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问得突兀。
时月一开始还以为他不是在跟自己讲话,直到眼睛四处瞟了眼,发现寝室里除了他们两个,确实没有别人了。
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看过去。
没想明白,她和陈叙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以前也并没有听说,迟晏冬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也可能是因为他今天生病,心情不太好?
时月重新低下头,低低“唔”了声,并没有对陌生人倒苦水的习惯,因此,只是朝他笑了一下,就出了门。
这段记忆时月本来都忘记了,但此时迟晏冬一身浅色家居服出现在她面前,那些泛黄的时光忽地就猝不及防地,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朝她袭来。
原来,她和迟晏冬,还有过那样的交集啊。
难怪,那日她问他是否认识陈叙,他说宿舍里的人都在打赌她和他什么时候分手。
现在想来,也许打赌是假,他大概也是想到了那天傍晚的事情,故意揶揄她呢。
时月抬手摸了摸鼻尖。
整个房子里暖气打得很足,她白净的脸上很快就被热气腾出一片红晕来。
宿醉醒来,意外地没有头痛。
裴子川双臂抱怀,神情八卦地上下扫视了时月一会,转头又去扫视迟晏冬。
他手肘弯起,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你们俩昨晚——”
“我们两个昨晚什么也没发生,很清白!”时月怕他说出什么虎狼之辞,抢先一步说道。
裴子川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我又没说你俩不清白。”
“……”
裴子川换了个姿势站立,颇显中二地朝她抬了抬下巴:“外婆让我来叫你回家吃饭,我哥改航班了,大概今天上午十点多的大巴到客运站,吃完饭一起去接他?”
时月愣了愣。
喝酒误事,她竟然忘记今天裴子洲会过来。
她点了点头,回房间将自己的羽绒服拿出来穿上,去玄关处换鞋子的时候,看到迟晏冬双手闲闲地插在兜里,依然一副懒散姿态在原地站着。
男人侧脸对着他们,他身形修长,肩膀宽而薄,身体的线条很漂亮。
时月有时候觉得迟晏冬的气场很奇怪。
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那种人群里的焦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存在。
但是,这几次的相处,她却时常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常常像一个透明人一样,等她忙完一圈之后,才恍然意识到——哦,原来他也在啊。
想到这里,时月不禁摇了摇头。
透明人——
她怎么会这么评价迟晏冬?
她绑好鞋带,临走时,才双手扒着门框,朝迟晏冬摆了摆手:“昨晚麻烦你了,再见。”
然而,一个小时后,她又重新出现在了迟晏冬家门口。
时月双手扶着额:“这样真的好吗?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跟他借车子了。”
裴子川在一旁说风凉话:“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时月,“你不会觉得这样脸皮太厚了吗?”
裴子川:“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脸皮厚了。而且,我哥说他带了两个箱子,还是开车方便些吧。”
“但是……”
时月正纠结,面前的院门忽地被人从里面拉开。
迟晏冬惯常一身大衣,头发看起来应该特意打理过,刘海依然半耷在额前,被梳成了三七分的样子。
一小截明净而饱满的额头露出来,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几分。
打开门后,他便继续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袖,直到感觉到面前气氛不对,才漫不经心地抬起眼。
时月和他视线对上,有些尴尬地笑了下。
迟晏冬眉梢稍扬:“有事?”
“没……”
裴子川在旁边大声盖过她的声音:“有!”
时月:“……”
迟晏冬抱着臂,懒散地倚在门边,淡声问:“什么事?”
时月抬手挠了一下自己耳后皮肤,温吞道:“我们不是要去接人吗?所以,想问你今天用不用车?”
迟晏冬瞥了她一眼,习惯性地蹙了下眉,嗓音缓下来几分,语气清淡道:“要用。”
“哦。”时月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莫名从他的声调里听出来几分浅浅的叹息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怕他觉得不好意思,安抚道:“没关系,我们打车过去也可……”
话说一半,迟晏冬忽然掀了下眼皮,打断她道:“你们去哪里接人?樱川北客运站?”
