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咚咚咚!
桃夭的手都敲痛了,也无人应门。
“不会全不在家吧?”她用力推了推,大门纹丝不动,连个能往里瞄一眼的缝隙都不给她。
“不会。”罗先肯定道,“等等吧。”
桃夭不死心地又敲了几下,还把嘴贴近大喊:“有人没有啊?贵客到了!”
又过了好一阵子,门后才隐约有了动静,一阵脚步声小心翼翼地靠近,苍老疲惫的声音传出来:“敢问门外是哪位贵客?”
罗先开口,声音低沉有力:“来自帝都,为段将军送药。”
门后旋即是一声惊讶的“啊”,紧接着又是一阵明显的铁链碰撞时才有的声音,慌慌张张的。
桃夭听了,扭头对罗先道:“这是从里头拿铁链把大门锁了?”
罗先不语,静候门开。
“吱呀”一声,淡淡扬起的灰尘里,不知多久未曾打开过的大门终于开了一条缝,门缝里贴上来一张五六十岁的老脸,黑眼圈重得要掉下来,老眼昏花地将外头的人打量了好一阵子,才骤然睁大了眼睛,整个人从门缝里挤出来,对着罗先低头弯腰深深作揖:“小人见过擎羊大人,劳大人久候了!”
“不妨事。”罗先瞟了他一眼,“怎的是你来应门,家中小厮打瞌睡去了?”
“这……”老人欲言又止时,瞧见他身边的桃夭,赶紧问,“这位姑娘是?”
“表妹!”
“下属。”
两人同时开口,罗先狠狠瞪了桃夭一眼,桃夭赶紧轻打自己的嘴,抱歉地冲他笑笑。
眼见面前的老人一脸糊涂,桃夭忙打圆场:“我是擎羊大人的表妹没错,但也是他的下属。我姓桃,您老管我叫桃丫头就行。”
“原来如此,想不到姑娘如此年纪竟能跟擎羊大人一处共事,实在了不得。小人怎敢以丫头相称,桃大人莫要折煞了小人。”老人看她的眼神顿时充满了钦佩,忙侧身让开,做了个请进的姿势,“二位快请进,我家老爷恭候多时了。”
桃夭刚迈出去一只脚,便被罗先拽住胳膊。
她一只脚停在半空:“有事?”
罗先只冷冷瞪着她,并不说话。
她耷拉下眼皮:“行了我知道了,透明嘛,我会的!”
罗先这才松开手,闪身抢在她前头进了门。
二人前脚进门,那老人后脚便急吼吼地关了门,再迅速将散在地上的铁锁链抓起来,穿过门栓处的空隙,牢牢地缠了好几圈才“咔嚓”一声锁好,动作迅速地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且进了门他们才发现门后不止老头一人,还站了个六七岁年纪的小女娃,一身碎花小棉袄,圆眼圆脸白白净净,是招人喜欢的样子,只是额头跟脸颊上都有类似抓痕的伤口,虽已结痂,但放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也是心疼。见家里来了客人,小女娃一溜烟儿躲到老人身后,怯怯地拽着他的衣角,好奇又害羞地支出半个脑袋看他们。
桃夭揉揉鼻子,朝她扮了个鬼脸,逗得小女娃咯咯直笑。
“没规矩,见了客人怎的不问好?”老人嗔怪着,摸了摸孩子的头,“快来叩见两位大人。”
小女娃这才慢吞吞走出来,正要向罗先跟桃夭跪下,却被罗先上前一步拦住,轻声道:“不必了,去玩儿吧。”
小女娃不确定地看向老人,老人点点头:“去吧。”
“爷爷,那我去园子里看小猫啦!”得了准许的孩子如获大赦,一溜烟跑得不见了踪迹。
罗先看着孩子消失的方向:“这是糖儿?长大了许多。”
“是糖儿,您上回见到她时,比如今矮了小半个脑袋呢,小孩子就是长得快。”只有在说到自己孙女时,老人的脸上才露出难得的轻松与笑意。
罗先点点头,又朝门闩处指了指:“这大白天的,又非兵荒马乱之时,何故如此?”
老头微微一怔,支支吾吾道:“是老爷的意思……锁上更好些……以防万一,以防万一。”
“嗯,小心些总没错。”罗先打量四周,偌大的宅子里只见一地枯叶,满眼萧瑟,却不见一个仆从的身影,再细看地上的落叶,疏密之间颇不自然,倒像是有人故意将落叶集中在几个区域,堆得特别厚。
这些自然也没有逃过桃夭的眼睛,好歹是座将军府,又并非身在荒野山岭,一墙之隔的洛阳城如此热闹,都拯救不了这里冷清到仿佛久无人居的模样,虽说司府的人也很少,但清静与毫无人气到底是两码事,她终究是忍不住问道:“你家没别人了?”
罗先也开了口:“老樊,记得上回我来府上时,你们正在打扫清理准备年货,处处张灯结彩,甚是热闹的样子。”
被称为老樊的老人重重叹了口气,一脸想说的太多反不知从何说起的憋屈与局促,犹豫再三,他也还是冲罗先拱手道:“大人,老爷在书房候着。我这就带二位过去。”
“也好。”
罗先也不多问,刚要迈腿,却被老樊叫住:“大人,请一定随我来。”他提醒的对象也包括桃夭,并加重了语气,“二位请一定跟在我后头,照着我的路线前行。今时不同往日,万不可在府中随意行进。”
这话听着也奇怪,桃夭打趣道:“老樊你这么讲,莫非你们府中藏了吃人的豺狼虎豹,怕外人乱跑被吃了不成?”
