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鸾是真的不甘心。
每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遇到点事儿,就要被旁人带走。柏谷家的案子是,这次也是一样。她觉得自己长大了,没有他们想的那般柔弱。何况以前山海不是总能护住自己吗?她虽然帮的忙不多,但也没添乱啊,他们怎么都觉得她不行了?
而且,让徒弟跑路,师父一个人扛事,这徒弟也太没用了。
阿鸾越想越气,即使被叶公子扛在肩上也还在不安分地挣扎。兄妹俩都攥着剑,齐刷刷地斩断路上的一切阻碍。这会儿,他们倒的确有点同甘共苦的兄妹的架势,可阿鸾不想管这些。他们已经跑了很远,她不再能看到那粼粼的湖面了。
她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攥住掠过头顶的树枝,灵活地一跃而上,从叶临兮的肩上脱身。叶临兮刚反应过来,回归头时发现她已经爬上了另一边的树枝。这里的灌木较为茂密,树冠都连在一起,葱葱郁郁的,阿鸾钻到里头,三两下就没了身影。
两个人懵了,不知回头该如何对山海交代。他们仰着头,大声地喊着黛鸾的名字。但不巧,又一阵风吹过来,整个林间沙沙作响,十分嘈杂。加之这里的鸟兽众多,他们很快就找不到她了。
叶子序快急哭了:“这可怎么办啊!梁丘姑娘不见了,施公子是假的,阿鸾也不知跑到哪儿了……现在凛道长还在危险中,我们却跑了……哥,我是不是个瘟神啊!”
叶临兮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这话乍一听还挺有道理,但他不希望妹妹真正么想。何况,他从内心深处也不这么觉得。他只能伸出手无力地抱住她,哄小狗似的拍拍她的背,就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
只是现在,她不再躲开了。
阿鸾顺着树冠漫无目的地爬着。她的动作很快,很熟练,因为小时候她捉弄家丁时就喜欢在这些大树上爬来爬去。过了很久,她才从树上跳下来。但落地的一瞬,她立刻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片湖的方向,她不清楚。
叶公子他们几乎是在乱跑,已经走了很远。此时的风已经停了,她不清楚该怎么从风向判断,何况这儿的风也不一定是有规律的。天上的太阳被树叶遮住了,她只隐隐觉得在脑袋顶上,不好推测刚才的方位。周围的景色虽然稀奇又好看,可到那儿都是同一副样子,仿佛每棵树、每颗草、每朵花都是一样的,它们太像,又都太陌生。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她知道,她也迷路了。
就目前来看,山谷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危险的、具有攻击性的动物和妖怪。但没有桃木剑防身,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小心翼翼地走在草地上,周围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让她心里一惊。那股后怕的劲儿泛上来了,黛鸾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她需要保护了——的确,自己还没有真正坚强到能独当一面的程度。
这里人烟罕至,草坪上已经没有被踩踏出的小径。她低着头走,眼神在两边飘忽不定。她脑子转的很快,却只是空转着,干着急,没有别的办法。
走着走着,她忽然在草地上看到了一个特别的东西。按理说,她是注意不到的,只是因为上面停留了几只漂亮的花蝴蝶。她走过去看,本以为是一朵花,没想到当蝴蝶散去时,露出来的是一个淡绿色的东西,在草地中很难辨认。
黛鸾将它捡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它是一个陈旧的香囊,有些分量,凑在鼻子前,已经闻不出什么味道。但阿鸾立刻意识到,这是慕琬的东西。
她一定在附近!
可她只是兴奋了一下,便马上失落回去。毕竟这儿太大了,只有一个香囊为中心,谁知道该往哪儿走?附近也没有别的东西,更没留下什么脚步,太难判断。她不禁想,若是山海在就好了,他一定能凭借这个东西卜出慕琬的位置。一想到这儿,阿鸾又开始后悔,平时没有和山海学些真本事了。
怪他不教自己。
……算了,自己也没嚷嚷着要学啊。
自顾自地摇摇头,阿鸾小心地将香囊收起来。等回去见到他们,她要还回去的。
走了两步,她又不禁开始猜测,这随身携带的东西,慕琬怎么就弄丢了?是走得急,还是遇到了危险?但她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还是说,这是她故意留给他们的信物?
