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有君觉得今天的气氛格外奇怪。
说是奇怪其实也不太对,应该说今天书店里的气氛才是正常的。只是之前,每次乔南期来的时候,若是赵嵘也在,两人之间默然无声的气氛粘稠而厚重,即便两个人都没有什么不悦的情绪,偏生就是让他这个看店的根本不敢多话。
可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的赵嵘像是卸下了什么枷锁一般,举止间都是随意,即便乔南期拎着早餐来了,赵嵘也只是侧过头,笑了笑:“早上好。”
而乔南期怔了怔,也回了个笑容:“早上好。”
至于乔大少昨天那每个眼神都仿佛咄咄逼人般的样子,已然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
他甚至对梁有君的态度也缓和了很多,进门之后居然主动问他书店里有什么要办的事情,可以让小吴帮忙。
梁有君:“?”
他觉得他昨天喝醉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
但他根本没法问,因为乔南期已经坐到赵嵘面前,摆起了早餐——至于他,只有刚买了几个包子的小吴走上前,给他分了一个,说:“凑合吧。”
梁有君:“……”
他看着已经拿起勺子,吹了口热气,慢条斯理喝了几口汤的赵嵘,以及坐在赵嵘面前,坐得挺直、神色淡然、气质沉稳,双眸却带着笑意的乔南期,还是没忍住,凑到小吴身边,低声问:“诶,这是怎么了,你知道吗?”
小吴显然心情也很好。
他压着嗓音,偷偷地和梁有君说:“我很想采访一下你。”
“啊?”
“你之前和赵先生假装在一起,没被我们先生的眼神吓死吗?”
梁有君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一边想着自己接下来的加薪机会没有了,一边又有点松了口气。
“实话实说,”他越来越小声,生怕被听到,“我偷偷攒了笔钱,打算万事不妙随时跑路。”
“有君。”
梁有君立刻抬手:“老板,在呢!”
赵嵘放下勺子,往他这边看了一眼:“所以你一直找我加薪是为了攒钱跑路?”
“!”梁有君立刻捂住了嘴巴。
小吴在一旁,肩膀耸动,努力憋着笑。
乔南期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赵嵘身上。
赵嵘其实没有和他说什么,但只是方才一来一回如同寻常一般询问对方想吃什么,便已足够说明一切。
他就像一片干涸的沙漠,不过就在今天——或者说是昨晚,从赵嵘那边获得了一滴清澈温和的泉水,这片荒漠便能自己长出支撑下去的绿洲。
赵嵘曾经和他说过,不喜欢一无所有的废物。
赵嵘和他说,他之前和周越晴说话时的样子挺好的。
赵嵘会拉黑死缠烂打追着道歉的他,却会把此刻的他加回来。
赵嵘让他想做什么自己来问。
他仿佛,突然间便明白了。
-
这一天本该是书店里气氛最好的一天。
正巧赵嵘和阮承合作的项目没什么事情,梁有君也百无聊赖地继续看着他那习题册,小吴则在乔南期身边,帮着乔南期远程处理一些杨城公司那边的事情。
可临近黄昏的时候,赵嵘吩咐去联系手术医生的人打来了电话。
“……不来?”赵嵘瞬间皱起眉头,“有说为什么吗?”
那人也很是无奈:“他们那边也是这个领域方向的,我当面去找了才知道,之前周小姐他们为了在这个方向发展,撞上了他们那边的人,用了比较不好的竞争手段,刚好和他们那边的人有了点龃龉……”
又是周越晴。
就连赵嵘都忍不住说:“她真的不知道做人留一线吗?”
“我之前了解过她,”乔南期在一旁开了口,从容道,“她做事一直是这个风格。只是因为周家是竹溪的地头蛇,没几个对手,嚣张惯了。”
赵嵘想了想,他还是想能用经验足一点的医生更好。
只是对方如果不想来,他就算用了什么强硬的手段,人来了不尽心尽力反倒要遭。
他先和那人说:“我自己想想办法,辛苦你了。”
乔南期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在他挂了电话之后,看着他,试探地问:“要不我亲自去请吧?”
