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复仇(完)

佛堂里传来更咽的话声, 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的,被关在佛堂内的曹家人已经逐一被曹海的人解救出来。火的光芒在佛堂外晃动着,曹海的身影出现在长廊下。

“你叫詹义?焦春禄拜子的兄弟?”他挥手喝止属下的举动, 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想得那万两黄金?”

明舒望去,前方除了个山匪外,就是手持刀刃的兵士, 长廊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曹海的脸被火光照得油光发亮,他微腆的肚子仍旧被藏在胄甲下面, 墩实圆润的脸庞叫人看不出喜怒,又被围在四周的人衬出几分威严悍戾。

就是这个看似普通的人,与高仕才合谋杀了她全家十七口人。

再次到曹海,明舒无法像在汴京那样藏着心思,她呼吸变得急促, 恨不能生啖曹海的肉。

“曹将军既然下令活捉她,想必是得到简家万两黄金的消息, 就是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低沉声音再起,詹义咬牙切齿道。

“哈哈哈……”曹海仰天长笑, “你愿意跟着焦春禄, 自然也有人不愿意跟着他,不想一辈子做朝廷的通缉犯。詹义, 你简明舒交给我, 我也可以给你一个白身, 再分你一笔银子,你同样能富贵荣华,又无需东躲西藏,岂不比你跟着焦春禄强万分?如何?你考虑考虑。”

詹义似乎垂下思忖曹海的话, 曹海不急,又问明舒:“简明舒,你在汴京城装得可真是不错,连我都给骗过了。”

明舒冷冷盯着他:“曹海,你谋财谋财,为何要灭我简家满门?”

“谁叫那时我急钱,谁叫你爹顽固。明明是个不入流的商贾,却要在我这里装正经装清高,不愿意一起赚大钱,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拿他开刀。”曹海『舔』『舔』干燥的唇,许是身边都是自己人,他也不再藏着,直接道,“要怪就怪你爹吧。冥顽不灵,不识实务。”

他与高仕才在江宁府以权谋利成为恶商保护神,或『逼』得商贾同流合污,或迫害正经商贾,简金海恰恰好是死活不肯低的那类人,简家又握着江宁十之六七的金器买卖,曹海想分杯羹却不得,早起杀心。

明舒却笑起:“老太太可听到了?你日夜拜佛,却生了个恶鬼。”

曹海眉一蹙,猛地转,果曹老太太站在身后。

“母亲……”他心里一惊,正要些什么,不妨曹老太太冲前来,忙有人劝拉住老太太,可已经来不及了。

“啪啪”两声,曹海的脸歪了歪,双颊被扇红。当着手下的面被扇,他颜面无存,但也不敢对老太太发作,狠狠踹向陪着老太太出来的那护卫。

“谁让你我母亲带过来的?”

老太太哭着撕扯曹海的衣襟:“你这畜牲,真是你做的?”

曹海任老太太撕扯,不回手,安慰了老太太一句,“母亲,这事我晚些再同你解释吧。”又手下人吩咐道:“老太太扶下去,好生照顾。”

曹老太太被人扶下去,哭声渐远。

“曹海,你也是个孝顺子,你难道不知自己犯下的事会牵连全家,你的兄弟妻你的母亲……”明舒又问道。

“知道又如何?富贵险中求罢了,何况你们能奈我何?”曹海不以为意道,“识相点就将万两黄金的下落交出来,我兴许还能饶你闯我曹家之罪,还你个全尸。”

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有证据有证人,很快连最后一个苦主也要死了,他怕什么?

“你想得倒好,我死都不会告诉你的!”明舒怒道。

“死?那你死死看,你死了,我就让曾玉卿和陆徜去给你陪葬,别以为他们人在汴京就安全了。我想杀他们,的是办法。”曹海咧嘴笑开,『露』出口黄牙。

明舒神情骤变,竟不顾压在颈前的刀刃,疯了般想要冲向曹海:“曹海!”

身后的人拉住了她。

“你们废话够有!”詹义终于又开了口。

“詹兄弟这是想好了?”曹海不再理会明舒,望向詹义。

比起简明舒,这个詹义倒更棘手些,竟知道以简明舒来要胁他。

“曹将军得倒动听,我简明舒交给你,你还能放我生路?”詹义冷笑道,他不是蠢人,简明舒是他现在唯一的倚仗。

“那你想怎样?”曹海问道。

“给我备马!我要出城!”詹义话间又将刀刃压向明舒脖颈。

明舒仰起下巴,双眉紧拧,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夜『色』里看不清晰,那刀刃仿佛已经割在她喉间,曹海也蹙紧眉。

“詹义,你不会以为你逃得掉吧?”

