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永山仿佛连阳光都是清凉翠绿的,窗外竹林里传来啁啾的鸟鸣,滴滴呖呖和屋檐下脆生生的铃铛声混合在一起,让人想起山坡下的那一道清溪。
阳光透过碧绿的竹叶照过窗户,我眯了眯眼睛,想着昨天傍晚时分,我跟白渊放在湖中莲花蕊里的那几小袋子茶叶经过了一夜的熏染,待会儿拿出来泡早茶该是不错。
我正想坐起来,才发觉腰上被白渊的胳膊紧紧箍着,他的胸膛抵着我的肩膀,低垂的眼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我头顶微微翕动,鼻子呼出来的气息温热,但是脸上还是血色不足。
这样的状况可不能长久下去。我有点发愁,虽然长渺上仙的仙药一直给他吃,但是好像作用虽有却不太明显,似乎只是在保持他的身体没有继续虚弱下去而已,却不见好转。而且白渊自己的精神也没有以前好,总觉得他不像一开始在林州的时候那样活泼闹腾了,实在不是个好事情。
正想着,感觉脸边的气息微微变了变,笔挺的鼻子在我耳朵上蹭了蹭,然后就听见他嘟嘟囔囔:“莫离在想什么呢?”
我侧了个身转向他,很老实地把刚才想的事情跟他说了,然后接着又道:“你说,我要不要再去想想办法,给你找别的药来治一治?你一直弱着也不行的。”
浓密低垂的眼睫毛慢慢掀开,乌黑的眼珠子很有情绪地盯着我:“你刚才说,我很虚弱?不行?”
他特意咬重了后几个字的音调,我还没反应过来,应声说:“本来就是嘛,你看你身体总是不见好,精神也不济……”
“本来就是?”白渊瞪着两个大眼睛看我,然后牙缝咬紧了慢慢挤出几个字:“我说莫离今天怎么醒得早,原来是我这个做夫君的努力不够,没让夫人满意……”然后眼睛一眯脸就凑上前来,低声道:“夫人这样说,可是质疑我这九重天第一风流神君的名声是名不副实?”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终于意识到,貌似刚才说错话了,赶紧给他顺毛:“没有没有,那个……嗯咳,我还想着湖里莲花蕊中的茶叶包可以拿出来了,我去——唔唔——”
本来还有点晨光的视线里一黑,白渊的两个大眼睛近在咫尺盯着我,我被他看得发毛想挣扎一下爬起来,才发现手脚都被结结实实制住,他胸膛上的气息全都裹挟而来,不由得心里暗自啪啪抽嘴巴:去他的身体虚弱,去他的精神不济,神君你这么爱面子你的仙友们都知道吗?我的莲花早茶还没喝呢嗓子还干着呢呜呜……
等我哭丧着脸把莲花蕊里的茶叶包儿一个个拈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老高了,茶叶包里浸染了一夜的花香散得几乎不剩多少了,看来又得今日傍晚重新放了。
我一边啃着莲藕一边气哼哼地瞪白渊:“都是你!今天又喝不到带着莲花清香的茶了,昨天都在湖里白忙活了,都是你都是你!”
始作俑者慢悠悠拨着茶炉子里的火,看似无意地把他的衣领拉下来松了松,脖子下方的一道浅浅红印子在阳光照耀中分外清晰,我的脸刷地滚烫起来。
白渊坏坏瞄我一眼,说:“今天的太阳可真热啊。”
我抄起莲藕嘎嘣一咬,热什么热,热你的大头鬼。
午后阳光好,白渊把满满几大箱子的绢帛抖搂出来,晒在外面竹廊里,我在一边弯腰看看,大都是我看不懂的上古文字。白渊说,这都是家族中的历代典籍,记载的五花八门,有修行法门、家族历史、上古传说、三界规章等等,甚至连神仙妖怪们的八卦隐秘都有。
这些天来,白渊跟我讲了不少白家的故事,那家族墓地里的石碑各有什么隐秘,为什么有的先祖不能归葬,为什么有的只有一座坟头不能合葬,石碑上记着的没记着的,他都讲了些。今日他提到的是第三代先祖,说那个先祖名叫白芨,在洪荒大战的战场上认识了当时身为魔族右护法的咒魔。咒魔虽然心狠手辣却仍是个存有温情的女子,白芨一声横笛在荒火战场上洒下漫天的纷扬大雪之时,咒魔将那笛声记在了心里。
“但是白芨拒绝了她,对吗?”我一边拍打着绢帛上的灰尘,一边问白渊。
白渊盘腿靠着竹廊上,晒着太阳说:“白芨是不喜欢她,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心爱的女仙,并且在大战开打之前就与那个女仙定下了婚约。可是当时的天族统帅却说,大战中与天族对抗的鬼族势力渐长,魔族却一直观望着没有出手,若是可以想办法把魔族的势力拉拢过来,会对大战起决定性的作用。白芨自然明白统帅说的意思,于是娶了咒魔为妻,咒魔向魔族统帅进言后,魔族就支持了天族,于是鬼族败北,从此退入幽冥界不得进入阳间更无力进攻天庭,奠定了后来三界的雏形。”
我听得目瞪口呆,原来白家的风流神君竟然是可以把风流做到这种境界的。高,实在是高。
白渊接着说:“大战结束之后,咒魔才知道白芨还有个起初的未婚妻。咒魔为此耿耿于怀,便设计将那个女仙骗至昆仑山底,将她囚禁在弱水之源的深渊中。当时弱水还是魔族的领地,咒魔将这个消息封得很死,那女仙硬是受了整整一千年的折磨不得见天日。”
我听见白渊说弱水之源,不禁心里一个咯噔,那不就是现在玄峥住的地方么?
