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王站在一座小山上,眼前的战争对他来说是一场正在摆席的盛筵,他已经准备好了筷子、羹匙和碗碟,食欲高涨,就等着时机一到大块朵颐、痛饮美酒。
巨大妖身的周围再没有其他妖族,所有士兵包括用力过度疲惫不堪的妖术师,都已经被送入战场,他要独享大餐。
人类的阵地飞来一只巨人,舍身王一点也不意外,浮海城既然敢于应战,就必然有所依仗,黄符军若是一无所恃只是前来送死,他反而会感到失望。
相隔十几里,巨人抬起手臂施放出一条水晶龙,他的块头虽大,身上穿着厚重的甲衣,更擅长的却是法术。
水晶龙里密布着成百上千条小法术,像极了道统的五行法术,从前的舍身王只能看到一条模糊不清的光晕,现在却能清晰地辨识出一切细节。
“道火不熄!”高达数十丈的舍身王发出的声音像滚雷一样传遍战场,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嘲笑已成为过去的强者了,“它不像从前那么挑剔,愿意在任何生灵体内燃烧了。”
一条长长的水晶蛇迎向巨人的法术,颜色略浅,个头却一点也不小。水晶龙高高跃起,将水晶蛇引入云层之上,展开了激烈的厮杀,从它们体内飞溅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一道道绚丽的法术。
道统法术原本朴实无华,一旦失控之后,法力外泄,造成的景象却比散修法术更加多姿多彩,仿佛在空中爆炸的彩虹。
地面上的士兵看不到,他们在专心杀戮,即使抬起头,看到的也只是厚厚的烟雾。
第二道水晶龙飞来了,绕了半个圈子,尽量避开战场上空。
舍身王觉得很有趣,到了这种时候,对方居然还要顾及士兵的生死,不想让失控的法术落在他们头上,“人类必然灭亡。”他想,在这个混乱而残酷的世界中,慈悲即是送死。
更多的龙蛇加入战团,舍身王发起了反击,故意让水晶蛇穿过战场,丝毫不在意它们杀死的是人类还是妖族,当看到水晶龙也被引入战场之后,他放声大笑,嘲笑人类的脆弱与虚伪。
水晶龙蛇达到三四十条之后,同时控制这些法术就比较困难了,最初施放的法术早已千疮百孔,这时开始一条接一条地灭亡,里面蕴含的小法术一半如雨坠地,一半如群鸟飞升,最后在闪光与爆炸声中彻底消失。
巨人施展了一次瞬移,在如此复杂的战场环境中跨越空间,是一次不折不扣的冒险,当巨人出现在舍身王妖身面前时,身上的玄甲已经七零八落。
“原来你早有准备。”舍身王射出三条水晶蛇,没有攻向敌人,而是纠缠在一起,变成了一柄红光闪耀的巨剑,“来一场兽妖的战斗吧!”
两具山峰一样的庞大身躯互相冲锋,但这不完全是兽妖的肉搏,舍身王手里有大剑,鱼龙阵巨人的双手迸发出强烈的光芒,他们仍主要以法术进攻,只是距离更近、冲击力更强,对战场的影响却最小。
大剑砍来,鱼龙阵巨人右手托住剑身,向前一步,左掌带着光芒击向舍身王。
舍身王没穿盔甲,身上的黑袍非丝非棉,更像是一层浓浓的云雾,事实上,他的整个妖身都像是云雾,巨人手掌伸进了体内如入虚空,舍身王侧身一闪站在巨人身边,看到了对方肩膀上的小人儿。
“星落六重还是七重?渺小的人类,你们已经创造了奇迹,可是没什么用处。”舍身王一边说一边挥动大剑劈砍,庞大的身躯飘忽不定。
鱼龙阵巨人的反击屡屡失效,只能全力防守,用两只发光的手掌格挡大剑,每一次碰撞都能激发出数不尽的火星。
站在巨人肩上的辛幼陶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周围的风像火炉一样炽热,成千上万的火星在周围飞舞,每一粒火星都是一道法术,需要他施法击退。
“舍身王,你在给自己和妖族挖掘坟墓,魔族获得肉身大祭的力量之后会更加残暴。”辛幼陶希望能让舍身王稍稍分心。
黑色的身躯像旋风一样在巨人身前身后来回出现,他大笑,因为人类不只弱小、虚伪,还很愚蠢,“看来你花了一些心事,竟然知道肉身大祭,可你错了,这与魔族无关,这是我的盛筵、我的力量,全都属于我!”
辛幼陶恍然大悟,他还以为舍身王在为魔族服务,原来是要自己截留肉身大祭的全部力量,可他还是不明白,舍身王此举必然得罪望山的魔族,以后要靠什么自保?妖族若是不喜欢魔族,为什么先要毁灭人类?
