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钟,樱川的温度彻底凉下来。
室外温度比白日里要低个四到五度。
姜惠珍打了半天的麻将,裹着一身寒意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闻到飘满房屋的香味,拿掉围巾走到厨房门口问时月:“今晚吃什么?”
“姜汁咖喱南瓜苹果汤。”[1]
时月将煮好的汤汁倒入果汁机中打成浓汤,加热,盛到碗里,又淋上橄榄油和胡椒粉,才端菜上桌。
姜惠珍先回房间里换家居服了。
时月坐在座椅上,摸起手机,看到十分钟前她的大学室友群里又进了新消息。
许璐:【???】
杨明秋:【??】
许璐:【!!!卧槽!】
赵声声:【你这几天不是在你外婆家吗,怎么会遇见我男神?】
时月将消息往上翻,才想起,她刚刚回到家里的时候,因为撒谎被人当场抓包,而感到窘迫万分,没忍住就往她们大学室友群里发了两条消息。
小时不识月:【救命!你们猜我刚刚遇到谁了?】
小时不识月:【我遇到迟晏冬了!】
时月双手捂住脸。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但一想到当时的情况,她还是感觉有点生无可恋。
她将双肘撑在桌面上,不自觉地鼓了下腮帮子,将下午发生的事情简单和她们叙述了一遍。
姜惠珍正好从房间里出来。
时月搁下手机。
外婆家里一直有个习惯——吃饭的时候不准看手机和电视。
这个规矩还是外公在世时定下来的。
外公年轻的时候在荷兰做过厨师,外婆正是在那里读书时和外公相识。
他认为吃东西时一定要专心致志,才不辜负做饭的人在食物里花费的时间和精力。
时月将汤匙拿给外婆,想到外公,忍不住又想到另一茬:“对了,外婆,‘见喜’您怎么不继续开了?”
“见喜”是外公和外婆当年从荷兰回来后,在樱川开的一间家庭式民宿,民宿除了供客人居住以外,也会提供一些餐饮。
甚至,当时有很多人来这里居住,只是为了能够吃到外公做的东西。
外公刚去世那两年,时月记得“见喜”还是开着的。
这几年她整日里忙于自己的工作,竟没发现外婆早已将民宿关闭。
姜惠珍闻言,似是愣了一下,停顿片刻才说:“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而且——”
她说:“你外公不在,没人做饭,现在各色各样的民宿都冒出来,‘见喜’不再有竞争力。”
外婆今年年已过七十,但仍在坚持不懈地学习着新事物。
时月听到“竞争力”三个字时,微微怔然须臾,她舀一口浓汤送进嘴里,开玩笑道:“您觉得我替外公来做饭合格吗?”
时月小时候曾在樱川住过一段时间,她现在会的菜式,基本上都是那时外公教给她的。
她在这方面好像有着惊人的天赋,基本上只学一遍,就能够掌握那道菜的精髓。
她这话没带多少认真的成分,显然是为了宽慰姜惠珍,才这么说。
姜惠珍抬头看了她一眼:“你电视台的工作,不打算做了?”
一提到这个,时月就头疼。
她叹了口气:“我还没想好。”
吃完饭,时月将碗筷洗净放进篮子里,又去洗了个澡,才回到楼上自己房间。
室友群里果然已经炸开。
赵声声:【小时月你真行,你居然把迟晏冬认作跟踪狂??】
小时不识月:【我当时又没看到他脸……】
许璐:【然后呢?然后你解释了吗?天哪真的好尴尬,我想象那个场面都觉得很窒息哈哈哈哈哈!】
小时不识月:【没有,我就硬着头皮说“哥哥你快来接我回家”,然后!】
许璐:【然后?】
时月回想了一下。
当时她那句话说完,因为心虚,整个大脑都混混沌沌的。
当时想的是,反正她和迟晏冬也不会再有交集,哪怕被他识破她在撒谎又怎么样,反正成年人都懂得体面,他肯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拆穿她的。
结果,她那句话话音刚落下,就忽然听见旁边响起一道低低沉沉的笑声。
时月本就心里慌乱得要命,被他那么一笑,直接阵脚全乱。
她红着耳根看过去,就听迟晏冬闷笑道:“不要麻烦你哥哥了,我送你回家?”
