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到了门前,他的夫人们早就纷纷迎上来,为头的那个捧着笑对白渊说:“夫君,妹妹醒得早,可是不肯吃东西,我们送来了新衣裳也不肯穿……要不您劝劝吧……”
白渊就看我:“莫离,你身体还没修养好,得吃些好东西,衣裳破了也要换的。”
“我不想吃也不想换。我不喜欢白拿人家的东西,你知道的。”
“没有关系,以后你在这里,我的东西就是你的。”
我挑眉瞧他。
他的脸上渐渐由白变红,最后一直红到了耳朵根,晶晶亮的目光闪烁着,像是要说什么。
他的夫人们也静立着,看我和他。
我用力想了一会儿,之前的许多记忆纷纷涌上脑海,最后汇成一个连接无缝的圆。
“我不会留在这里,过一会儿我就会走,你不用费心的。”
我对他说出这句话,白渊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一样,嘴唇颤抖一阵,然后他很用力地摇头:“不会的,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你离开。莫离你不用怕,以后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照顾你一辈子……”
我有点忍无可忍,一下子打断他:“够了!我不会再听你的这些鬼话!从一开始到现在,你欺瞒了我多少,自己不清楚么?就算我爹娘现在都死了,我也一样有本事能一个人活下去,凭什么要受你的恩赐?你以为你有多仁德无私么?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混账的神仙!”
白渊仍然摇头:“不,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让你留在我身边,不会让你走……”他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肩膀:“莫离,你听话,好好吃东西养身体,穿最好看的衣服,以后我会让你衣食无忧什么都不用发愁,也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好么?”
“不好!”我很想推开他,但是明显力气不够,“我爹娘刚死,尸骨未寒,你就让我鸡鸭鱼肉地吃东西?还送那么艳丽喜庆的裙子,你是急着要把我收房才这么不要脸!你这个连守孝都不知道的混账!”
我最后一句话吼出口,白渊突然松开了我,眼睛有些慌乱:“我……”他攥着袖子望向那些夫人们,仿佛受了极大委屈地念叨:“我不是这样想的……真的不是……”
夫人们都面面相觑,神色各异,但是都不说话。我的头晕晕的,也不说话,呼呼的山风里只听见白渊一个人的念叨,他还不停地摇头,手足无措望向夫人们,好像在跟她们求救:“我真的没有这样想,真的没有……玉娘你知道的对不对?我只想着让莫离好好的,忘了还要守孝,我没有……”
他眼圈红红地望着我,漂亮的长睫毛中间又要滚出眼泪来,那个为头的女子这时走上来劝:“妹妹至亲去世心情不好,发些脾气是有的,夫君不用伤心。我们也是只听夫君吩咐说千万照顾好妹妹,也不知道妹妹还在孝中,让妹妹生气了,这也是个误会,妹妹别生气了,我马上换一套衣裳来。”说着,向一个女子使个眼色,那个夫人就连忙走了。
白渊红着眼圈要来拉我,被我一把甩开:“大男人哭哭啼啼不嫌丢脸么?这一套在我面前都演了多少回了,你不烦我还烦呢!都说了让你别装了,听不懂人话?”
白渊连忙把头低下去,被那玉娘劝着:“夫君忙活一天也该累了,来来,姊妹们先服侍夫君去歇着,妹妹这里我来劝……”说着,那些夫人们纷纷围了上去,簇拥着白渊往另一间屋子走了。为头的玉娘则拉起我的手,把我往之前的那个屋里让:“玉娘这里给妹妹赔不是了,之前不晓得妹妹守孝,实在唐突,还望妹妹别放在心上。”
她把我拉到榻上,这时有两个夫人已经又捧上了吃食和衣物:“这粥是粳米粥,衣裳也是素净的,钗环也都是银器和白玉,妹妹看着可还好?”
我望了她们一眼,觉得她们也都不是坏人,在白渊这里侍奉小心翼翼的,也就不好再跟她们拉脸:“都好,夫人们操劳了,多谢。”
“不客气呢,”玉娘就笑起来:“这都是小事。这个给你端粥的是芸巧姊姊,拿衣裳的是纹橘姊姊。这衣裳是刚来不久的一个姊妹的,绣工和裁剪都是极精细的,她今日到后山去找花瓣儿了,明日就能来看你。至于你还想要什么,都跟我说就是了。”
我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像是我已经被白渊收了房似的,心里有点不痛快,问:“你们这里有多少个夫人啊?”