他走近了些,时月又闻到了他身上干净清冽的香水味,除此之外,还有一丝极淡的,浅得几乎闻不见的烟味儿。
时月喜欢烹饪,因此,嗅觉也比别人要灵敏几分。
“对的,是北客运站。”她随着他的动作转过身。
迟晏冬沉吟片刻,手指伸进大衣的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来,淡声道:“顺路,一起吧。”
他们九点钟出发,只用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北客运站。
时月被裴子川推到副驾驶座上,转头摸出安全带给自己系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喝了太多酒,时月隐隐觉得迟晏冬今天的状态不太对,人看着冷淡了好多,不太想搭理人的样子。
她看他心情不佳,也没有刻意去找话聊,她单手托着腮望向窗外,没来由地,却想起她暗恋裴子洲的那些时光来。
其实比起裴子洲,她和裴子川的交集显然要更多。
他们三个的年龄好像一个非常标准的、层层递进的阶梯。
她比裴子川大三岁,裴子洲则比她大三岁。
她刚刚步入青春期那会儿,一些关系比较好的女孩子,几乎人人都有一个喜欢的人。
她当时看着教室里那些虽然跟她同龄,但显然还十分幼稚的男孩们,一点动心的感觉也找不到。
晚上回到家里,她坐在灯下写日记。
-所有人都有喜欢的人了。
-那她也一定要找个人喜欢才好。
春心萌动的喜欢,好像是青春期带给大家的并发症。
在大家的心里,有喜欢的人,同时意味着和孩童时期的自己告别,而准备开始成为一个大人了。
时月日记写到这里的时候,妈妈唐韵突然从外面敲响她的门。
她趿拉着拖鞋去开门,才发现正在外省念大学的裴子洲回来了。
念大学后,他变得好看很多,个子抽高了,人也瘦了,之前时月听裴子川说过,他在学校里,很受女生们的欢迎。
他长得不算特别好看,但往那儿一站,却莫名格外显眼。
他剃了寸头,皮肤是很健康的小麦色,同人讲话时,总夹杂着三分风流笑意。
——是坏男人。
十六岁的时月这样评价裴子洲。
而十六岁的小少女,真的很难抗拒这种“坏男人”。
那之后,时月日记的主题就变成了“裴子洲”。
如果非要深究,她到底有多喜欢裴子洲,也并不见得,很久以后时月回想起当时的片段,感觉她更多的,是迷恋一个名为“裴子川”的意象。
她创造出来的,一个能够被她长久喜欢着的,完美意象。
但是,正如她昨晚同迟晏冬说的那样——她会演。
演她很喜欢裴子洲。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人和她有过同样的经历。
她演得很投入。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的目光就从未从他身上移开过。
他同别人谈恋爱了,她会吃醋,会黯然神伤。
有时演得久了,她甚至自己都分不清她究竟是真的喜欢裴子洲,还是在习惯喜欢裴子洲了。
时月叹了口气,从回忆里抽神,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来了樱川最为繁华的一条街道上。
早高峰的时间点,有点堵车。
时月刚吃完饭,大抵因为今天神思疲倦,她坐在晃动的车厢里,久违地体会到了晕车的感觉。
她皱了皱眉,手指按在喉咙上,弯腰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出来。
低眼,瞧见迟晏冬的手指正好搭在上面。
男人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冬日上午的天光似将他指腹都照得透明。
他的衣袖朝上卷了几分,露出的手腕上戴了一枚造型感十足的劳力士绿水鬼。
他平日里的手表都相对较为低调,这还是时月第一次见他戴这样张扬的手表,不由得多注意了几眼。
正发呆,冷不丁迟晏冬忽地将车子停下,时月的身子被惯性撞得往前一晃。
紧接着,她望见他停在纸巾盒上的那只手,蓦然朝上移了几分,然后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臂。
他握得用力,手背上青筋鼓起。
待她坐稳后,他才收回手,目光对上她略显茫然的目光,眉骨稍抬:“发什么呆?”