“但是白芨最终还是知道了。那个女仙失踪之后,所有人都说她死了,只有白芨不肯放弃一直暗地里寻找,最后是他在魔族的一个朋友打听到了线索。白芨手执回雪笛一路闯进深渊中,把被戾气侵蚀得只剩一口气的女仙救了出来,当着九重天众仙的面给咒魔下了休书。”
我手中的茶盏歪了一歪,有些心惊地问:“那咒魔怎么样了?”
白渊从绢帛堆里翻检出一卷东西,拿给我看。
“这是什么?”
“白家的族规之一。”白渊慢慢念着上面的古老文字:“凡后世子孙,一生仅娶一妻,不得休弃不得和离,夫妻忠诚不渝,至死不背。若有违者,自有上古咒誓相惩,虽先祖庇佑亦不得善终。”
我瞪眼看着那绢帛:“这是……”
“咒魔被休逐之后,白芨改娶了那个女仙为妻。在婚礼上,咒魔仗剑闯入了穹明宫,以自身元神魂魄之力设下重誓,以后白家的历代子孙都只能娶一个妻子,若是成婚之后再去寻花问柳或是休弃原妻再娶,都必然惨死,尸骨无存。这个咒语是她以自己灰飞烟灭的代价立下的,从上古到现在从未失效过。”
“真的?她这么厉害?”
“咒魔是上古怨言聚集所化,法力极高,她耗尽元神立下的重咒当然是真的。先祖们设下这个族规,也是为了告诫子孙。”白渊抬眼:“我跟你说过的,并不是所有的先祖都归葬进了家族墓地,那些没能归葬的,有一部分就是因为违背了这个咒誓,最后死得连骨头渣都拼不起来,家族中又没有立衣冠冢的规矩,于是他们连坟墓都没有。”
白渊拉起我的手,一下一下轻抚着:“成婚那天我在父母墓前说的话,你可记得?你嫁给我,我至死都不会改变心意,即使没有这个咒语,也是一样的。”
我笑笑:“我当然晓得你的心意啦,自然相信你。”停了一下又说:“其实,我觉得,咒魔是个很可怜也很伟大的女子,或许有的事情她做得不好,但是我没法去憎恶她。”
白渊又抽出一卷帛书来:“这个是记载家族历史的。你知道,白芨最后的结局怎么样了吗?”
“咒魔的咒语应该是针对后代子孙,不在他身上生效的吧?”
“是啊,她就算恨极了,也是不舍得。在咒魔灰飞烟灭两千年后,白芨收服雪豹族的时候失了手,死在了北荒的寒冰之中。临死前在封冻了他的那块冰中刻了一句话,说他此生最不能放下也最留遗憾的,就是他的第一任妻子。”
永山上青草离离微风和煦,我想起那连绵壮阔的家族墓地,再看看眼前的这个绢帛,不禁恻然。
“莫离,我每次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都会想,我这一生结束的时候,能不能在墓碑上刻下无憾二字。”他抬头看我:“若是我现在死了,其实也是无憾的。你呢?”
“我?”我细想了想,慢慢说:“我这一辈子到现在啊,我来算算……我爹娘,林州的邻居们,绯颜,九重天,蓬莱瀛洲,还有你……”笑了一下:“这些都有了结果,没有遗憾了。只是……”
“你还想起了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还有个迟云……我一直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我想让他好好活着,不要难过不要伤心。”
白渊的眼睛里微微一闪:“真的?”
我握住他的手:“你不要吃醋啊,你晓得的,我从小到大都跟他很亲近,他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可是很久之前他一走,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白渊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苦笑了一下:“莫离,对不起,我真的吃过醋。其实,你本来是能够再见他的。”
“啊?”我听他的话里有意思,连忙问:“怎么了?”
“其实,那回咱们去凡间的北朝,就是遇见针娘之前,我看见过他。”白渊盘了腿,小声说:“那天你在客栈里休息,我上街去买你想吃的枣泥糕,从糕饼店里出来时,看见他骑马带着一队兵士飞驰过街,一直进了那座城镇的州牧府邸。我……”
白渊低头道:“那个时候我真的还在吃醋,我不想让你见他,就没有告诉你。第二天我就带你走了,我以为日子久了你就不在意了……”
我愣怔看他一会儿,觉得有点气闷,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没想到白渊会这样对自己不自信,难道那时候我见了迟云,就不要你了不成?况且,我本来就没有真的对迟云有男女之情嘛,就连红狐狸绯颜对我那么好,我都还是当他是独一无二的好朋友看,哪里会使得你这个做丈夫的这么有危机感?
白渊知道自己做错事理亏,跟个小孩子似的低着头不说话。看着他的模样我只好先不跟他发火,叹了口气拍拍他:“好了,虽然你做得不对,我也还算原谅你了。那座城镇在哪里?你带我去,若是能找到他看到他平安,我就不生你的气。”
白渊抬头看着我,眼睫毛抖了抖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咒魔的重誓,简单来说,就是咒死渣男让变心的丈夫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白家的神君们,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
把迟大人憋屈到现在才冒个头,不知道读者君们是不是都忘了他了。。。o(╯□╰)o
作者卖萌打滚求收藏评论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