“给我备马!”詹义不管不顾道,“再啰嗦我就杀了她,大不了同归于尽,谁都别想拿到那笔黄金!”

曹海『摸』了『摸』刀柄,挥手:“给他备马!”再废话。

————

一场惊变,时辰无声无息消逝,不知何时已到黎明时分。

天很黑,似乎正等天际一道撕破黑暗的光亮。

马惊蹄敲过寂静长街,鸡鸣狗吠都跟着响起,如同煮开的一锅粥。曹家的门开启,曹海站在门前看着四匹马匆匆离去。身边的属下不解道:“将军,就这么放他们离开?”

曹海沉道:“放?出了城他们能去哪里?恐怕还指着渡鸦林的焦春禄接应他们。”语毕他冷笑起来,又喊人牵来自己的马,翻身。

“将军,府中现下这情况,可要报官?”

曹海直接将那人踹下马去:“报官?你是生怕老子这点事知道的人少?留十人在府中善后,剩下的随我跟詹义。”

语毕,他带着人呼啸追去。

却是不知,离曹府不远的地方,数十个临安府官差已经赶至。

提灯串如龙,朝着曹府急行。

————

明舒从曹府出来,就被人架到马,詹义坐在她身后,肋持着她离开了曹家。

风猛烈地刮过,将衣裳与发都吹得凌『乱』。

詹义将身子俯得很低,『逼』得明舒不得不跟着压低身子,整个人都被他半拥在前。

“忍着点,怕追兵放箭。”跑出一段距离,詹义忽道。

“他们跟来了?”明舒已无先前咬牙切齿的痛恨模样,冷静道。

“跟来了。”身后的人道,声音已经一改低沉。

“我不是让你留在曹府外面照应,你进来做什么?”明舒略略拔高声音问他。

四周的景物已经晃着一道道黑『色』长影,渐渐又转灰,天正在转亮。

“不放心你。”他简道。

卯正,天未全明,但城门已缓缓开启。

空『荡』『荡』的街巷,正有洒扫的人在清理归拢到街角的落叶,不妨一匹马飞驰过,将扫拢的落叶又震散。洒扫的人骂骂咧咧抬,看到才打开一半的城门中,一匹马绝尘去。

待出了城,明舒才又开口,她有些气恼:“不放心什么?你我不是定,由我引曹海去渡鸦林,你留在城中报官的?”

穿着詹义衣裳的陆徜抱紧了她,回道:“我已经报官,现下临安府衙的官差们应接到曹家遇劫的消息赶到曹府外,我留人在曹府外应变,那批赃物会被官府查缴,你不必担心。曹海也已经如你所愿被我们引去渡鸦林和他的私兵汇合,你的计划依旧不变,稍作改变已。”

“所以你先前都在哄我?”明舒问他。

先前制定的计划,难怪他答应得那么干脆,原是心里自有打算。

“明舒,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冒险,可是让你身涉险,我也办不到。”陆徜无奈道,“落进曹海手中很难全身退,以自己为饵,你这步棋走得太冒险。”

依明舒的脾『性』,但凡他当时稍有反对,怕她立时就要反悔,他也能先按她的计划走,再找时机护她安危。

明舒闭了嘴。事已至此无法更改,陆徜仍是为她身陷险境。

能希望,一切顺利。

是的,一切不过是她给曹海安排的局——从她答应陆徜收手那天起,她就改变了计划。

————

风自耳边呼啸过,两人很快赶到渡鸦林外,跟着他二人的另名山匪已经失了踪迹,跟。

天『色』微亮,树林内鸦雀无声。

马在林外转了片刻,一冲进了林中。

“找死!”曹海已经追到二人身后,眼中『露』出老鹰追逐小鸡的亢奋来,“放信号给陈永。”

这个时间,焦春禄的人应该已经被清理了,树林里剩陈永和他的人。

手下依言向天空鸣镝,曹海却再度扬鞭,策马追进树林。

陆徜骑的这匹马非好马,又驼着两个人,疾驰了这么些时间,早就力竭。

“压低身子!”明舒忽闻陆徜一声厉喝,人随后就被他抱着压下,后翻到马侧。

两支长箭从马掠空过。

还等明舒回过神来,马又发出声凄厉嘶鸣,一支箭正中马后腿,马吃痛顿是侧翻,陆徜急抱着明舒滚落地面。

沙石泥土滚了满身,手臂狠狠擦过地面,刺疼难当,但更的还是被陆徜护在怀中,明舒大恙,倒是陆徜发出两声闷哼,应是伤到了哪里。

明舒心发紧,却连询问他伤情的时间都有,就被陆徜拉起。

曹海已经赶来,他想分开这两人,却料到“詹义”竟舍命护着简明舒,难以分开。眼下天已亮,“詹义”的模样已经藏不住,那身形身手,即使脸还有血污,也依然被曹海看出。

“陆徜?!”他惊诧道,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陆徜怎也在临安,他不是留在汴京闭门思过吗?