“所以,是我男神,送你,回的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激动,赵声声直接发了个语音过来。
小时不识月:【算是吧。】
小时不识月:【没想到他还挺乐于助人。】
赵声声:【……哈哈,我也没想到。】
时月又想了一会儿。
小时不识月:【不过,今天近距离接触,我好像有点明白你们当初为什么都喜欢他了,确实还蛮帅的。】
许璐:【呵呵!还用你说!当初我喊你跟我一起去看他演出你还不愿意!】
许璐说的演出,是她们大三那年的一次校园文化节,当时据说迟晏冬有一个唱歌的节目,许璐通过内部关系拿到了四张文化节的票,让时月跟她们一起去看演出。
但是时月在那之前就答应陈叙陪他复习功课,准备补考,因此就没去参加。
不过,事后为了弥补,她其实有去她们学校论坛里,搜索迟晏冬的表演视频来看过。
那天他唱的那首歌叫《小半》。[2]
——“不敢回看,左顾右盼不自然的暗自喜欢,偷偷搭讪总没完地坐立难安。”
歌词可爱又心酸。
是一首关于暗恋的歌。
但他唱得轻盈又温柔。
少年一身简单的白衬衫,柔软的黑发垂在额前,整个舞台上只打了一束灯光。
炽烈的暖光照射在他身上,搭配他清澈干净的嗓音,瞬间就令整个现场都融化。
时月记得,那天回来后,赵声声还哭了。
她说莫名觉得她男神恋爱了,即便不是恋爱了,也一定是有喜欢的人了。
但是,什么人会让迟晏冬那样的人爱而不得呢?
……
时月的回忆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
她低头看了一眼,是他们台长打来的。
时月叹了声气,接通,温声唤道:“台长。”
那边是一道略显严肃的男中音:“我听说你和李明峰吵起来了?”
不等时月说话,台长又说:“你这姑娘,刚来台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很有自己的想法,但职场毕竟不是学校,太理想主义,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他说:“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很看好你,你的辞职申请我就不给你批了,等明天你找机会,给李明峰道个歉,你们两个各退一步,这事儿咱们就过去了。”
他说得非常语重心长,站在他的角度,也的确是为时月好。
但是。
时月说:“台长,您真的觉得李组长做得是对的吗?”
挂掉台长的电话时,墙上的摆钟已经敲响十点。
其实时月和李明峰吵架的原因很简单。
李明峰前不久刚做了一档新节目,为了制造话题,无底线地进行一些恶意剪辑,先是引起了参加节目的一位老戏骨在网上被疯狂攻击。
紧接着,老戏骨一气之下,直接发微博开怼,并表示要退出这档节目。
李明峰在重重压力之下,直接将组里一位实习生小妹妹推出去顶锅。
小妹妹在网上被骂了整整一周之后,到底阅历尚浅,不堪忍受,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
正好被时月撞见。
时月实在忍不住,就去找李明峰理论去了。
其实说到底,这件事只是导火索,在过去的几年里,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
在容城电视台工作的这几年,时月时常觉得,她离自己最初进电视台时的理想,似乎已经背道而驰很久很久了。
但时月也没有直接拒绝台长,只说自己再考虑考虑。
她揉了揉额头,心里乱得要命,摸出手机准备刷会儿视频,看到室友群里那几位又在讨论今天《食物和好天气》里推出的新剧情。
时月心中一动,打开APP商店,很快就将游戏下载了下来。
第二天,时月一直睡到十一点才起床。
看到钟表上的时间时,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匆匆换上衣服跑下楼,外婆今天没出门,正坐在客厅的摇摇椅里晒太阳。
今天天气好,冬日的阳光带着一点清冷的暖意。
姜惠珍打开了自己用了很多年的留声机,放上黑胶唱片,在听一首很老派的爵士乐。
虽然自从回到樱川后,时月就一直一副堕落到不行的模样,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睡到现在才起床。
她有些羞愧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好在外婆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对她的晚起有什么指责。
时月卷起衣袖探头看了一眼厨房,问姜惠珍:“外婆,您早上吃了什么?”
同外公天赋值满满的做饭技能不同,外婆可以称得上是厨艺白痴。
时月自从第一次吃过外婆做的饭之后,就彻底为外婆煮的食物失去了期待。
也因此,她才直接揽下了做饭的任务。
外婆仍在闭着眼听歌,头也没抬,说道:“邻居送来的蟹黄包和粉丝汤。”
时月之前听外婆说起过,据说外公过世之后,周围的邻居一直都对外婆很照顾。
时月闻言,点了点头,又听姜惠珍说道:“我跟他说让他中午来家里吃饭,你做饭的时候,多做一点。”
“好呀。”时月点了点头,“人家照顾您这么久,是应该感谢一下。”
“嗯。”外婆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时月又问:“邻居阿姨喜欢吃什么,有忌口的吗?”
听到这句,姜惠珍才睁开眼。
“什么阿姨?”姜惠珍疑惑地看了一眼时月,又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说道,“这个点,应该快来了。”
她话音刚落,院子那边的门铃忽然被按响。
时月边系着围裙边往外走。
篱笆外,男人身影清瘦挺拔,一手扶在木质的矮门上,另只手上抱着一只牛皮纸袋。
纸袋里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听见动静,他微抬起眼,冬日里青白色的日光在他鼻梁上驾着的眼镜片上,折射出一道软莹莹的光。
看不清神色。
但时月莫名觉得他在笑。
外婆在屋里问:“是阿晏来了吗?”
是阿晏。
不是阿姨。
时月咬住唇。
第二次感到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1]食谱参考韩良忆《四季家之味》。
[2]歌曲:陈粒《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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