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章 阵中看符

符临再次掩卷,长叹一声,“皇甫先生怀才不遇,晚生了几万年啊。”

符箓的种类多达数十万余种,小至修椅、铺床、照明这种日常琐事,大至开山、填海、战争等等国家要务,无所不包,皇甫养浩的书中只摘录了一百七十四条,既非因为它们最强大,也不是由于奇特,而是他在写符时偶有心得就顺手写下,粗看时杂乱无章,细读之下却能看出符箓师的秉笔之道。

身为符皇后裔,符临必须同时学习符箓与兵法,他更偏爱前者一些,虽然算不上出类拔萃,看过的书、拜过的师父却不少,第二遍读完书卷之后,发现自己对符箓的了解如此之少,对皇甫养浩顿生无穷敬仰。

两人也算是相识多年,皇甫养浩脾气暴躁,对这位不得势的皇孙却比较客气,但是很少与他谈论符箓,想是觉得符临还不算此道中人,不愿浪费口舌。

即便是现在,连读两遍之后,符临仍然很难理解其中一些说法,但还是深感震撼,觉得从前的符箓全都白学了。

“符箓初从道统分离出来的时候,种类两三万,皆是修行之术、战斗之法,龙宾会成立的头三千年,将符箓种类增加到十五六万,几乎所有重要的写符规则都是那时确立的,此后几万年里,符箓种类还在增加,却都是修修补补,罕有创新,至于写符规则更是固若金汤,无人敢易分毫。”

想认识皇甫养浩的伟大,就不得不提起龙宾会的历史,符临说得来劲儿,听者却不感兴趣,慕行秋没吱声,性情改变的守缺冷冷地道:“你说的这个人另辟蹊径,创建了更具威力的写符规则?”

“呃,不能这么说,写符之法乃是前代符箓师花费多年心血确定的规则,如山岳之根基,动不得,皇甫先生能在半山腰处做些变通,已属大不易。”

“能活下来才是大不易。离我远一点,别在我耳边聒噪。还有你们,去通知谷里所有人,半个时辰之内完成吃喝拉撒,然后都给我站位布阵,昨天的水攻提前了,今天的木攻也难说。快快,现在可不是放松休息的时候。”

守缺问都不问就夺走了指挥权,十几名追随者惊讶地看着她,又看向慕将军,见他未提异议,于是遵命去组织凡人尽快布阵。

符临讪讪地退到一边,守缺又对慕行秋说:“你还行吗?”

在别人听来这是在问慕将军身体复原得怎么样了,慕行秋却明白这是在问他是否能够主阵,试着运转内丹,它们还是慢悠悠地旋转,不肯提供更多法力,于是摇头,“你来主阵吧。”

守缺不客气地走上土台,“你们两个就站在这里,符箓这种东西玩玩就行了,待会我说布阵的时候,你们都得老老实实听从命令,明白吗?”

慕行秋和符临同时点点头,一块站在土台附近。

“慕将军真的……”符临瞥了一眼正在土台上走来走去琢磨布阵细节的守缺,没敢说下去。

“弱者之道并不专仰一人,她能做好。”慕行秋说,其实只要是此前参与过布阵的人,都有资格当阵主,但是法力越深厚、意志越坚定者,主阵的效果越好,这两点守缺都是最强的。

不少人都看到了土台上的守缺,颇感意外,又瞧见慕将军还站在土台附近,这才放下心来,守缺当众施展过不少法术,还带回来大量凡人,受到的支持仅次于慕将军,尤其是山谷中妇孺众多,对她更感亲切。

慕行秋对符箓仍然感兴趣,符临小声讲述,守缺再没有插言。

“笔、墨、纸、人,符箓为鼎,此四者为足,缺一则不稳,缺二则不立,缺三……”符临感到后脑勺一阵寒意,也不回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敢再提“缺”字,咳了两声继续道:“四足各有其用,以道为喻,人为道士,墨为泥丸宫,纸为绛宫,笔为下丹田……”

符临先说了一通符箓的基础知识,这些东西都不可更改,皇甫养浩作为写符师,专攻的是墨。

“符墨种类不下千种,每一种的写符效果皆有不同,某些符箓必须专用某种符墨才能发挥全部威力,比如……算了,先不说这个,皇甫先生于制墨之道心得颇多,书中所载大都与此有关,他想到一个巧妙的办法,可以提前将一道符箓直接融入墨中,以此墨写出的符箓就同时拥有两种功效,所谓一笔两符是也。他用凡人之血制墨的时候加入了护身之符,用到赵宗师之血的时候却没有,所以顶天立地符祭放的时候,我们没事,而赵宗师受伤。唉,我误解皇甫先生了。”