曹海惊疑的这当口,他身边的四个属下已经纵身扑向陆徜与明舒,打算拿下两人。陆徜以一敌四,讨不到半点好处,又牵着明舒,能左支右绌地对付着,正是险象环生的时刻,林中忽然又冲出人来,迎向了曹海的手下。这人是陆徜身边仅剩的亲信,他们的出现,分走了陆徜的压力。

陆徜将明舒推到身后,专心对付眼前对手。

刀光拳影自身边交闪过,明舒咬紧牙退后,在此时,她身后的林中忽然窜出一人来,以迅雷之势扑到明舒身边,紧紧钳住她的咽喉,高喊了声:“将军,中计了。”

陆徜回望去,目眦欲裂。从林中冲出来的,是浑身浴血的陈永,正钳住了明舒往西边退去,曹海脸『色』大变,策马赶到陈永身边。

“树林里,除了焦春禄的人以外,还埋伏着临安厢军……剿匪!”陈永胁持着明舒道。

明舒嗅到浓重的血腥气。

远处的陆徜被人缠住,已是心如火焚,不顾对手的招式,往她这边冲来。

“是你?简明舒!”曹海仿佛忽然间想通了什么。

明舒艰难笑开:“是我!”

万两黄金是假,勾结焦春禄是假,借焦春禄『摸』清曹家、找到赃物是真,『逼』着曹家磕认罪是真。走漏消息给曹海的人是她和陆徜,万两的黄金足够让曹海为其疯狂,出动私兵对付焦春禄。她要的就是他出私兵,这样埋伏在江宁的人才能顺藤『摸』瓜查到他藏兵的营地,她也能借剿匪为名,让临安的厢军出面肃清焦春禄和曹海的私兵。明舒的作用,就是引他到渡鸦林,让他与他的私兵会合,咬死他的罪名。

谋逆的罪名。

曹家,不能善终。

他自以为胜算在握,却不知从一开始就已经踏进圈套。

渡鸦林外早就埋伏了临安的厢兵,等他『露』面。

“我杀了你!”曹海大怒,正要动手,拔刀的手却被远处掷来的刀撞开。

陆徜赶不过来,能以此法相救。

“啊——”陈永忽然惨叫。

明舒不知何时已经『摸』出陆徜送的匕首,趁其不备之时狠狠扎进陈永手臂,他吃痛惨叫松手,明舒往陆徜那奋力逃去。陆徜也正踹晕缠住自己的人,往明舒这跑来。

电光火石间,陈永却忍痛出手,狠狠撞向明舒,阻止她逃跑。

明舒被撞开,踉跄两步摔倒在地,磕石,眼前一阵昏眩,人晕死过去。

————

光线、声音再度出现的时候,明舒觉天旋地转。

树林在不断旋转,耳畔嗡嗡作响,仿佛是四周的打斗声,又仿佛是响在耳朵深处。

她又闭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这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按下。她晕太久,人还在树林里,额被撞得生疼,血似乎顺着额角流下,她不敢触碰伤口,艰难坐起,又喘息了一番,才看清眼前情况。

一眼,心就悬到喉咙口。

也不知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不远处的打斗还在继续,陈永却已经倒地不起。

陆徜……

陆徜觉得呼吸艰难,挣扎着吸不到空气,胸腔像要炸开。

他放倒了陈永,却被曹海由后以软鞭勒住了咽喉。

行军打仗的人手劲巨大,曹海又抵着他的后背,仿佛报复般死死勒住他,要置他死地。

他整个人已经被勒得踮脚离地,眼前渐渐模糊,远处的同伴身影已经看不太清楚

陆徜费劲地想要转去看明舒,可仍旧转不过去。

窒息让他失去力气,脑中出现大片空白……他的手扯不动脖间软鞭,喉骨似乎要被勒断……

死亡,瞬间到了眼前。

可忽然间,颈间的力量一松。

空气涌入鼻中、胸腔……他陡然间清醒过来,忍着喉间刺痛,攀住软鞭狠狠甩开。曹海反抗……他是站在原地,睁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

陆徜挣开束缚转身,看到自己送给明舒的那匕首进了曹海背心,匕首另一,紧紧握在明舒手中。

她杀了曹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