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没课,白初晨原本想拉一遍宝石设计结构课视频,巩固基础,最近练习设计线稿草图,可她空间感有些欠缺,辅助线总画不精准,不得不私下再多用些功。
可刚到图书馆没一会,就收到辅导员发来的通知信息。
「9:30准时到会议室开会。」
大概是要通知与夏令营相关的事宜。
不过前几次下达会议通知,辅导员都是直接把信息发到群里,这回却不显费事地挨个私聊,或许是与她一样,上午正得清闲吧。
座位还没坐热,白初晨收拾桌面,把书本电脑装进背包,起身往笃思楼赶去。
到了会议室门口,不见其他进入初选的同学的身影,她左右张望正觉得奇怪,门忽的从里面打开,辅导员走出,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侧身示意她进入。
白初晨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想不通,心头打鼓着迈步往里走,一抬眼,就看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许莫宁,正扬着下巴,直勾勾地看向自己。
她那副表情,说是小人得志也不为过,眼神恻恻的不怀好意,更有明显挑衅的意味。
白初晨冲面前两位老师以及副院长点头示意后,收回视线,默默落座,耐心等待其他同学到场。
可辅导员进来直接把门闭阖,又多了一道上锁的步骤,好像今日的谈话内容不好外露。
白初晨后知后觉,今天被通知过来开会的,大概只她一个。
一阵诡异的安静过后,墙面上的投影幕布遽然亮起。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投过去,上面映现的照片十分清晰,白初晨蓦地怔住,因照片上的主人公竟然是她。
她完全不知道这张照片的存在。
背景是她熟悉的家乡雪场,画面上,她正在蹲身清理雪板,这是寒假的某天,可当时,她并未察觉身后有镜头在对准自己聚焦。
是谁偷拍的,又怎么会传到系里?
她当下搞不清楚状况,只得茫然地看向辅导员。
辅导员直接问:“上面的女孩是你吗?”
白初晨承认:“是我。”
她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更未有足够的敏感度,将这张照片与入营资格相关联,更具体说,是将雪具价格与入营资格联想到一起。
所以,当辅导员拿出iPad,向她展示已查询到的官方购物网站上雪板雪服的标注价格,并且刻意再提学院有限的贫困补助资格时,白初晨方才后觉到当中的冲突点与矛盾。
一边是昂贵的高销品,另一边是靠领贫困补助才上得起学的学生,这两者搭在一起,不协调,不适配,背后还有可能意味着欺骗与不公。
副院长的眼神颇为锐利:“白初晨同学,请问这套滑雪装备是否为你本人拥有?”
白初晨脸色有点白,点头回答:“是,但雪服和雪具都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的。”
一直在旁等着看戏的许莫宁忍不住插了句嘴进来:“五位数的东西说送就送,你有这么豪的亲戚朋友还来学校卖什么惨,随便动动嘴皮子不是什么都有了?”
白初晨尽量不受她影响,镇定解释:“我没有说谎,赠送人更不是我的亲戚或朋友。”
她如实讲述了神秘快递的事,并说清楚里面装的都是雪具相关的物品,就是如图所示的那些。
许莫宁嗤声打断,大概是觉得此番说辞离谱,借口拙劣。
“还神秘包裹,白初晨,你在现编故事吗?”
辅导员提醒她:“不要再打断对方。”
许莫宁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白初晨没精力和她计较,眼下为自己澄清才最重要。
“我通过快递公司溯源信息,查到那是国际快递,发件地址在洛杉矶,但寻不到具体的寄件人,考虑到退还的高昂费用,我没有将物品原路退回,这三次记录快递公司都能查询到,快递员也能证明我所说的都为事实。”
她没有提及自己在雪场救人的事。
只凭一个猜测的想法,无法成为为自己明辨的佐证。
神秘包裹已经够脱离现实,再加一个救命之恩的华点,整件事听起来,还真越来越像一个环环相扣的虚构故事。
辅导员思忖半响,认真道:“快递公司的记录,证明不了物品究竟是他人赠予还有自行消费,这没办法说清楚,而且退一步讲,即便物品真的是来路不明,但使用者是你,这是大家能看到的事实。”
使用者便等于受益者。
如果那些东西不是山寨品,‘高销’的标签自然会贴在白初晨身上。
随之而来的,是贫困生名额的分配争议,还有目前正处风口浪尖上的,夏令营名单确认的相关质疑。
一旦这件事处理不当,系里不好收场。
副院长一脸严肃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清了下嗓,终于出声表态:“你的表述我们清楚了,但这件事比较复杂,系里会再开会商议处理结果。先前信华科技来人,跟系里着重强调了入营标准,那就是必须实事求是,初选名单确认那天,你的一番要为奶奶尽孝心的恳切发言令我印象深刻,而今天发生的举报事件,的确叫我意外。”
副院长最后的口吻叫白初晨不太舒服。
她没有作声,听副院长继续把话说完:“如果这件事解决不好,不仅是对出资企业的不尊重,更是对我院其他报名的学生不公平,所以,你的初选名额我不建议继续保留,在处理结果出来前,请你耐心等待通知,并理解系里的为难。”
“可是……”
“请耐心等待。”
官方回答将她的话音打断。
白初晨百口莫辩,倍感无力。
偏偏这时,许莫宁还要再阴阳怪气一句:“白初晨,你这么能编,不会你嘴里相依为命的奶奶,也是你信口开河,胡掰杜撰的吧?”