舍身王越来越占据上风,忍不住想要炫耀自己的宏伟计划,“愚蠢的人类,只有你们还蒙在鼓里,睁开眼睛吧,这不是魔与道、妖与人争锋的时代,族类之间的战争十几万年前就已结束,不会再次重复,即将到来的将是神灵世界!”
辛幼陶不懂什么叫“神灵世界”,舍身王的妖身突然间又长高了十几丈,大剑随之增长,这一剑势如天崩,巨人举起双手接住剑刃,全身微微颤抖,他已用尽全力,还是比舍身王弱了几分。
舍身王盯着那个小人,知道对方的身份,却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所有人类都同样渺小,“时候到了,就让我来宣告新世界的到来吧。”
舍身王仰起头,吐出一口气,很快与空中的乌云融为一体,然后他继续道:“即将到来的世界里,没有数量庞大的人类,也没有妖族,甚至没有魔族,只有少数几位神灵:望山三万棵星云树产生的不是三万魔族,而是寥寥几位,最多不超过十位,道统也一样,当道士重返世间的时候,将只剩下极少数人,我猜是九位,对应所谓的九大道统,而我,将是另一位神灵,妖族与人类供养出来的唯一神灵!”
辛幼陶觉得舍身王已经疯了,轻轻擦了一下胸前的神像,通知近百里以外的姐姐:可以下令祭出最后一张符箓了,肉身大祭已经开始。
舍身王吐出的一口气就是肉身大祭的开始,满天乌云缓缓下降,就在他说出“唯一神灵”时,乌云骤然坠落,像一大块冰,砸在方圆数百里的地面上,地面摇晃,浓烟滚滚升起,比乌云最初的位置还要高出一大截,转化成新的云层。
乌云本身没有杀伤力,它激起的是恐惧与杀戮,不分人类与妖族,也不分战场与后方,即使是留在城内的老产妇孺,也产生了压抑不住的冲动,他们还不至于互相残杀,却纷纷走出城门,或是赤手空拳,或是手握棍棒,也要去参加战斗。
对鲜血和杀戮的渴望让他们的牙直痒痒。
辛幼陶看不到这一切,低头瞥了一眼胸前的神像,心里稍有些着急,在他脚下,鱼龙阵巨人在发出嘎嘎的响声,肉身大祭对组阵的七千名散修也产生了影响,等到杀心再盛,阵法就将崩溃。
“没人能阻止我。”舍身王仍然仰头冲天,吸入一口乌云,随后又吐出一口气,已经升到顶点的乌云迅速下坠。
这是一个周而复始的过程:乌云砸地,激起更多的杀戮,浓烟升起,带走一部分力量……
“皇京只是开始,浮海城让我强大,最后我将在踏浪国成神,到时会有更多的妖族与人类献祭,更多!蝼蚁也有蝼蚁的用处!”
辛幼陶几乎猜中了一切,可还是低估了舍身王的野心,这只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半妖之王,为了获得永生愿意牺牲一切生灵,包括妖族。
吸入乌云之后,舍身王的妖身再次扩大,在他的体内出现数十颗大小不一的光点,均匀地分布着,等他吐气,光芒逐渐暗下去。
辛幼陶焦急地等待着,舍身王没有针对他施法,并非大意也不是手下留情,而是不屑,而且觉得他还有点用,辛幼陶心里生起一股火,也受到肉身大祭影响。
终于,当第二股浓烟升到顶点化成乌云,舍身王正要再次吸入的时候,辛幼陶胸前的神像发光了,他看了一眼巨人的侧脸,冷酷无情的巨人,小青桃就在里面,他依然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却依稀看到她的容貌。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舍身王,突然明白一件事,慕行秋能做出种种扭转战局的奇迹,并不是因为更强大、更独特、更勇敢,那只是走投无路时的必然选择,眼前惟有一条路,只能纵身一跃,然后在坠向死亡的过程中自救。
辛幼陶纵身冲向舍身王,在黑袍外面稍受阻挡,然后整个钻了进去。
仰头冲天的舍身王没有在意,对于他的庞大身躯来说,小小的人类比蚊蝇还小,而且他有别的烦心事:被大剑压住的巨人力量猛增,似乎就要发起反击,与此同时,舍身王刚刚吸进的这团乌云里面,蕴含的力量却大幅减少。
这不应该,有哪里不对劲儿,舍身王目光投向战场,乌云正在下降,肉身大祭还在继续,可是在烟雾缭绕的战场里,亮起成片的小光点,好像天塌的时候将群星遗留在了地面上。
舍身王一眼就看到了在众多普通光点中快速移动的淡蓝色光点,它正向妖身飞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