慕行秋回想皇甫养浩当时的种种神情,觉得写符师更可能是太珍惜宗师之血,不敢随意在墨中加入其它东西,可他已经死了,实情如何,永远也不可能说得清。

半个时辰之后,山谷中的凡人开始围成一圈圈站位,接连几天应对五行之劫,他们都已非常疲惫,可是一想到还剩木攻与道火之攻,都不敢叫苦怠慢。

阵成之后就不能随便说话了,守缺比慕将军更严厉,符临意犹未尽却不敢抗命,将书卷还给慕行秋,指出几条符箓,请他重点观看。

慕行秋最先看的是顶天立地符,皇甫养浩对此符的点评较多,先是感叹血墨难得,似乎对禁令颇不以为然,接着是分析符箓的优劣,在他看来,顶天立地符最大的特点是传播广泛,威力却不尽如人意,他想出几种改进方法,能够大幅提升威力,只是得不到实践机会,难以证明方法是否有效。

顶天立符与一般符箓不同,不是一道符,而是四十四道符,分别写在鼎身四面上,依次而写,同时生效,已有高深法阵的意思。

慕行秋从符临那里要来几张纸符,他现在的法力很少,祭符手法粗糙,身上又没有祭火神印,因此效果很差,那些纸符在他手中嗤的一声化为灰烬,刚露出一点形态就消失不见,有一张还差点将他的袖子点燃。

周围的凡人敬重慕将军,觉得他的一切皆有深意,不敢乱做评判,符临见他笨拙,欲言又止,最后干脆扭头不看了。

慕行秋祭一张符,看几页书,慢慢摸清了写符与祭符的脉络,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想法。

他与世间的一般符箓师和修行者都不相同,关于法术的记忆几乎全部丢失,因此在他心里没有任何现成的规则,符临以为不可更改的根基,对慕行秋来说却没有那么稳固。

皇甫养浩在符箓的半山腰做了一些改动,足以令世上所有的符箓师惊讶甚至恐惧,慕行秋却顺着写符师的思路往深处观看,觉得某些基础规则似乎也可以动一动。

他在那里沉思默想,守缺已经布阵完成,开始掬土成像,一一摆在周围,她的法力比锦簇强大得多,变出的神像个个精美,像是从瓷窑中烧出来的,四周凡人分享她的法术,手中神像也比之前好许多,起码眉目清晰、形态完整。

午时一刻,众人正感疲乏,开始小声发出抱怨时,慕行秋突然收起书卷,对土台上的守缺说:“来了。”

“哪一个?”

“五行之劫。”

慕行秋对法术的感受力大幅下降,但没有完全消失,他察觉到空气中的铺垫法术有互相聚集的趋势,因此推测木攻将至。

守缺举起手中的神像,也想模仿慕将军说点什么,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字词,最后大声道:“活着总比死好,人人拿出吃奶的劲儿来,咱们就能顺利度过木攻之劫,谁也别偷懒,若是被我发现,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有意是无意,通通丢出山谷,让你自生自灭!”

新阵主没有慕将军的威严、庄重与慈悲,可她的强横却也有效,众人齐称“不敢”,全都抖擞精神,专心备战。

守缺特意多看了慕行秋一眼,见他手里也握着泥土化成的神像,才满意地嗯了一声。

地下传来声声鼓响,好像有一支大军正要破土而出,虽然经历过四次大劫,众人还是脸色微变,感到自己渺小无力,对阵法的信赖更加深切,心中还有一些担忧,只怕守缺主阵不如慕将军纯熟。

山谷中的第一道木攻出现在边缘的山坡上,那里堆满了前几次五行之劫中倒下的死树,谷内的草木早已被铲除一空,也都堆在四周。木堆里突然蹿出一棵大树,如同泉水喷涌,瞬间长到几丈高,很快,大量新树接连长出,全都枝叶繁茂、花团锦簇。

只要别凑巧站在树长出来的地方,这些树看上去没什么危害,可是众人都有经验,谁也不敢大意,与阵主一块念诵“我为”之句,严阵以待。

那些新树长得快,枯得也快,不到一刻种,花叶飘散,枝干萎顿成灰。数不尽的花叶飘而不落,逐渐扩散,它们才是木攻的武器。

谷外刮来一阵邪风,绕着圈扫荡,越来越强劲,就是不肯离开,卷入大量花叶,将谷中凡人团团包围。

守缺哼了一声,“老道还真是阴险,竟然跟五行之劫联手出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