被触底线,白初晨瞬间忿恼,几欲发作。
许莫宁从没见过她这副表情,居然下意识生了怯,挑衅的神色微微收敛。
辅导员警告看向许莫宁,又出声安抚白初晨,叫她先回去,有消息系里会立刻通知她。
白初晨应声,但没走。
副院长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带着两位系里老师先走一步,之后离座的是许莫宁,辅导员多留了一会,安慰她两句,但很快也被其他老师叫走忙事。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白初晨一个,周遭出奇的静。
她呆坐着,面上没有多余表情。
脑子里空落落在想,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天了呢?
那张照片,又是从何而来的?
……
白初晨从会议室出来。
步行下了两层楼后,心头绷紧的一根弦猝不及防断开,她没法再坚强,瘫坐在台阶上,靠着墙壁无声低泣。
她努力想控制情绪,可鼻头发酸得难受,眼泪似珠串,如何都止不休。
大约过去五六分钟,楼梯下层像是有人在往上走。
听到脚步声愈发挨近,白初晨用手背擦了把眼泪,慌忙起身,又刻意将头垂低,尽力掩住面容。
此刻,她不希望任何一个人注意到自己,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原地遁逃。
脚步声越近,她头垂得越低。
她蹭着栏杆往下挪步,而对方则靠墙更近,两人将要擦肩而过时,不料,肩头重重相撞到一起。
白初晨懊恼不已。
她原本有把控距离的,可大概是眼泪模糊的缘故,加上头脑发昏不清,才会在最后时刻身形晃荡撞到人。
对方骨骼很硬,痛感延迟传来,白初晨轻轻嘶了口气。
但对方估计也不会比她好到哪去。
“抱歉,是我不小心。”
短时间内,她的声音未能恢复,开口时依旧夹带隐隐的哭腔。
她觉得丢人,却也顾不得别人的眼光与看法,自己的情绪濒临崩溃,她尚有一丝需要维护的体面,只想快些离开。
“抱歉。”
再次表达了歉意,白初晨迈步要走,对方却挡身拦住了她的去路。
白初晨瞬间有了戒备。
她弯着腰,不抬头,掩耳盗铃一般,觉得自己只要不看对方,对方就一定看不到自己的狼狈。
“同学,需要帮忙吗?你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通过身高对比,她早知道站在自己对面的是位男同学。
但叫人意外的是,他的声音不类似于她同班任何一位男生的嗓音,他们大多音质清澈,而他的,深沉中更带一些成熟稳落的意蕴。
是很好听的低音腔调。
但遗憾的是,眼下明显不是对话的好时机。
“同学?”对方提醒她回神。
白初晨不想开口,只是沉默摇头。
悬在眼尾的一滴泪,随着她的动作幅度顺势下坠。
十分精准,砸在对方的鞋面上。
如果是帆布鞋,或者其他布料质地的鞋子,这滴泪应该显现不出来,可偏偏这人穿了一双锃亮的黑皮鞋,皮面优质,任何一点微瑕都十分显眼,碍目。
她没有去想,穿皮鞋的人会不是学生,学校里经常组织活动,需着正装,她自然将其列为其中之一。
她蹲身翻找背包里的纸巾,没有找到,可能纸包被她落在了图书馆,也可能,她离开寝室时根本就忘了带。
她下意识想伸手,又担忧对方嫌弃,讪讪缩回。
无措之际,成熟的男声再次从头顶上方传来。
对方态度宽容且友善。
“没关系,不必介怀。”
可白初晨没法当做无事发生,心想只这点小事,自己都没办法善后吗?
刚刚才平复的空落感,复又席卷。
她心情沉重地将自己针织开衫的衣袖袖口往下扯了扯,而后伏低半身,用袖口小心擦在男人的皮鞋鞋面上。
三两下动作后,她歉意喃喃:“干净了。”
说完,她站起身,不等对方的回话,手扶上栏杆急急跑下楼去。
沈郁泽伸出去的手只碰到她衣衫带起的风,无所收获。
他低眉,看向自己鞋头,回想起女孩方才的模样。
黑发长长,服帖铺在背后,蹲身低首时,一缕丝发滑到肩前,发梢垂坠,堪堪扫在他的西服裤角上,不过没沾到地,依旧干净。
这般可怜兮兮的,像是只无家可归的猫。
但小可怜走得太干脆,不知道后面站着的,就是能收留她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