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铭不为所动,在吧台后微微弯着腰,手上依旧写着所谓欠条,没有丝毫良心受到谴责的表现。
列锦就趴在吧台上,微微低下头,一直瞪着沈家铭看。
然而,那双漂亮眼睛还是那样,水汪汪一片,就算睁得再怎么大,努力放出的光芒仍是奶凶奶凶的,没有一点威慑力,丝毫吓不到人。
这样的神情,反而让列锦像个被人拿走糖果、受了很大委屈的小朋友,正巴巴地盯着罪魁祸首。
沈家铭果然并不买账,充满磁性的声音带着玩味道:“要再给你加个开导费么,小朋友?”
列锦瞪了沈家铭半天,没什么用,也有点累了,没什么好气地说:“不用了。”
最后,沈家铭终于把欠条写好,递给列锦。
也不知道一张小欠条能写些什么,但确实折腾了好久,好像工序很复杂的样子,列锦接过,准备离开。
沈家铭一直跟着列锦,到门口才停下。
到了分别的时候,沈家铭胳膊肘抵在Pluto漂亮的磨砂门上,想起什么,吊儿郎地开口:“欸,等等,问你个事。”
“什么事?”列锦已然走出几步,回过头。
只见,沈家铭双手别在胸前,倚在门上,整个人逆着室内光线,面上似乎浮现出笑容,显得朦胧又蛊惑。
“就是,”他开口,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弥漫,“晚上吃烧烤的时候,我说女朋友的事,你听到了,为什么呛得那么厉害呀?”
“……”
神经病。
这次,列锦完全不想理这个人了,也不答话,只是招手说了声“拜拜”,便转过身,匆匆隐匿在夜色里。
Pluto门口,看着渐行渐远的浅色人影,沈家铭摸出根烟点上,嘴角始终挂着掩饰不住的张扬笑容。
出着神,也不知道倚了多久。
小姑娘贼好玩啊。
*
回到家里,再次走进自己房间,列锦本想收拾一下书本,明天去上自习,如果发生什么,就按照那人说的去做。
才发现,自己手心里一直紧紧攥着那张欠条。
因为留在手心里有段时间,欠条就薄薄一张纸,已经被浸上一层细细的汗,变得有点皱巴巴。
列锦将它打开,这才看过其中的内容。
[欠条:巡礼市Pluto网咖,欠巡礼一中列锦小朋友85元(100元减10元柠檬水与5元陪玩费),以此为证,欢迎此后持本欠条来店消费。]
“……”
一团手写的字龙飞凤舞,但因为过于狂放,而显得有点丑巴巴。
那人在后面签上名,并且还在自己大名上,像模像样地盖了一红戳?
这网咖还有专门的印章?
“……”
哦,他叫沈家铭。
哦对了,还有姜紫瞳消息,列锦忽然想起,自己到现在都没回复。
列锦将欠条折好,随便塞进书包一小夹层里,将手机拿起。
列锦:[好的哇,我超期待的!到时候我会一起。]
列锦:[晚安,摸摸哒-3-]
*
第二天,列锦照常来到学校。
走进班级,教室里难得有些喧闹,和平时全员都在认真学习时的安静气氛大不相同。
而能让这些大佛似的学霸躁动起来的,大概,也就只有成绩了吧。
果不其然,列锦经过教室前时,一偏头,月考成绩单已经被贴好了。
部分人拿手机将它照下来,回到位置上皱着眉头认真钻研,而部分人非要在前面挤成团,照着原纸看。
列锦顿了顿,默默向自己位置走去。
果然,安文惠早就把成绩单照下来了,正扒着手机看个不停,一见到列锦,立即激动得不行,小手冲她招得飞快:“啊,列锦,快来快来,你文科真好啊!化学考成这样子,总成绩竟然还能在班里排到前20……”
“哈?”一听这话,连列锦自己都觉得惊讶,“我看看。”
“好。”
于是,列锦坐下后,看着安文惠照下来的成绩单。
果不其然,自己名字在中间靠前位置,史地政三科,门门九十分以上,在表格里格外显眼。
不过,那63分的化学,也挺显眼的。
就在列锦心里五味杂陈时,教室前,忽然有一名同学叫她:“列锦,你出来一下,老师找你!”
