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劲敌

明舒半身趴到扶栏上, 脑袋探出幔帐,眼珠子跟着楼下进来的人转。

宋清沼已经步入堂内,正朝四周簇拥而来的举子们抱拳行礼,举止有礼却又带点疏离, 不知是否感受到二楼打量的目光, 他略抬了头斜望而来, 正巧对着明舒位置。

大堂灯火通明,将人照得格外清晰。

那日在松灵书院不曾看清楚的脸, 一下子扑入明舒眼帘。

他生得真好, 白皙的脸庞, 寒星似的眼,清泠泠地望人一眼, 仿佛要照到人心里去, 像贴着明舒的喜好而捏出来的人, 干干净净的俊美, 不带一丝脂粉气。

这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不对……还有一个, 但那个是她阿兄, 不可亵渎,不可妄想。

就在快要撞上宋清沼目光时,明舒倏地缩进雅间内, 双手捧着心脏,一脸怔愣。

心跳得飞快——扑嗵扑嗵。

她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个男人, 就算长得英俊点, 也不必如此吧?

殷淑君说了一大堆话后发现并没被明舒听入耳中,她走到扶栏边, 朝下望了望, 又狐疑地看看明舒。

“陆明舒, 你该不会是……”殷淑君斜睨她,“看上宋清沼了吧?刚才还骂人家阿猫阿狗呢!”

“别瞎说。”明舒端起桌上冷茶,一饮而尽。

这才是第二眼见到宋清沼呢,她是那种见色起意的女人吗?看到个清俊的男子就要心动?怎么可能?

可是这快要跳出喉咙的心是怎么一回事?还有这莫名其妙的熟稔感,她总觉得自己认识宋清沼。

“我……”殷淑君好容易逮到嘲笑她的机会,正准备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谁又不长眼看上宋清沼那棺材脸了,快说来让我乐一乐。”雅间的竹帘被人掀开,进来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着一身绯衣,额前垂着片薄薄齐刘海,小脸有些婴儿胖,本该是极甜美的模样,可她却生了双细长的丹凤眼,凭添郁郁之气。

不去看宋清沼,明舒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她努力将注意力摆回正道上,望着来人不语。

殷淑君已经亲自迎上前去,只道:“你可算来了。”

那少女将手中暖炉交给下人,只令他们站在雅间外候着,自己进来,打量着雅间勾唇道:“这雅间……”又看看桌面的点心,“这吃食……花你不少钱吧?不像你的作派啊。今儿是把你的嫁妆银子给掏出来了?”

殷淑君没好气地要反驳,少女已走到雅间内,目光又扫过明舒:“哟,你还带了旁人过来?不是与我私约呀?怪没意思的。”

她说话间坐到桌旁,挑剔的目光依旧流连在明舒身上,身上那股子郁气越发浓厚。

“知道你瞌睡给你送枕头来了。”殷淑君知道她的脾气,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向二人介绍起来,“明舒,这位是我的闺中密友,章怀郡王家的闻安县主。闻安,这是我新结交的好友陆明舒。”

明舒和闻安同时望向殷淑君。

明舒:谁和你是好友了?

闻安直接开口:“你不是说只和我一人做闺中密友吗?”

殷淑君咳了咳:“我想替你分忧,所以引荐人才来了。”

闻安又望明舒,不悦道,“你把我的事同她提了?”

“那倒没,你不点头,我哪敢。”殷淑君边说边用手肘撞撞明舒。

明舒倒了杯茶,规规矩矩送到县主手旁,道一声:“县主润润喉。”

闻安才哼了哼,微眯的眸透着浓浓不信任:“谅你也不敢。你说她是人才?我可看不出来,喜欢宋清沼的能是什么人才?”

她对此嗤之以鼻。

楼下传来喝彩,掌声雷动,明舒歪头望去,似乎宋清沼对了个对子,引得满堂欢,连二楼都有不少姑娘起身含羞而望。明舒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笑道:“县主为何如此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人喜爱女子貌美,女人不能欣赏男人容颜吗?我观宋郎之颜,与我瞧见一方良玉,心生欢喜又有何不可?难道县主不喜欢看英俊的小郎君?”

“……”闻安大概第一次遇上有人如此直言不讳,一时竟未能接上,不过总算正眼瞧了瞧她,忽作一笑,“这话我倒爱听。殷娘,你倒说说,她有什么才干能替我分忧。”

殷淑君便坐到她身边,细细说起殷良君的事来。

三个姑娘就围在圆桌旁,喝着茶,吃着果子,聊着殷良君……楼底下的雀跃喝彩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年轻的少年郎君,吸引不了她们。

“我早就与你说过,你那庶妹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偏不信我,呵,活该!”听完前因后果,闻安冷笑,“也就是你这个蠢的,被这么欺压了两年。送去庄子?斩草除根懂吗?这样的人要落我手里,我保证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说着捏碎手里的丹果糕,红色沾到指尖,她仿若无事般拿出绢子细细拭净。

殷淑君这么个骄纵任性的姑娘,在闻安县主面前,竟乖得像只猫儿,明舒见了不由咋舌,这县主是什么手段的人物?她好奇。

“郡王家里姬妾多,她的庶兄弟庶姐妹一大堆,平日里妻妾争宠姊妹夺利不断。”殷淑君就在明舒耳边偷偷一语。

明舒了然——难怪,泡在染缸里练大的,和殷淑君这傻孩子不一样。

“县主手段了得,似乎……没有明舒用武之地。”明舒便道。她只当殷淑君想将她推荐给闻安帮她后宅争斗。

闻安垂下眸,思忖良久才道:“也罢,瞧她也是个聪明的,女人总比男人心细些。死马当活马医,殷娘,你给她说说吧。”

