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扑朔迷离谈笑中

再一次,白渊被我派去金三叔的熟食铺里买烧鹅烧鸡,过了好久才回来。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垂头丧气地招供,说他买了烧鹅烧鸡后往回走,路上被一个穿黄衫子的姑娘叫住,问他我家还有没有剩下的梨花醉,她要一坛子。白渊答应了,问黄衫子姑娘家在哪里,那姑娘说自己家住的偏僻,嘴上说不清,就把他拉去了自家房子好带他认路。

结果,一去就绕了五六条巷子,还被那姑娘留在家里喝了几杯茶才放他走,他出来时晕晕乎乎找不着道儿,还是那姑娘又追出来把他带到大路上,他再摸回来,这才时候晚了。

白渊这次掏出来的东西颇有些新意,是一块比寻常手绢大了几倍的方绸,上面连描带绣细细绘了那姑娘家四周的巷道路径,还在她家的位置刺了一朵娇艳欲滴的合欢花。

我看着这幅地图颇有感慨,特意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黄衫子姑娘是林州城里第一绣铺云霞庄的上等绣娘,平日她一幅绣品就是至少几百文钱的高价,白渊可是平白捡了个大漏。

当然,也不止这些。

后来白渊的身上还出现过各式各样的手绢、荷包、如意扣、相思子、同心结之类,他一个个拿来给我看,看完他收在一个小包袱里,逢着阳光晴好的天气就拿出来晒一晒,晒得我家院子里一片花花绿绿姹紫嫣红,招得蝴蝶蜜蜂纷纷穿墙而来趋之若鹜。

后来他跟送他东西的这些姑娘怎么样了,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店里多了一些打扮精致、妆容艳丽的姑娘来要酒,倒是不折不扣的事实。而且她们都是在店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呡酒,一边呡着一边追着白渊看,若是白渊冲谁笑一笑或给谁添了一碗酒,那就更是满室生春。

我还听到一些小小的议论:“谢姑娘真是好福气,能天天跟白哥哥在一块儿,要是我能在她那个位置上站一站,给多少钱都是愿意的。可是谢姑娘怎么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呢?”

好吧,因为街上的孩子们都管白渊叫大哥哥,那些姑娘也就叫他哥哥。

好像只有针娘叫他白公子。

自从好一段时间之前针娘来我家给白渊送了衣裳,她就再也没有来过了。我想着人家要好好养着眼睛,又要打理云霞庄的生意,只怕还要自己做女红,肯定是忙得很。我家小门小户的酒馆,怎么好因为一个破丸子的事情就让人家多跑呢,毕竟她的眼睛好了之后,谢也谢过了,礼也送过了,该做的一样不少。

我也就在每天的生意忙碌、柴米油盐、斗嘴吵架、收拾白渊这些事情之中,渐渐地淡忘了那个曾让我一再惊艳的美貌女子。

甚至,因为迟云也来得少了,我也快要淡忘了他。

听说迟云因为那一回救了小公子,被罗孝廉视为大恩人,在州牧大人那里给他美言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在他破了一个盗窃案之后,州牧大人给他升了一级。

升了一级之后,他自然是更忙了。

我从酒客们的口中听到,迟云破了好几个案子,中间还有两个是震动了几个州郡藩镇的大案,他的声名自然是传得更远了。

但是,唯一被人碎嘴的是,只有那个采花贼的案子,一直没能告破。

我记起来,在白渊没有来我家之前,迟云就接下了这个案子。当时他说已经布下了眼线和防卫,只要他在林州城一出现,定然让他伏法。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将那个采花贼逮住。

当然,范五爷派人劫我的那一晚,迟云是发现了采花贼的踪迹的,但是没能追上他,让他跑了。这件事情在寻常百姓里面,只怕是只有我知道。

现在想一想,当时我还很是担心,觉得采花贼武功这么高,会不会有人被他劫走。但是说也奇怪,虽然大家都在传说采花贼的事情,迟云也在追查,可是林州城里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姑娘被劫走过。

仿佛,那人只是来了一次林州,被迟云追了一回,马上就走了。

但是邻近几个州郡也都没有他的出没。

“就像是,他突然在林州隐身了,而且一直也没有再作过案。”几个月之后,我家酒馆一个隔间里靠窗的位子上,分别了许久的迟云低声对我说。

我垂下眼睛,看见迟云面前的酒碗里,一汪梨花醉晃晃荡荡,折射出太阳的光。

“那,你的意思是,他现在还在林州?”我问迟云。

“很有可能是。”迟云端起酒碗饮了一口,补充道:“但是此人行踪诡异,飘忽不定,我只能断定他是在林州消失的,但是并不排除他从林州潜去其他地方的可能。”

“那你还怎么查他呢?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

迟云紧紧地皱起眉:“是的,就现在来看,他的确是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此人武功高强,作案迅速隐蔽,出入门户任意自如,劫了那么多女子,甚至连个脚印都没留下。除了民间关于白光神物的传说,什么都没有。”

“那,他这么久都没有再作案了,会不会是他金盆洗手不干了?要不,你先不查他了?”

