衣更加好看,他也会笑会愁会气骂人, 他会长大会变老, 会永远都只是记忆里的画像,也是她想像出的人……
他真真切切地陪在她身边, 经历危险, 也经历柴米油烟, 鲜活明亮。
三年为期,她愿意嫁他为妻。
“好。”
明舒开口,只说了字。
陆徜微笑。
“年轻真好。”座上的魏卓有感而发,羡慕起他们来。
曾氏却从座上走下, 看着跪地的陆徜,似笑非笑道:“你这回,是认妹妹了?”
语毕,她没等陆徜反应,又望向明舒:“你这回,也是认兄长,结干亲了?”
呃……明舒想起自己当时大张旗鼓地要敬茶认亲的阵势,顿时俏脸发烫。
“母亲。”陆徜从母亲话里出打趣的意味,奈道。
“你们,改了吧?”曾氏只问二人道,待见二人同时点头后,方开口,“我允了。”
裙摆下的脚轻碰碰陆徜,明舒道:“还起来?”
魏卓看哈哈大笑:“这就心疼了?”又朝曾氏道,“也就是你,半点心疼自己亲儿子。”
曾氏佯怒:“我心疼有什么用?这兜兜转转的,也就是他们年轻折腾,这会样的,闹我跟在后头担心,我还动点气了?”
“,别气坏了就好。咱别理他们,让他们闹去。”魏卓忙哄道。
“谁同你咱们?”曾氏瞥了眼魏卓,眼波流转俱是潋滟风情。
魏卓寻思着两小的已是成了,若借陆徜这阵东风用用,故而只冲曾氏笑了笑,却朝陆徜道:“陆徜,正好,我也有件事求。”
必他开口,陆徜已然会意。
先前他虽向魏卓临危托付,魏卓却未趁人之危,没借保护之名勉强曾氏,如今万事皆安,他打算正式提亲。
“魏叔所求之事,只需阿娘点头,陆徜遵阿娘意。”
“好端端的,扯到我身上做甚?”曾氏早就扭头走开,叫人看到她的脸。
魏卓忙跟过去,低声哄着。明舒窃笑两声,用肘撞撞陆徜,使了眼『色』,两人便并肩出了屋。
————
雪还未停,廊外的山石花木俱成霜白,明舒站在廊前的石阶上,伸接了两片雪,看着雪融在掌心。
“冷吗?”陆徜握住她的放在唇下呵气。
她的,冰凉凉的。
明舒忽然抽回,用自己冰凉的贴在他的脸颊上,笑眉眼弯弯。
“冷。”她搓着他的脸道,“陆徜,对起。”
“为道歉?”他任她摆弄,抬拂去飘到她鬓边的雪花。
“你为了今日地位,付出十载心血,可如今却因我付诸东流,被贬章阳,我……”
“明舒,别这么想。人数十载光阴,怎会经磨砺?你我都还年轻,你凤凰涅盘,我又为重振旗鼓?外放章阳虽是被贬,于我是场考验?我定会拿出叫人刮目看的成绩,你必为我担心,届时归京,与现在便可同日而语。”陆徜道。
现在的他,空有状元头衔,却始终欠缺官场历练,待他外放三年做出番事业归来,那是真正到重用之时。
见明舒还有些惆怅,他复又道:“再说了,我本就是介穷书,若真济事,便辞官回江宁,给你当账房先可好?”
明舒噗呲笑出声:“怎么?现在嫌我以财压人了?”
“我错了还成?”陆徜双落,圈住她的腰,把人揽进怀中,笑道,又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江宁?”
曹海、高仕都已伏法,她也该回江宁祭拜她父亲了。
“等这场雪融,我便回江宁。”明舒淡道。
回江宁,她应该很久会回汴京。
除了要替她父亲与在简去的其他人重新设灵办丧事外,她还留在江宁重振简招牌。这年来因为简人的关系,大部分铺子都已关闭,简这块招牌,都快在江宁消失了。
她与陆徜,回江宁,去章阳,要分开三年之久。
“我送你回江宁后,再去章阳赴任。”陆徜点点头,他们都有各自需要奋斗的目标。
所幸,都还年轻。
“谢谢。”明舒将头轻靠他肩上,依旧伸向廊外。
雪落掌心,片刻就融化。
冬天的寒冷,终将过去。
————
大雪下就是多日,雪停后触目所及皆是茫茫霜白。
天寒地冻,最该围炉。
炭火小泥炉,架着铜锅,汤水沸沸下入鲜肉,肉美汤香,暖暖吃上口,便觉身心被熨帖到了极致,屋里屋外,就像两世界。
外头越冷,里头越热。
热的是汤食,也是『吟』『吟』笑语呵出的热气。
“淑君的大婚,我怕是赶上了,你放心,到时候我定托人送份大礼。”明舒吃两颊通红,厚重的外袍已经脱下,可即便只着夹衣,她也已经后背汗。
马上就要回江宁了,她找了机会把闻安和殷淑君约出来小聚,还上先前二人凑给她的那笔银子,顺便道别。
“谁差你那点礼了。”殷淑君高兴地撅嘴,眼里有淡淡伤感,“我就是……舍你。”
说着,她眼圈红。
“哭什么?中用的!她是回去继承业,又是像上回那样……别哭了!”闻安嫌弃地推了殷淑君把,到底又递了张帕子过去。
明舒起身,坐到这二人中,张开双臂搂了,道:“别这样,只是小别而已。我还想把我简的招牌打入京城呢,肯定还回来的,况且还有满堂辉。你们往好处想,以后满堂辉的金器就由我来供着,定成为京城第金器铺!”
