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悲莫悲兮生别离

我倒抽一口凉气,连滚带爬地躲到离我最近的一块岩石后头。

在这之前,我见过的妖怪,顶多也就是红狐狸绯颜和青蛇妖烟儿那样的,半人半兽的模样,但是那张脸还算漂亮,我还可以接受。但是再奇特一点的,就没有看到过了。

而这一回,正在攻击那头黑狼的几个东西,就是实打实的怪物了。

我躲在岩石后头,很清楚地望见,那个手里拿着一支奇形怪状的长矛的家伙,是个除了脸上其他地方都长满灰毛的人形怪物;那个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风的东西,它身上的黑披风绘着诡异扭曲的图案,将它的身体全都包裹起来,连脸上都裹得严实,可是好像丝毫没有看不清东西的样子;还有个女子模样的,那张脸妖艳邪气,眉宇间不断地冒出一缕缕紫色烟雾,而她身上,竟然也爬满了深紫色的蛇纹,跟她那穿得很少的衣服上的蛇纹混合在一起,看得我眼花缭乱。

还有几个,都是这样奇怪又可怖,他们手里的兵器各有不同,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在全力攻击那头巨大的黑狼。

我躲在石头后面望着,那头黑狼看上去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前爪、脊背、腰腹和尾巴上都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里面的鲜血汩汩流出来,嘴角也不断喷涌着狼血,让我几乎有点不忍心看。而正在此时,围攻黑狼的那些怪物像是约好了的,猛然同时跃起,手中兵器发出的无数道光刺全都直直劈向那头狼,瞬间光芒大盛,照得阴暗的天幕都亮得连流云的边缘都一清二楚。

我被那一阵猛烈的强光震得睁不开眼睛,耳朵里却突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下子响起来:“玄朗——”

那声呼号里凝固里太多太深的疼惜和痛苦,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浓重的悲苦和绝望,却瞬间被震得浑身都颤抖起来,几乎都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好把它拒之门外。

等我喘着气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

那头巨大的黑狼已经轰然倒下,喉咙处被割开一道深深的口子,翻出的血肉里,有一颗闪着光芒的黑色明珠正在不可抑止地破裂粉碎,明珠的光华几乎是随着它身上的血一起迅速流失。

而在黑狼的旁边,有一个穿着浅蓝色衣裳的女子,裙裾上的银丝绘出天上飞扬的流云,头上湛蓝色的长钗光华流转,衬得她那一张即便是泪水满面的脸仍然容颜绝世。

那个浅蓝色衣裳的女子,此时正抱着黑狼的头,肤如凝脂的手颤抖着抚摸黑狼的脑袋,落下的眼泪一滴一滴打在黑狼慢慢闭上的眼睛里。

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深的痛苦,就是爹娘死于兵乱。那种撕心裂肺的伤痛就像是把浑身的骨血一寸寸剥离开来,绝望得让人不想再经历第二次。而此时眼前这个女子的悲痛,却让我即便是置身事外,仍觉得撕心裂肺。我不晓得她是谁,不晓得那头黑狼跟她是什么关系,但是这种失去对自己极其重要的人的悲伤,却让我不住地颤栗。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头黑狼喉咙里的珠子终于完全碎裂,然后黑狼的身体竟然开始一寸一寸化为飞灰,从尾巴一直到额头,全部一点一点消失,绝望而残忍地谁也拦不住。

等到黑狼的身体最终完全化灰的时候,抱着它的那个女子像是有些愣怔,眼睛来回搜索了一阵子,好像还在找什么。而等她终于什么都找不到的时候,她才抬头去看不远处的杀死了黑狼的那些怪物。

那个浑身爬满深紫色蛇纹的女子,嘴角掀起一丝冷冽的笑,像是嘲讽又在幸灾乐祸。可是没有等她笑完,浅蓝色衣裳的女子,却忽然把头上湛蓝色的长钗刷地拔下来,然后在一眨眼之间,长钗之上光芒如月,还没等人看清,就洞穿了蛇纹女子的胸膛。

蛇纹女子抽搐了几下,终于向后倒下去,然后慢慢扭曲着,变成了一条僵死的巨蟒。

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开来,我被那条死蟒恶心得几乎想要吐出来,却忽然瞥见其他的几个怪物眼神交换了一下,随即几把狰狞的兵器全都戳向了那个执着长钗的女子。