老樊居然没有否认,还是叹气:“总之二位跟在我后头便是,相信以二位的眼力,老早也看出了这里的异常。”
说罢,他下了石阶,在落叶满地的地面上寻了一条靠中间的路,慢慢走上去。
罗先默不作声地跟上去,桃夭跟了几步,视线在两侧那片巨大的落叶堆上来回扫视了几遍,也不知动了什么心思,突然出人意料地跑离了老樊带领的路线,像个故意在下雨天去踩水坑的顽皮孩子似的,一脚踩到落叶堆上。
等前头的罗先跟老樊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不对回头看过来时,那好好的落叶堆早就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原来覆盖住深坑支撑住落叶的不过是张一踩就断的薄网,此刻的坑底除了落叶之外,只有密集而锐利的铁刺,长而锋利,牢牢地固定在坑底,但凡是个活物踩空了掉下去,想捡回性命怕是做梦。
竟在自家地上挖了这么大的陷阱……
桃夭站在陷阱的边缘,故作惊恐地拍着心口:“啧啧,多亏我反应快,不然以后都不用吃饭了……”
见状,老樊吓得脸都白了,三步并两步折回来,先朝陷阱里头看,又跑到桃夭面前,手足无措地问:“桃大人您这是……您没事吧?”
“我就不小心踩了一脚,没事。”桃夭笑嘻嘻地摆摆手,还故意问,“没把你家的这什么搞坏吧?”
老樊又看了一眼大白于天下的陷阱,满腹为难却不能发作,只勉强道:“不妨事不妨事,回头我来处理便是。”
罗先一直站在原处,连往回走一步的意思都没有,只略微加大了声音道:“既无事,那就走吧。”
“来啦!”桃夭积极回应一声,蹦蹦跳跳回到正路上,看得老樊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不断提醒她走路小心。
“亏得老樊脾气好,换个暴躁的,非得让你把陷阱复原不可。”罗先边走边说,“那么大个坑,掩饰起来颇为费事。”
“那真是托了您的福,老樊看在我也是大人的份上,断不会为难我。”桃夭眼珠一转,“不过你从头到尾一句不问,是不是又把问题攒起来,准备一会儿问别人?”
“可问可不问。”罗先直视前方,“除非与我此行目的有关。”
桃夭又回头朝陷阱方向看了一眼,笑笑,也不再多言,只管跟着往前走便是。
不多时,老樊带头穿过一处拱门,一座不算太大的园子呈现眼前,其中的屋舍倒是修得与别处不同,不用砖石只用木材,富贵不富贵无所谓,平白多了几分随性的潇洒,窗外种了几竿竹子,不多不少,更见风雅,若非被整座宅子缺失的人气连累,又遇到这大寒天,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应是十分惬意的事,而此刻身在其中,便只觉着凋敝单薄,忧思重重了。
而桃夭的注意力却放在院中唯一的一棵树上,应该是一棵桂树,长得还不坏,有三四米高,树冠尚算茂密,没有被北风摧残得太厉害。但奇怪的是,明明花期已过,那枝叶之间仍见繁花朵朵,更奇怪的是,花呈血红之色,在一院子灰白阴郁的颜色里尤其刺眼。
撇开花期不说,这桂树开花,不是黄白便是橘红,能开成血红色的,倒真十分罕见。
“老樊,你家这桂树现在还能开花?”桃夭指着那棵打破规矩的树问道。
老樊犹豫了片刻,说:“不瞒大人,这桂花在枝头已挂了多年,任是风吹雨打,酷暑严寒,就是不谢不败,连个花瓣都不落。”
“这么神?颜色也如此罕见,你们是给它喂了什么好吃的才长成这样?”桃夭又拿他打趣。
老樊朝桂树上看一眼,叹气:“此桂树乃老爷迁入龙城院后不久,亲手种下。头几年还一切如常,谁知它年岁越长,开的花越红,最近几年更是赤红如血,且四季不落了。众人见之,惊奇之余皆以为不祥。有人建议老爷将此树砍去,但老爷不同意,说此树不过是花色有异,何必大惊小怪,砍树这事也就搁置下来,之后府中人丁渐少,就更无人理会这棵树了。”
“这样啊,物以稀为贵,那这棵树可真是值钱了,砍了可惜,不如卖掉。”桃夭搓着手走近几步,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这棵树撬走卖钱的市侩样子。
罗先咳嗽了一声。
“啊我不说了,办正事要紧。”桃夭立刻调头回来,老老实实向罗先低头,“我保证我是透明的。”
见状,老樊赶紧朝前走去:“二位这边请,我这就去禀报老爷。”
二人随老樊走到房舍门口,见他抬手往紧闭的房门上小心翼翼地叩了几下,声音也不敢太大,恭恭敬敬对着门缝道:“老爷,擎羊大人与他的下属桃大人到了。”
很快,一个低沉的男声透过门板传出来:“请客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