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夜

徐路遥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望她,他张了张嘴,探究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岑眠淡淡看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她的情绪里没有一丝波澜,好像越是表现的平淡,越是若无其事地提及,就越能证明她已经不在意了。

“……”徐路遥嗫嚅了两下,最后识趣地一句没敢问,只在内心独自翻江倒海。

他的余光偷偷瞥向岑眠。

岑眠抬着头,继续看天空发呆,目光清澈,浓密纤长的眼睫翘出月牙般的弧度,皮肤白得透明,饱满的唇瓣,色调像是淡红色的玫瑰。

有一阵风吹过,拂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她微微眯起明眸,眉目间透出一股倦慵与娇憨。

徐路遥不由看愣了,直到吊车哐当晃荡两下,到了雪山顶,他才回过神,轻咳一声,别过了脸。

他在心里对程珩一的讨厌更深一层。

程珩一真是够眼瞎。

这是岑眠第二十二个滑雪季。

从她三岁的时候,就被沈镌白带着玩滑雪,一直到现在,每年冬天都不落下。

她的双板单板都滑得很好,但更偏爱单板。

索道吊椅将他们送到高级雪道。

岑眠没等徐路遥,踩上滑雪板,直接往雪道下滑,转瞬冲出了几十米远。

徐路遥在后面喊她等等,喊都喊不住。

滑雪是一个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运动。

岑眠听着风声呼啸,在耳畔凛冽地刮过,眼前是白茫茫的陡峭雪道,没有尽头。

她尽力将脑子里的杂念甩开,整个人放空下来,只专注于滑雪。

高级雪道上的人少,岑眠也没控制速度,享受着向下冲时心脏提起的刺激感觉。

随着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周围景物变幻模糊。

因为刚才徐路遥提起程珩一的缘故,尽管岑眠努力克制,但大脑里的杂念仿佛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让她想起在程珩一办公桌上看见的那张照片。

岑眠不理解程珩一为什么要摆一张她的照片,也不想自作多情,却控制不住去想,意识到这点后,她烦躁起来,调动身体,做了一个空翻,强迫自己专注于滑雪本身。

就在这时,前方的雪道侧边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滑雪的姿势一看就是新手,摇摇晃晃,像是没头的苍蝇横冲直撞,撞过岑眠的肩膀。

岑眠猝不及防,被对方那么一撞,重心不稳,猛地朝前摔去。

眼前天旋地转,岑眠在雪坡上滚了好几圈后,重重砸进雪里。

她有一瞬间是懵的,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腿部传来的剧烈疼痛。

徐路遥跟在她后面,见状发出惊呼。

救护车很快赶到,把岑眠抬上担架,送进车里。

有客人受伤不是小事,滑雪场的老板也出现帮忙。

跟车的医生有条不紊指挥,还有闲空与滑雪场老板聊天。

“这是今年第几个了?”

滑雪场老板叹气,“哎,甭提了。”

滑雪场每年都有不少因为滑雪事故送医的,到了冬天骨科的接诊量就蹭蹭往上涨。

徐路遥把岑眠送上救护车,转头一把扯住滑雪场老板的衣领,气势汹汹,要他赶紧把撞到岑眠的人找出来。

他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儿,滑雪场老板比他矮半个头,不停地赔不是,却也没有办法。

雪道上虽然有监控,但岑眠摔的那段地方,恰好是监控盲区,加上岑眠被撞懵了,连那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不记得,想要找到肇事者很难。

岑眠听着外面徐路遥的吵吵嚷嚷,腿上骨折的地方痛得她没空去管。

随车医生替她进行了骨折急救处理后,催促问徐路遥跟不跟车。

徐路遥这才松开老板衣领,气呼呼地跳上车。

岑眠怎么也没想到,不过隔了一天的功夫,她又回到了京北医院。

不过岑眠的运气是真不好,凑巧赶上了今天五环上出了一场大型车祸,急诊的病人特别多,医生护士根本忙不过来,到处兵荒马乱。

面对急诊等候室里一个个浑身挂彩,流着血等待就诊的患者,岑眠的伤势看上去反而算是轻的了,她只能忍着痛,等医护人员先处理伤情更严重的病人。

这个时候,岑眠已经疼得麻木了,嘴唇被她无意识地咬出血。

徐路遥拦下急诊医生,“到底什么时候能轮到她看诊啊?”

急诊医生忙得焦头烂额,“等叫号。”

“都等一个小时了,她这腿再不看就要断了!”徐路遥着急说。

急诊医生看一眼岑眠,弯下腰,动作利落地捏了捏她的腿,冷静道:“断不了,等着。”

本来岑眠就够疼的了,被急诊医生捏了那么一下,疼得冷汗直冒,精致的五官拧成一团,连喊疼得力气也没有了,半天才缓过来。

这时,救护车又送来一批车祸伤者,其中一位躺在担架车里,被最先推了进来,岑眠余光瞥见,心脏倏地收紧,倒吸一口凉气。

雪白的担架车上,满目的红,躺在上面的人已经没有了人形,血肉模糊里看不到一处完好,脸部尽毁。

岑眠远远看了一眼,立刻吓得紧闭双眸,不敢再看。

急诊医生看向担架,脸色立马变了,她大步走到担架车边,确认患者伤势,短暂的几秒钟判断后,语速急促地对护士道:“马上联系手术室,请眼科、颌面外科会诊。”