黛鸾的脑瓜一旦转起来就停不下。她本不容易胡思乱想,可眼下她一个人,再不动动脑子可就真的要崩溃了。她没走几步,眼前的蝴蝶逐渐变得密集起来。她有些奇怪,因为这些蝴蝶和刚才那些比较,并不太一样。
它们是青蓝色的,即使在白天也发着淡淡的光。
大面积的光蝶在空中翩跹、盘旋。它们聚拢在一起,缓缓地飞向某个地方去。鬼使神差地,阿鸾跟了上去。
反正已经够惨了,再倒霉,还能有多糟糕呢。
慕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追多久。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追他。
她不算是睚眦必报的人,也不喜欢自找麻烦,但这种莫名其妙地跑出来挑事儿的人,她一向也没有什么宽宏大度的心肠。最重要的,她想知道为什么左衽门的人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在这里?
她一面紧紧盯着前方的人影,一面在心中暗自盘算。他们更倾向于认为笑面狼是去找霜月君的。至于是不是为了封魔刃,她不清楚,只知道莺月君是真的在找。但询问娲堇华的下落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她也听叶公子说了,叶府在很久前的确给皋月君上供过娲堇华。但不论如何,这都不重要,她只想抓住他,让他交代为何他要在锦桐乡袭击她们。
说不定只是同以前一样,为了取乐而行凶。在确定这点之前,她还有破坏了伞的账要跟他算一算——虽然被云戈修好了,但一码归一码,这事儿她还是要和凶手“理论”一番。
更何况,笑面狼若在附近,这是否意味着……
眼看着距离那个身影越来越近,突然间,赤红的火墙从眼前炸开。
慕琬几乎完全凭借本能地撑开了伞,气浪势如破竹,将刚刚涌现的火焰的屏障冲出一道空隙。就在这个时候,笑面狼一跃腾空,从纤细的缝隙间脱了身。火焰又连在一起,但她却停不下来脚步,只得在瞬间将灵力汇聚在伞上,让它冲破烈焰时不会让她和伞灼伤。
所幸,这并不是什么致命的妖火,慕琬成功从那滚烫的屏障脱了身。只是穿过它之后,她环顾左右,再也看不到笑面狼的影子了。
“又是……你……”
“莺月君在哪儿!”
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慕琬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仿佛这句话已经在她的心中,在面对此人时已经演练了千遍。
她转过身,眼神正对上从烈火中款款走出的六道无常。
——红玄长夜·朽月君。
“你妨碍我办公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捡了条狗命还不知足?”
“莺月君在何处,我师父在何处?!”
朽月君懒得与她废话,一振衣袖,千百只燃烧的火鸟迎面奔来,拖出无数道带着火星的尾迹,发出刺耳的声响,不知是翅膀的震动还是燃烧的声音。慕琬没有犹豫,再度张开伞,作为防护的同时唤出了式神来。她早就打好了主意,决定再度抓住机会时,一定要拼尽全力,一鼓作气地将敌人拿下。
唤出来的是个人形模样的式神,白发白裙,连皮肤也像雪,轻盈的一吹就散。她有件儿苇叶的衣裳,裙子是蓬起来的,是一把把倒过来的荻花儿,裙摆荡着,低调又招摇。
白色大团大团的絮状物迎面与火鸟相撞,在顷刻间焚烧起来。只是在它们燃烧的时候,那些灵动的火鸟也逐渐消失,与雪一般的妖力凝聚物同归于尽。天狗自天而降,落地的一瞬让周围所有的植物都蒙上一层厚厚的冰晶,连那妖异的火墙也消失殆尽。
少了一个。
慕琬立刻意识到,少了一个式神。
寒水姬不见了。
慕琬的实战经验并不多,她在门派内与师兄师姐们切磋时的确更胜一筹。但明明开战了式神却未唤出来,她确实是第一次经历。但她不动声色,佯装无事发生,将短暂一瞬的慌乱掩藏在伞盖后面。
她很快扫了一眼符咒。
是假的。
……为什么?什么时候,被谁?
慕琬的眼神与朽月君对上了。她不确定眼前的这个妖怪在盘算什么,他似乎是生气了,似乎没有,那总是一副轻蔑的、似笑非笑的脸让人难以揣摩。但在下一刻,那些地面上的薄冰顷刻间升华,大量白色的烟雾蒸腾而上。
“你要妨碍我多少次?再这样下去,我可不保证那位大人让我处理的下一个人是谁。”
霎时,黑影迎面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