时月哪好意思说,我在想你今天怎么戴了枚那么骚气的表——因此,只好欲盖弥彰地道:“在想,好久没有见子洲哥了。”
“……”
迟晏冬未对她句话发表任何的看法,他眉心微动,敛目,甚至,还极短促地笑了下。
他的笑声很轻,时月摸不清他什么意思,正要发问,迟晏冬却忽然侧身,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停了半分钟,时月旁边的玻璃倏尔被人从外面敲响。
她转身,降下车窗。
车外冷风簌簌。
迟晏冬敲完车窗后,就直接离开了,只留给她一道冷淡背影。
时月愣了愣。
手机在这时响起。
小师叔:【进去送个东西,二十分钟内回来。】
“……”
小城的清晨有些清冷。
迟晏冬慢悠悠地发完微信,径直走到旁边一个电玩城门口,弯腰,拉开卷帘门走进去。
电玩城门面看着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
这个点还没到营业时间,迟晏冬一进门,就感受到里面一阵扑面而来的凉气。
徐未名搬了个小马扎正坐在大厅里捣鼓他新入手的摩托车。
他平日里除了开店以外,也会接一些改装车的生意。
他像是已经在这里等了迟晏冬很久,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只是问:“怎么来这么晚。”
迟晏冬手肘撑在柜台边,随手摸起他桌面架子上的蜘蛛侠的乐高手办在手里把玩,居高临下看着他:“才九点多。”
“哦。”徐未名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妈的,看错时间了,我今天起也太早了。”
他说完,就直接将手里一个钳子撂地上,躬身,从柜台里面摸过一包烟来,开口对着迟晏冬。
“不了。”迟晏冬侧头看了一眼,从蜘蛛侠身上抠出一个小零件下来,神色冷清道,“等会儿还要开车。”
徐未名笑:“抽烟耽误你开车?烟驾啊?”
迟晏冬侧睨他一眼,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徐未名觉得很稀奇:“你自从大二那年学会抽烟之后,什么时候讨厌过烟味儿?卧槽,车上坐的谁啊?怕人家闻到烟味儿不喜欢?”
他八卦之欲熊熊燃烧,说着,就抬起腿,一副要出去看看的姿态。
迟晏冬手臂闲闲搭着柜台站着,一点也没有被他威胁到的样子,神色闲散地看着他。
果然,徐未名走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问:“时月啊?”
迟晏冬垂眼,将从蜘蛛侠身上抠下来的零件重新安上。
他个子高,手长得也大,原本看着并不算很小的一个手办,在他手里却仿佛变成了儿童玩具。
迟晏冬随手将蜘蛛侠丢一边的手办架上,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
徐未名愣了愣,大抵也没想到自己瞎猜的能猜中,将烟从嘴里拿出来,惊悚道:“该不会真的是她吧?”
他的表情很夸张,语气也夸张。
迟晏冬扯了扯唇角,显然无意和他在这个话题上多说,问道:“你找我来什么事?”
“哦。”徐未名这才想起正事来,“是这样,我有一个学姐的妹妹,她听说我认识你……”
徐未名挠了挠头。
原本这话还好说,但听到迟晏冬说时月现在正在他车上。
这让他还怎么说?
他一段话说得万分心虚,才讲到不到三分之一,突然听到柜台边的男人轻啧了声。
徐未名的说话声立马停了下来。
“你闲的?”
迟晏冬淡觑着他,抬手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站直,双手懒散地抄进裤兜里,根本懒得给徐未名解释的时间,背身朝他摆摆手,声线散漫地道,“走了。”
他说完,想到什么,脚步停住,又走了回来,慢悠悠将徐未名柜台上最后一包彩虹糖给顺走了,一点也不客气地装进自己口袋里。
徐未名:“……”
“阿晏。”徐未名看着他,突然问,“你今天心情不好?”
他这话问得突兀。
迟晏冬脚步微顿,勾头,像是笑了下,唇角弯起一个颇显嘲弄的弧度来,侧目看他,稀奇道:“这么明显?”
“挺明显的。”徐未名说,“说说?”