“哦,先前多一些,不过这几个月来,夫君把人都隔三差五地送走了一些,现在还剩下□□个。”
“□□个啊……”我心里更有些不痛快:“那,你刚才说,有个新来的会做针线的夫人,她叫什么名字呀?”
玉娘笑了:“这可是妹妹误会了,这位姊妹虽说是被夫君带来山上的,不过听她说,她是要去北方祭祖,路上遇见贼人打劫被夫君救了,她在这里将养几天就走的。现在我们还是先按着客礼来待。”
果然是这样。我就知道白渊这个色中饿鬼怎么会将一个有才有貌的大美人儿轻轻放过,原来玩的是欲擒故纵的把戏,果然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他这番说辞,连他的这位夫人都不信,说是“先按着客礼”,然后过几日,只怕就还是一家子的礼。
我正想着,门外一声脆脆的音儿传过来:“玉娘姊姊,夫君说,要请各位姊妹都去东厅里呢,你快去罢。”
玉娘赶忙应了一声,对我笑笑,掩了门走了。
我坐在床上,把那碗粳米粥一直望到连热气都没了,外面的天才完完全全黑下来。我侧耳听一听,好像东边有喧闹声,就下榻去瞧。
我先隔着窗子一望,看见门口的草坡上没有人,就轻轻推门出去,望见不远处的一处房间里灯火通明,能看到站着立着的许多人影。
我走近些,看见那屋子好像很大,里面有不少人。不过,虽然人多,但是好像没什么人说话,一直都静悄悄的,不晓得在做什么。
我走近些去听墙根儿,还是听不见。正纳闷白渊这是跟他的夫人们干什么呢,这么神神道道的,忽然一声有些尖尖的哭声响起来,“呜——”地一声,把我吓一大跳。
这声音像是玉娘的嗓子,我看见窗户上的那些黑影儿里面,有一个梳着高发髻的女人样子的,往前一倒,扑在一个坐着的人身上,听不清细细碎碎地在说什么。
我心里想着,可是今天玉娘把那件衣裳和鸡汤给我,我为这把白渊一顿臭骂,结果惹得白渊冲她发火了?不过白渊平日里的样子倒也不像是个这么喜欢迁怒发脾气的人……
又侧耳听了听,玉娘像是没了声儿,白渊没有出声,其他人也不说话。我想了想,觉得他们估计还得折腾一会儿,毕竟女人一哭就很麻烦的,正好对我来说是个不错的机会。
打定了主意,我回身悄悄向屋子的相反方向走去。
其实说句实话,我消了气之后,觉着白渊他还算是个好神仙。先前他在我家做伙计,我没少对他吆五喝六的,现在我有难,他就愿意来出手相帮,让我有个安身之处,也不顾虑什么我会把他的那些臭事儿给说出去,倒也全了朋友之间的情义。
不过,他说让我留下来,这就另是一回事了。白渊先前好像有想跟我在一块儿好的意思,不过我没答应,现在他再来让我留下,那就跟先前王家老三求亲一样,我自己不肯,谁也强不得。与其明儿个再跟他扯嘴皮子,还不如我自己先走了好。
我想看看这里的出路在哪,借着月光走了好一阵,四处搜寻,但见到的也都是树木竹林,夜色之下一团一团的,在山风中呼呼摇摇。正当我有些气馁的时候,突然看见前面一大片地势向下的空地,连忙跑过去,不料竟是一处断崖,更是失望。
我摇摇头往回走,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站在一方凸起的石头上,衣衫被吹得飒飒作响。我有些害怕,壮着胆子小步挪过去,忽然听见他说:“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帮你。”
我愣了一下,接口:“你是谁?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那人低哼一声,从石头上跳下来。这时,我借着月光看清了他,觉得他很眼熟。
“怎么,不记得了?”
他的面容和声音一样冷厉,仿佛夜风中坚硬且没有温度的山石。我望着他,猛地想起来:他就是那个灰衣人!
灰衣人一双尖利的眼睛盯过来:“我叫穆羽。我说了,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断崖边呼呼的山风吹过来,我忽然想起那一次,我被凶狠狠的女蛇妖挟持着飞到一处山崖,那时候,白渊说,“信与不信,降罪与否,但与真人无关”。
我突然松了口气,笑了:“好啊,你带我,下山,去林州。”
穆羽却说:“我说可以帮你,但是并不代表着你不用给我报酬。”
原来灰衣人是想着这个。“可是我一介凡身,除了一件破衣裳什么都没有,我怎么付你的报酬?”
他转了目光,盯在我的脖子上:“我要你这件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