赵嵘张了张嘴,正待反驳,却听乔南期说:“毕竟是做手术的医生,如果不是真心帮忙,还不如换个人。要让他来,必须让他心甘情愿,这种事情,我比较在行。”
这点赵嵘倒是清楚。
《归程》原著里,乔南期在和贺南撕破脸的时候,凭着自己的本事就拉到不少帮忙。
这人即便总是板着张脸,让身边的人倍感压迫,可也总是能让别人信服于他的能力和手腕,心甘情愿地站在他那边。
事关赵茗,自然是越稳妥越好。收买人心、威逼利诱这方面,他确实不如乔南期这样的天之骄子。
他也已经不和乔南期较劲了。
赵嵘思索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坦然地说:“谢谢你。”
乔南期笑了一下。
这事虽然不急,但自然还是越快越好。乔南期处理了一下杨城和竹溪两边公司生意上的事情,第三天便拿着签证,订了个最近时间的机票走了。
凌晨。
赵嵘去送机了。
过安检前,乔南期突然转回身,对他说:“赵嵘。”
“嗯?”
“虽然我很想和你重新在一起,但其实现在这样,已经比我之前预想的要很多。”
赵嵘愣了愣,乔南期已经带着小吴进安检口了。
把人送走,上车后,方才也在旁边的徐信坐在驾驶座上,回过头来问他:“小赵,乔先生那话,什么意思呢?没头没尾的。”
赵嵘抱起后座上的抱枕,捂在双手中,下巴顶了顶松松软软的棉,说:“他的意思……很没意思。”
“打哑谜呢。”
赵嵘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徐信解释。
这其中的意思横跨了他们这半年来的较劲,前因后果齐全后方能明白。
乔南期这句话是退后了一步。
在他表达出同意这人往前一步的意思之后,这人却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乔南期在告诉他,如今的状态也可以,他不需要有心理负担,也不需要抱有感谢、心软的情绪。
——有掺杂这些情绪吗?
赵嵘思索着这个问题,不知何时到了家。
下车时,他正发着呆,徐信开着车去停车了。他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无聊地抬头张望了一下,余光中,似乎瞥到小道的尽头有个人影,像个男人。
三更半夜的。
赵嵘凝眸看去,那人影却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像是他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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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南期这一出国,足足去了八天。
意料之中地带来了好消息。
、乔南期打来网络电话的时候,赵嵘正在小区里的湖边小道上散步。
他接起电话,听到了电话那头飞机轰鸣的声音。乔南期的嗓音仿佛定心丸一般沉在嘈杂中:“我快降落了,医生直接跟我一起过来,到了我就让他过去。”
“谢谢,”赵嵘说,“但我临时有事,突然没时间去接机了。”
乔南期顿了顿,似乎是有些期望落空,可他还是没说什么,没过一会便对他说:“好,我这次是包机回来的,也没什么好接的。”
挂了电话,赵嵘拿着手机,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却什么操作也没做。
他放慢了脚步。
他将手机放进口袋里,一手抄兜,在口袋中掏了掏,手拿出来时,手中仍然拿着手机。
身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小嵘。”有人喊了他一声。
赵嵘神色一顿,沉下脸色,转身,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个戴着口罩和墨镜的中年男人。
他这几天愈发觉得不对,刚才出来散步时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更是让他毛骨悚然。
他甚至觉得对方在盯着他用手机,也许他在这种情况下报警,反倒会让那盯着他的人狗急跳墙。
于是他故意什么都没做,刻意不断地放缓脚步,走到这里,引人出来。
“三叔,”他叹了口气,“我不明白,我已经离开杨城,另起炉灶,你们那些事情和我也没有关系,你这几天盯梢我有什么用?”
陈敬年往前又走了两步。
赵嵘立刻往后退了两步。
“小嵘,”陈敬年嘶哑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带着咬牙切齿的恨,“三叔也不明白,明明你是最没出息的那个,为什么你哥哥他们都栽了,你却能风生水起?”
“不正是因为我没有出息吗?你们那些肮脏事,”赵嵘冷笑了一声,“我可是一点都没有‘机会’碰。”
他话音未落,陈敬年竟然突然快步跑上前,抬手朝他肩膀推去,竟是想将他推下湖里!
赵嵘早有警惕,猛地侧身闪开。
只是他自小身体便不好,身体力量上远不如陈敬年,刚一闪开,陈敬年便又抓上他肩膀。
——这人疯了。
赵嵘总算明白为什么最近总有被人窥视的感觉,又为什么陈敬年自己逃还来不及,却还要来找他。
陈敬年这是走投无路之下疯了,见不得他好罢了。
这个疯子只不过是想让他死,让他给陈家那两个垃圾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