我站在岩石后面僵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都是透骨的冰凉。

浅蓝色裙裾上的流云被血浸得通红,我看见女子容颜绝世的脸上竟然露出一种类似于解脱的安然,嘴角微微动着像在念叨什么,美丽的眼睛里有些虚浮,像是看见了什么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我的指甲深深抠进岩石里面,几乎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那座我已经忽略了的木制小楼里面,却忽然响起一个细细的啜泣声,然后一个小小的扎着双丫髻的女孩儿,蹒跚着步子走了出来。

女孩儿身上也是浅蓝色的裙子,白嫩嫩的脸蛋上鼻涕眼泪一塌糊涂,她像是没有看见那些怪物,迈动着小小的短腿晃晃悠悠朝着已经濒死的绝色女子走去。

我看见浅蓝色衣裳的女子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但是随即变得异常惊慌和伤痛,而那些怪物的眼里都闪过一丝冷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觉得这小女孩只怕也凶多吉少了。

小女孩儿伸出短短的小手,呜呜哭着要去摸美丽女子带血的脸颊,嘴里结结巴巴叫着:“娘……娘亲……”她像是还不知道自己只怕马上就要遭殃。

她娘亲的脸上已经全是绝望,动都动不了地看着那些怪物正慢慢走过来,要对她的小女儿下手。

我已经用手捂住眼睛,实在不想看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听见头顶的天幕中响起一缕笛音,清澈悠扬,仿佛回风舞雪,从上至下充溢了整个天地。然后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纷飞的大雪,本来乌黑阴暗天空中竟然被割开一道口子,亮光就从那道缺口洒下来,大雪混着笛音纷纷扬扬。

然后,我看见白渊执着横笛从空中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拦住那几个怪物的路。

我刚才还满是悲伤的心里一下子充溢了惊喜,几乎就要跑过去叫他,但是却生生刹住了脚。

因为我看见,那些从天上落下来的雪,竟然没有一片落在我身上,而是径直穿过了我的身体,坠落地面。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藏身的那块石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碎了,我站立的地方正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白渊和那几个怪物的视线里。

可是他们都没有发现我。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怎么回事?我以前听过老人们说,鬼的身体是虚化的,他们可以穿过物体,而且一般人看不到他们。可是我明明没有死,醒来之前我还记得我遇见了穆羽,我实打实地是个人,为什么现在却是这样呢?

难道……我倒抽一口凉气,难道是穆羽把我杀死了,我变成了鬼?可是那也不对啊,按说,白渊是神仙,那几个怪物看上去也是有法力的,只怕是什么神通广大的妖魔,即便我成了鬼,他们应该也可以看见的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正在疑惑,却听见那个用黑披风裹满全身的怪物开口说话:“我说小子,这是我们魔族和鬼族的事,你一个九重天上的闲散神仙来插什么手?”

站在他对面的白渊执着手里的回雪笛,嘴角浅笑着瞧他们:“你们就不知道,这只噬魂狼的夫人,她是什么身份来头?”

“哼!不就是九重天上的一个神女么,就算她跟你是同僚,天帝也该派个武将下来吧?况且,她私自与一只怪物成亲,放在仙界的律法上,也是个死罪吧?”

“不不,”白渊摇摇头,“我这回来可不是公干,是来办私事。”

“什么私事?”那个浑身长毛的人形怪物接了话。

白渊摊手:“啊,还不是我父亲欠下了一笔桃花债,他说了白家后人该着尧华神女一个情,不管怎样都要还的。你们这回要把她全家灭门,让我怎么还人情啊?”

裹着黑披风的那个冷笑一声:“看来,你小子是一定要拦着我们了?”

白渊撑着额头叹了口气,看了看他身后的女子,摇摇头说:“不中用了,你们把她砍成这样,就算我真的要救,她也活不了了。要不这样,你们把这个小丫头放过,我救了尧华神女的女儿,就算是还了人情了。”

那几个怪物互相对视了一下,还是裹着黑披风的那个开口:“你可知道,这个小丫头是什么东西?一个噬魂狼和一个神女的骨血,就算你把她带走,天帝也不容她活着。”

白渊的手指看似不经意地敲了敲手里的回雪笛,道:“让不让我带她走是一回事,我怎么保她在仙界活下来又是另一回事。尧华神女马上就断气了,我想把她女儿带走不让你们杀,你们只说,应不应我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