迟云轻笑一声:“此人色胆包天,怎么会不再犯事?或许他这段时间里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或是他享尽齐人之福暂时懒得找新的女子,但终究会老毛病改不了的。我的职责所在,决不能因为困难重重就放弃,毕竟,我还是有一点抓他的资本的。”

“什么啊?”

迟云隐隐冷笑:“比起那些不着边际的白光神物传说,我好歹是在他身后追了几十里的,即便没有见到他的真面目,那个身影,多少还是记得的。”

我有些沉默。

迟云也不再说话,只是喝酒。

这时候正是午后,爹撑不住去睡午觉了,店里客人也少,我跟迟云一沉默下来,就感觉异常的安静。

安静嘛,就是让人来打破的。

白渊很及时地提着酒坛子晃荡过来:“喂,迟大人要不要添酒?”

迟云瞄他一眼,点点头。

白渊给迟云倒了酒,却并不走开,而是挤在我旁边坐下来,睁着眼睛亮闪闪地问:“你们在说什么呀?”

“说关于那个采花贼的事情。”我答道。

“哦……”白渊眼珠子一转,“那,迟大人可是有什么进展突破了?”

迟云淡然答道:“没有。”

白渊好像很扫兴:“唉,我还以为能打听到独门消息呢,刚好明天讲给客人们听。看来是不行喽。”

我用眼色止他。迟云为了这个案子费了很大心思,却一点实质的进展都没有,现在可不能给他说风凉话。

迟云看着他,倒也没说什么。

我为了化解尴尬,轻咳了一声,道:“迟大人,我觉得,再高明的人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或许,会不会是他有线索,只是你还没发现?要不,你好好想想,关于他的一切事情,究竟能不能找到值得怀疑的地方?”

迟云的目光沉沉,我知道他在想事情。

迟云想事情的时候,我是向来不做声的。毕竟,寻找分析一个线索,一定要有清晰的头脑思路。但是过了一会儿,我没动,迟云自己却动了。

他转头看向店里的一个方向,那里有一个并不显眼的位子。他再转回来的时候,目光有些闪烁。

我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问:“怎么了?”

迟云摩挲着酒碗,沉静地看着我:“莫离,你记不记得,我当初第一次在你家店里提起那个采花贼的时候,就有人给我泼凉水?”

“啊?”我愣了一下,拍拍脑袋,想起来了:“哦,对,当时你说你要破案,就有个穿灰色衣服的人说你肯定抓不住他,你还差点跟他打起来……”

迟云的嘴角掀起一丝冷笑:“我当时气他说风凉话,没有理他。之后也一直没有多想,现在回过头细思,他说的话,似乎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你是说……”

“他说我肯定抓不住那个贼人。而我的确是到现在为止,破了一件又一件的案子,却唯独这一件没有结果,就是没有抓住那贼人呀!若是还是一直这样下去,只怕我真的就永远肯定抓不到他了。这样一来,他说的有什么不对?”

我感到,迟云想说的事情还在后头。

“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就是那个灰衣人本来就知道那采花贼是什么人,清楚他的底细和功夫,所以在我刚刚接手这件案子、还没有正式开始调查的时候,他就觉得我的本事比不上那个采花贼,因此当时就给我下了预言?只是,我们都以为他是在说风凉话,并没有放在心上而已。”

我望着迟云,也实在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假如真的如此,那么,兴许我可以从他入手,顺藤摸瓜找到我想找的目标。”

迟云的眼睛里隐有暗流变幻,深不见底。

我身旁的白渊却突然拍着手笑了:“我常听酒客们说迟大人如何如何厉害,今日一见,果真不虚啊。佩服,佩服。只是——”

迟云抬眼看他:“只是什么?”

“只是,迟大人有没有想过,既然这采花贼都是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那么,跟他有关系的那个灰衣人,会不会也是个你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家伙呢?毕竟,物以类聚——”

迟云刚刚亮起来的眼睛里蓦然又陷入阴沉。

“当然,一句玩笑话,迟大人何必介意?我只是跟迟大人提个醒儿,万一要是怎么查都查不出那个灰衣人的踪迹,千万不要气馁才好。再怎么说,我也觉得,女色这种东西嘛,实在是天上的神仙都抗拒不了的。”

迟云眼睛里波涛汹涌,紧紧盯着白渊。

白渊却是云淡风轻,嘴角笑意明媚,一如午后洒进梨花醉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