列锦第一反应就是——完犊子,王老头找她讨债来了。
不过,回想昨晚那个人,那个,叫沈家铭的人对自己说的话,列锦深呼吸,调节了一下心情,鼓起勇气,空手走出了教室。
没想到,眼前的人却是地理老师。
地理老师叫胡丽丽,年近三十,却显得十分年轻,大概是巡礼一中里,列锦最喜欢的老师了。
此时,看着眼前的胡丽丽,列锦滞了几秒,原本的心理防备瞬间无影无踪,挤出一个笑来:“老师早上好。”
胡丽丽失笑,把列锦往走廊栏杆边拉了拉。
两人就靠在栏杆上,面对面。
栏杆外,一树梨花含苞待放,一团一团的小小白球星星点点,被嫩黄绿色的薄薄叶片衬托着,十分可爱。
熹微的阳光斜斜落下,有种万物复苏的美好。
胡丽丽犹豫了一下,放低声音道:“列锦,其实,高二下学期开学以来,我一直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但没找到机会。”
列锦就看着胡丽丽,眨眨眼:“老师,你说吧。”
“就是吧,”胡丽丽斟酌着,“我觉得,自下学期开学以来,你看起来好像一直有些消沉,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列锦听罢,忽然笑了起来。
列锦笑容本来就甜美,此时映着晨光,更是粲然生辉。
列锦摇摇头,看着胡丽丽,眼神格外澄澈明亮,特别笃定地说:“老师,我没事。”
“噗,没事就行。”胡丽丽点点头,看列锦此时状态的确不错,就当是自己多虑了,笑笑,“那没事的话,咱们一起去趟办公室吧。”
“……?”
看列锦瞬间茫然的眼神,胡丽丽笑容愈发温柔:“其实,是班主任让我叫你过去,我本来在跟他讲成绩的事……”
“……”
是福不用躲,是祸躲不过。
生活不易,列锦叹气。
于是,列锦就这样惴惴地跟着胡丽丽,一路走进了办公楼。
一进办公室,列锦就自动站到王投桌边,像当时被叫到讲台边一样,背过手,低着头,盯着鞋尖发呆,一副俨然等待挨批的模样。
王投见列锦来了,拿起保温杯,慢悠悠喝口水,果然问道:“那罚写,你抄了没?”
“抄了,点儿。”列锦怂怂地答道。
“那就是没抄完呗。”
列锦没吱声。
王老头就十分、十分深重地叹口气,拿起成绩单对她说:“其实,罚写不是目的,我当时那100遍实在是在气头上,料定你不会抄完的。”
“列锦,你看,你这化学成绩,一个实验班学生……”
……
“……”
不过,胡丽丽一直在旁边,顺着王投手指看了一溜,忽然说:“咦,若单论化学成绩,咱班不是还有个倒数第一?”
王老头推了下老花镜:“哦,那是江慧儿。”
“不过,”王投又道,“我和江慧儿父母聊过,江慧儿以后要选文,走艺术生这条路,和她姐一样,只不过她开学考得不错,所以才进了实验班。”
听到这句话,列锦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不过,列锦想起昨晚那个,那个沈家铭和自己说的话:“这是关乎你自己一生的决定”、“想做什么事,就去做”、“难道,人活着是为了取悦别人的么”……
列锦暗暗握了握拳头,鼓起勇气,开口道:“老师,其实,我高二也打算学文。”
“……”
默了半天,王投果然又翻出那套说辞,语重心长道:“列锦,你知道,咱们学校文科,是没有实验班的……”
……
列锦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刚才鼓起勇气、说出想法时太激动,还是王老头后来说得话实在太多,忽然感觉有些晕,眼也发黑。
要不是及时扶了把桌子,她差点倒下去。
“欸……”胡丽丽反应过来,同时扶了列锦一把。
王投立即不说话了。
“你看你!”胡丽丽瞬间急了,开始指责起他来,“肯定是你那个什么罚写,我的妈,还100遍!列锦那么听话,谁知道昨晚抄到多晚,你看你!要不,你给她批张假条吧。”
“还有,人家小姑娘文科确实好,你也不能非逼人选理啊!因材施教懂不懂!”胡丽丽越说越激动,“一听你那口气,就是对我们文科有偏见!没有实验班怎么啦!我文科组长,我下学期还教高二呢!照你那意思……”
……
“……”
“唉,算了,文科就文科吧,先这么决定着,也行。”终于听胡丽丽叨叨完,王老头觉得自己脑袋发胀,也快晕过去了。
他看着有点迷糊的列锦,想着那100遍罚写,难得有了次同情心。
“唉,算了,文科……”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破天荒从手边撕了张假条,拿笔写起来,最后在班主任签名处龙飞凤舞地签上名。
王投推了推老花镜,将假条递给列锦:“不过,这次是看你精神状态不好、还有胡老师面子才让你回家的啊。回家不是玩,好好休息调整一下,把作业写了。也就现在刚考完试,再加上我昨天也有点过……”
……
就这样,列锦迷迷糊糊地揉着发胀的脑袋,拿着假条,跟二位老师告了别,又去学生处找值班老师签名,回到教室收拾东西。
安文惠见了,很惊奇地咕哝道:“我的天哪,列锦,你怎么来了就走啊?难道,你昨天吃烧烤也吐了?”
“……”
“嗯。”列锦只能很含糊地应。
原来,大家都吐了啊。
和安文惠告别后,列锦离开学校,站在了学校门口公路边。
面前,车来车往,依旧繁忙。
微风一吹,列锦忽然醒了大半神。
“……”
列锦后知后觉,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天假?
想到这里,面朝路对面,列锦又情不自禁地失了神。
直到,列锦看见,公路对面的那家坑人网咖里,慢悠悠走出来一个人。
一个,不能再眼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