外面卷闸门只拉开一半,上午的天光并未完全照进来,屋里虽然开了灯,但光线还是略显颓靡。
迟晏冬垂着眼,停了须臾,像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的手指在口袋里的彩虹糖盒子上心不在焉地轻点着,修长身影被一道金属门板切割成了昏晓分明的两道线。
“昨天晚上——”停了好久,他才慢腾腾地开口道,“时月喝醉了。”
他这个开头很劲爆。
徐未名搓搓手,跃跃欲试看着他:“然后?”
迟晏冬说:“喝得很醉。喝完了600ml的枇杷酒不说,她又把我酒柜上那瓶香贝坦给喝了三分之一。”
徐未名:“!!!”
“小姑娘,酒品很差。”迟晏冬微抬着下颌,似是想到了昨夜的场景,声音里添了几分又温柔又茫然的味道。
他背光而站,肩膀似有些懒怠地朝下微微耷着,脊背也跟着弯曲了几分。
徐未名咂了下嘴。
虽然他总说迟晏冬成天一副清冷孑然不可一世的样子,实在很招人恨。
但他此时这副模样出现在他面前,他又觉得挺不是滋味。
他在心里啐了句脏话。
“然后呢?”他继续问。
“然后,”迟晏冬偏了偏头,似乎是笑了下,“她抱着我,然后问我——”
她问他。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真的很差劲吗,子洲哥哥?”
……
迟晏冬说只待二十分钟,果然到了二十分钟就回来了。
车子一直没熄火,里面暖气打得足,时月靠在皮椅上打游戏,舒服得快要睡着。
裴子川看距离近,懒得在车上等人,已经提前走路去客运站了。
迟晏冬转了下方向盘,将车子停在客运站旁边的停车位上,偏头看着时月。
时月慢吞吞将最后一个水果消完。
她的指尖停留在手机屏幕上,脸上的纠结一览无遗。
感受到迟晏冬注视着她的目光,她虚假地朝他的方向笑了下,心不在焉地道:“外面太冷了,我不想下去。”
“噢。”迟晏冬不咸不淡地点了下下颌,明显不信的样子。
时月双手托住腮,唉声叹气了好半晌,转头看向迟晏冬。
男人大概昨晚没睡好,这会儿神色间压着淡淡的疲惫,正靠在车座上假寐。
今天是阴天,车窗外天光不足,连树影都变得很虚弱。
时月轻咳了声,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般,抬手扯了一下迟晏冬的衣袖。
她心虚得很,动作幅度做得小小的。
令人想起冬日里蜷缩在被窝里软绵绵的小猫咪。
男人眼皮轻撩,询问地看着她。
时月长长叹了声气,唤他:“迟晏冬。”
她说:“那天你让我帮忙假扮你女朋友,我现在可不可以收个债?”
迟晏冬挑了挑眉,侧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时月挠了挠自己的鼻尖。
“是这样。”她说,“我认为,礼尚往来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为了你的美德不受诟病,不然,你也假扮一下我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下章发红包!
【顺便宣传一下我的预收《暗恋播报》】
“无人时,才敢默写你名字。”/毛不易《爱啊》
陈颂最叛逆的时候,和人一起组乐队,半夜直接睡在地下室的地板上,昏昏沉沉之际,驻唱酒吧的老板遣人送来醒酒汤。
精致的玻璃小盅,底下压着一张图案可爱的便签纸,写字的人字体娟秀,每回留的内容都一样,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顺颂时宜。
有两回陈颂没睡熟,迷迷糊糊睁眼看过去,只捕捉到一道瘦小身影。
他没放心上。
萍水相逢的人,不需要特别铭记。
直到几年后,大学室友兼职出租男友。
有一日陈颂从外面演出回来,眼睛淡淡一瞥,又在室友的电脑里望见那四个字。
屏幕那头的小姑娘语气温吞:“我妈妈比较传统,希望您不要穿太个性的衣服,麻烦了。”
后面还跟了一个【拜托拜托】的表情包。
陈颂眼皮轻掀,修长手指点在桌面上,语气清淡:
“这个,我替你去。”
温岁宜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暗恋了很多年的那个人,成了她的合约男友。
【乐队主唱×电台主播】
一个甜甜的暗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