她说时眉『色』飞扬,满心抱负,比这泥炉上沸腾的汤水还要旺。
边说着,她边又搂紧两人,只笑眯了眼。
“小别,胜新婚!你们等我回来。”
————
年关又至,汴京的大街小巷已充斥着浓浓年味。
明舒提了两盒丰楼新出的点心去国公府看许氏。许氏在自己院子的正屋里见了明舒,见时免心里阵阵唏嘘。大国寺发的事与林婉儿、唐离的阴谋,她也已经知晓,明舒又救了她次。
许氏对明舒的感觉很是矛盾。
明舒曾是许氏认定的儿媳人选,可后来又传出她是商户孤女的事,门户悬殊过大,许氏的心也就淡了,架住经历的种种与宋清沼的喜欢,许氏本也打算咬牙成全儿子,可后来宋清沼却又说……算了。
姑娘是招人心疼、惹人喜爱的好姑娘,奈缘浅,便是她这当长辈的做恶人,也成全了他们。
明舒要回江宁,许氏更是倍感唏嘘。
与许氏说了会儿话,明舒就告辞离开,许氏便令宋清沼送她。
既要离去,自也该好好道别。
————
宋清沼穿了身月白衣袍送她出府。
许是在翰林院任职了段时,他身上添了些为官的沉稳,已像初见时那般冷冽。两人踏进百花凋零的百花园,走很慢,宋清沼忽然停步。
“什么时候动身?”他已经说她要回江宁的事了。
“开春吧。雪化了,路了好走些。”明舒回道。
宋清沼点了点头,抬头看身边的树,又问她:“记这棵树吗?”
明舒随之扬首——身边这棵树如今只剩下光秃秃枝桠。
“这是……桃树?怎么了?”她解道。
宋清沼又是笑,她认桃树,却记桃树下的事。
如果端午那天,他坦承了自己的心意,知现在他与明舒是否会有同的结果。
临安发的事,简的案子,陆徜的付出,他都说了,这里头已他『插』足之地。
与共的爱情,他也羡慕。说好的公平竞争,到底还是输给命运。
“我想起来了,你在这里送了我条长命缕。”明舒却开了口,她记那天桃花树下曾经让她怦然心跳过的少年。
她想了想,坦然道:“清沼,谢谢你。你是这世少有的好男儿,你另眼待,是我的荣幸。”
“好又如,还是到你的欢心。”宋清沼眸『色』微黯,“明舒,陆徜为你做的事,我也可以……”
他只是没有机会付出。
“清沼,我信。陆徜很好,你也很好,你们都是这世独二的人,谁也没比谁差半分。陆徜做到的事,换成你,也样够倾付,这点我从未怀疑过。你切莫因妄自菲薄,守好你的心,留住你的热忱,完完整整地交给你将来的妻子。”
他值份完整且毫保留的感情,而她注定只是他少年时期偶遇的过客。
他们都会成长,会遇见更多的人,会有更广阔的天地。他们擦肩而过,必抵忘的执念,他在遇到真正对的那人时,伸拥有。
人如旅,行行走走之,过场取舍。
“借你吉言。”宋清沼忽然觉,明舒比他要更豁达,哪怕是拒绝,也说如坦『荡』。
“我该走了。”明舒笑笑。
“我送你回去吧。”宋清沼亦回她笑。
明舒摇了头:“用,陆徜在外面等我。”
今日是陆徜送她来的,他没有入宋府,给她时和宋清沼道别。
“也好,那我就送了。”宋清沼止步,“就别过,你保重。”
“你也样,告辞。”明舒欠身礼,转身离去。
素净的身影,就在宋清沼的目光里,似融进茫茫雪景般,消失见。
————
因为陆徜与明舒开年后都要离京,禁军统领魏卓的婚期提前了。
他与曾氏的婚事筹办很是低调,汴京城几乎没有什么高门贵户收到请柬。这是曾氏的意思——彼都是成过婚的人,没有必要大肆铺张闹全城皆知,切从简。
虽说从简,该有礼数,样少。
三书六礼,皆从正室娘子礼制。
成婚当日,陆府的尚书令大人送了份厚礼过来,贺二人大婚之喜。
那夜,陆徜去见了陆文瀚。
陆文瀚拉他饮酒,直至醉到人事醒。少年已老,终也只是这芸芸众中的凡夫俗子而已。
————
魏卓与曾氏的婚事过后没两天,就到年关。明舒与陆徜留在殿帅府陪魏卓和曾氏守岁,陆徜给她买了许多爆竹烟花,两人站在庭院里放烟花玩,魏卓便与曾氏站在廊下远远看着。
咻——
枚银星腾空,在天际炸开,如花绽放,又似流萤飞落,散入夜『色』。
明舒站在烟花下拍掌叫好,被烟火照明明灭灭的笑颜比花『色』更娇,恰落进回望的陆徜眸中,眼入心。
夜就这般过去,晃眼又是年。
大年初三,年关未出,陆徜与明舒踏上回江宁的路途。
他们踩春入京,也踏春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