徐路遥好事,凑近了去看,结果看完他就不行了,一阵反胃作呕,捂着嘴跑去了卫生间。

岑眠一个人坐在等候椅里,骨折的腿伸着,总是妨碍到其他人,原本她想等徐路遥回来,帮她换个位置,但徐路遥不知道是不是掉厕所里了,二十分钟过去了还没回。

岑眠实在不好意思看着路过的人每次都得从她的腿上跳过,撑着手想要自己起来,刚一动,立马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她的脸色唰得一下惨白,重新坐了回去,腿部的状况让她内心的恐慌逐渐扩散。

只能盯着不远处地上的那星星点点的粘稠血色,想想那些比她还要痛苦的人。

程珩一接到会诊通知,赶到急诊的时候,候诊室里乌泱泱的都是人。

他大步朝里走,过道中间有人把腿伸出,腿上用夹板处理过,看样子是骨折了。

程珩一不经意地抬起眼。

一张苍白的小脸映入眼帘,他的脚步突然停住,漆黑瞳眸一紧。

远处,急诊医生喊道:“程医生,这里——”

“……”程珩一的目光投向远处,又收回,在岑眠的身上短暂停留。

在嘈杂的环境音里,岑眠听见有谁模糊的喊了一声“程医生”,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正正对上了程珩一的眸子。

“……”

四目相对,岑眠愣在那里。

程珩一的视线却从她身上移开,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朝急诊医生的方向走去,消失在了人群里。

岑眠望着他的背影,挺拔修长,白大褂随风扬起,走得那样利落,那样果决。

需要多科会诊的患者,脸部创伤最为严重。

程珩一检查完患者后,发现虽然患者脸部血肉模糊,但所幸眼睛没有大碍,主要是颌面受损严重。

他做完诊断后,很快让出位置,交给颌面外科的医生进行检查。

与此同时,手术室已经准备就绪,医生护士们迅速将患者转移,手术不需要眼科,程珩一没有跟去。

急诊室里除了这一位危重伤患者外,还有其他伤者,程珩一协助急诊科医护,处理完眼部受伤的患者,才结束了他的工作。

程珩一走出诊室,目光在大厅里扫视,望见了还蜷缩在角落里的岑眠。

急诊室的医生护士从她身边一次次经过,其他患者和家属不停地拦住医护人员,不算耐烦地询问和催促。

在程珩一的印象里,岑眠不是能忍疼的人,以前就算被纸划破了手指,都要哼唧半天。

岑眠却一次也没有出声,不去打扰医护人员的工作,只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

大概是疼得难受,她的眼睛里蓄着泪,啪嗒掉了一颗下来,无声无息的,很快被她擦掉,不让人发现。

只有眼尾泛着红,眼睫湿漉,缠结在一起。

程珩一快步朝她走去,走到一半,才注意到周围的人朝他投来视线。

他敛下眸子,摊开双手,看见外科手套上满是鲜血,他从诊室出来得急,竟然连手套都忘了摘。

加上刚才检查的时候,白大褂沾了患者喷溅出的血,醒目刺眼,光是看着就让人神经紧绷,害怕起来。

程珩一摘下外科手套,丢进了废弃医疗用品垃圾桶内,又将身上的白大褂也脱下,搭在了胳膊上,他理了理白大褂,盖住上面的血色。

废弃医疗用品垃圾桶放在洗手间旁边,洗手间的角落里此时站着一对男女。

男人穿着亮红色的滑雪服醒目,挡住了他对面女人的脸,只露女人的裙摆,外面套着一件白大褂,应该是医院里的女医生。

程珩一因为他身上的那件滑雪服,侧目多留意了他一眼。

男人脸上的表情神采飞扬,不停地和女医生说话,上赶着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对人家有意思。

很快,程珩一漠不关心地收回视线,大步离开。

徐路遥消失了老半天,岑眠从滑雪服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正准备给他打电话问是什么情况。

忽然,一个小男孩在过道里跑起来,一边咯咯地嬉笑,一边回头去看他的爷爷,脑袋后面不长眼睛,直接撞到了岑眠骨折的腿上。

小男孩自己被撞得往后一弹,摔在地上,瞬间哇哇哭了出来,指着岑眠大喊道:“坏姐姐,故意绊我!”

岑眠腿上本来骨折就痛的地方,这下更痛了,仿佛整条腿要撕裂开。

她紧闭双眼,背弓了起来,疼得说不出话来,耳边只剩下嗡嗡嗡的声响。

小男孩的爷爷见状,赶忙凑上来,也不去扶孩子,由着他在地上哭。

那老大爷张口对着岑眠就是一顿训,“小姑娘你怎么回事儿啊,腿伸那么长,把我们家孩子都摔着了。”

岑眠好不容易缓过来,就听见他这么一训,回嘴道:“他自己没长眼睛往上撞,摔了能赖谁?”

只是她疼得嗓子都哑了,声音虚弱,气势上输了一大截。

老大爷提高嗓门,“哎哎哎,你说谁没长眼睛呢?年纪轻轻会不会说话啊,把孩子撞了,你还有理了?”

小男孩见爷爷替他撑腰,坐在地上哭得更厉害了,惹来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岑眠被老大爷的大嗓门喊得又气又委屈,一时懵了,想不出反驳的话,满脸憋得通红。

在她孤立无援时,眼前忽然出现一抹颀长身影,挡在她的面前。

耳畔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岑眠。”

岑眠抬起头,径直望进了程珩一疏朗的眼眸里,如浩瀚星辰般明亮。

“出什么事了吗?”他问。

声音清冽好听,宛如潺潺的溪流,干净而温柔。

岑眠不明所以的,鼻尖酸意涌上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橙莫言 15瓶;Eazin 10瓶;常相见 3瓶;平凡的幸福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