殷淑君得了闻安的准话,这才向明舒解释起来:“县主不是愁后宅之事,她忧的是她那门亲事。”

闻安县主自小就已定亲,对方是门户相当的人家,永庆候谢家的世子谢熙。二人也算打小就相识,旁人眼中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般的情份,结亲是喜闻乐见的结果。谢熙为人温和,才学出众,品性亦十分端正,是绝佳的夫婿人选。

曾经,闻安也如此认为,她很满意这门亲事,也很喜欢谢熙,多年来都以谢熙未过门的妻子自居,只待年岁一到就嫁入永庆候,予她为妻。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她却越发觉得谢熙的冷淡疏远。他待她虽然依旧谦和有礼,但礼貌与疏离,有时不过一线之隔,她能察觉到其中的差别。

他们是众所皆知的未婚夫妻,就算守礼避嫌,也总该有些小儿女间暗涌的情愫互动,然而谢熙和她没有,或者说,只是她一头热,谢熙从未表示过。

到如今,离二人成婚之期,只剩一年时间,可闻安越发对这门亲事,对谢熙没了信心。

“恕明舒直言,高门贵户的亲事大多依门第而结,极少听凭男女感情,多少夫妻成婚互不相爱,浑噩过一世,县主与谢公子亲事已定,他对你钟情与否,好像并不能改变这桩婚事。”

明舒不知道闻安想要自己查什么。

“你不懂,若他心中无情,既不钟情于我,也不喜欢旁人,我反倒愿意嫁去。感情嘛,婚后再培养也成。但我怕只怕他心系旁人,到时我嫁去他家,落得个无宠无爱的下场,就像……我娘一样。”闻安说着眉眼垂落,郁郁之色又添几分薄愁。

殷淑君便又向明舒解释:“不瞒你说,郡王在娶妻之前有过一位十分心仪的姑娘,曾为此人大动干戈,可惜终究屈服于家里,最后娶了闻安生母为妻,那姑娘没多久郁郁而终,郡王亦心中大恸,后来所纳姬妾均神似那位姑娘,且冷落正室多年,至使郡王妃常年郁郁难欢。”

这……明舒也不知该叹郡王痴情,还是该骂他薄幸了。

“你想查谢公子在外是否有意中人?这事应该不难呀,派人跟踪他一段时日不就知道了。若是在外有人,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已经派人跟了近半年,那帮废物,什么也没有查到。”闻安说着气起来。

跟了半年,没查到谢熙对哪家姑娘上心,也没查到他有外室,甚至连勾栏瓦舍都从不涉足,除了与几个要好的友人偶尔饮酒作诗外,就是读书。

“县主,你查了这么久却无果,就证明这位谢公子确是品行端方之人,他就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想查出什么来?”明舒有些哭笑不得,觉得闻安县主应该是受父母的不幸婚姻影响导致心里阴影了。

“你不懂。”闻安却抬眼看她,眼里无一丝迷茫,“并非我敏感多疑,我心仪于他,自然会关注他,他那些细微的变化,我感觉得出来。”

明舒捏捏眉心:“县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可以帮你查,但是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查出什么来。”

“无妨,你且放手去查就是,查没查到,我都认。殷娘推荐的人,想来不会诓我。”闻安道。

“既如此,明舒便尽力一试,只是这……”明舒看了眼殷淑君。

亲兄弟明算账,她们应该懂吧?

闻安勾唇一笑,叫进丫鬟,取了一锭银子按在桌上:“这是定银,事成再给一百两。若是你能查到什么,我翻倍。”

一听银子,明舒眼睛大亮,飞快取走定银,暗暗掂了下,约有十多两。

“放心吧,县主,明舒肯定替你分忧。” 对着金主大人,她那笑都不一样了。

谈完正事,明舒忽然又想起一事,喃道:“谢熙,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才刚同你说过的,金榜热门第二位,就是谢熙。喏,今儿他也来了,站在宋清沼旁边的就是他。”殷淑君说着让开位置,冲楼下使个眼色。

明舒这才注意到宋清沼旁边还站了个蓝裳男子,模样也算俊朗,是位谦和的公子,不过有宋清沼珠玉在前,再加上先前时常对着阿兄的脸,明舒心内毫无波澜。

楼下的诗会已经在明舒三人的闲谈中结束,毫无悬念,诗魁花落宋清沼,现在他正被人簇拥着恭喜。

“走吧,咱们下楼。”闻安率先站起,冲明舒勾勾手,“你虽然眼光不怎样,看上宋清沼那棺材脸,不过我挺喜欢你的,也罢,给你些利头吃吃,跟我来。”

殷淑君满脸看好戏的表情挽着明舒的手往楼下跑。

明舒满心迷惑——利头?什么利头?

楼下,宋清沼与谢熙已经摆脱众人出来,谢熙也恭喜他:“宋兄,还是你技高一筹,谢某甘拜下风。”

“世子过奖,清沼不才,多亏诸位承让才能夺魁。”宋清沼脸上仍是淡淡,并无多少喜色。

“你就别谦虚了,你的本事,我能不清楚?这届的举子,就没压得过你的。”谢熙又道。

宋清沼却摇了头:“不,有一个人,若不出意外,会是我的劲敌。我一直想会会他,却始终没机会,今晚本当他会来此,我才前来参加,没想到……”

“你说的,可是江宁解元,陆徜?”谢熙缓缓道出一个名字。

宋清沼刚要回答,便听身后响起一声清脆叫唤。

“表兄,世子哥哥。”

宋清沼一转头,便瞅见璀璨灯火下走出的三个美娇娘。

明舒有点傻眼,心脏又不太争气地跳起来,殷淑君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忘记同你说了,镇国公府是郡王妃的娘家,宋清沼和闻安的表兄妹!”

“……”明舒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