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嵘在疗养院陪了赵茗一天。
此时刚过了年假,整个小城都笼罩着一股懒散的气息,不适合现在就开始招人。
他干脆先让周越晴准备转手医疗团队的事宜,而他自己这边,则等着下个月彻底开始忙活。
自然趁着现在时间多,多来陪一陪赵茗。
赵茗问他,他的对象忙完了吗。
赵嵘含糊地应了声忙完了,想着要不要过两天带梁有君来,说自己又找了个新男朋友算了。
反正一回生,三回熟,他就算换了个对象,赵茗恐怕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到了黄昏,赵嵘先回了书店。
书店里零零散散有些客人,梁有君又捧着本书在那边装文艺,这回聪明点,还知道换个散文集。
他走上前,还未说话,梁有君便抬起头来,对他说:“你走之后没多久,他们俩就走了,其余的没多说,只是问了我一下你一般什么时候来书店。”
问他什么时候来书店?
是想在他来的时候过来吗?
来便来吧,这人既然说着想对他好,那他便不拒绝了。
他还倒要看看,乔大少从来做什么都有人鞍前马后,此刻口口声声说着心甘情愿做从前的他做过的事情,又当真能做到多少?
他当年把乔南期当成自己所有的温暖,拼尽一切地靠近,乔南期现在也能这样吗?
他甚至为此,忍受了一年多陆星平这个“白月光”的存在,这样的事情若是换到乔南期身上,这人又是否能挨得住这样无言的隐晦的羞辱?
赵嵘承认自己其实还是记仇的。
就好像当初陈家刚出事的时候,陈泽和来求他时一样。他以前只是没有机会,所以意不在此,可他一旦有了机会,他其实从来都吝啬于高抬贵手。
他以前对乔南期越是喜欢,现在越是不愿相信对方,到头来,竟然越是想把那些压抑中积攒下来的脾气都倾注在这人身上。
两辈子过来,他还是没能把自己修成一个圣人。
他对梁有君说:“如果他来书店,你知道怎么演吗?”
“那我可会了,”梁有君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意思,“和别人假暧昧,那可是我老本行!”
赵嵘又说:“下次我去看我妈的时候,陪我去一下,她总是问我对象的事情。反正她也见过你几次,我带你去,我找个理由糊弄一下。”
“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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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吴很久没有见到乔南期那般发自内心的笑了。
虽然乔南期这段时日偶尔也会笑,但那些笑容要么带着苦涩,要么只是盖着一层伪装的客套假笑,从来都看不出什么真心的笑意。
唯独今天,笑容不大,却一眼便能看出一股暖意。
——暖意。
这样的词居然有一天能用到乔南期的身上。
他甚至以为,刚才那段时间不长的交流中,赵嵘是不是已经答应了乔南期。
小吴试探地问了一下赵嵘的态度,乔南期的回答只是:“他不反感我留在竹溪。”
仅此而已吗?
小吴想问,却不敢问。
乔南期显然心情比过去那半年都要好,见着他的表情,竟然主动和他说:“是,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小吴顿时说不出话来。
以乔南期现在的身家地位,身边要什么样的人,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要是想要的是赵嵘这样的人……
却是可遇不可求。
小吴本以为,他们先生这样高兴,又打听了赵嵘平时的行程安排,想来是要立刻在竹溪这边“大展拳脚”。
没想到,乔南期做的第一件事,是立刻买了机票回杨城。
乔南期先是去公司,把之前临时离开留下的摊子给处理了,又把大部分原来都必须由他过目的流程分给了夏远途还有他的表弟乔若也,抽出一帮愿意跟着去竹溪的人。
这些事情干完,他立刻安排了那几只猫,吩咐人把那几只猫完好无损地运到竹溪。
随后,他带着小吴,亲自收拾起家里的衣物用品。
小吴建议他:“先生,要不然,等竹溪那边房子休整好,我在本地给您置办这些吧。不然您到时候回杨城,又得收拾。”
“你随便在杨城这里置办些备用,”乔南期拒绝了他的建议,“这些我都要带过去。”
他不仅拒绝了,亲手收拾的时候,每一件衣服、每一条领带、每一枚小小的饰物……都要问一下细节,问问小吴是什么时候买的,又是赵嵘在哪买的。
小吴以为乔南期是想怀念曾经和赵嵘在一起的时候。
于是他特意回忆了以前他负责和赵嵘联系置办这些东西的时候,赵嵘说到的那些关于乔南期的话语,亦或者是买衣服时的想法、心情。
结果乔南期听出他的着重点后,却说:“我要知道的不是这些,你只需要告诉我他曾经为了做这些花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时间,又遇到过什么样的麻烦。”
“我不是想回忆他以前有多爱我,我是想学着怎么对他更好。”
小吴微怔。
他想到赵嵘还在乔南期身边时的样子,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此刻的乔南期像极了那时候的赵嵘。
原来乔南期这样的人温柔起来,可以上到一掷千金,下到一丝一毫都铭刻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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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南期家虽然大,但他从来没有什么私生活上的额外花销,平日里常用的东西其实就那些,不过一天的功夫便收拾好了。
他以往偶有爱好,也不过是那些世家常用来附庸风雅的画作、钢琴曲、古董鉴赏之类的东西。这些都是为了交际,并不是乔南期真正喜欢的,所以他一个也没收拾。
他只是带走了猫,又收拾了那些赵嵘曾经给他买过的衣服和用具,带上了书房里的书。
显然是打算以后把竹溪的住址当成主要的家,而把杨城这个家乡当成暂住之地。
这些事情做起来多,但乔南期做得快,回来了两天,便又买了连夜回竹溪的机票。
他上次去竹溪的时候,雷厉风行得很,直接在知道赵嵘的行踪后什么都没交代就走了,夏远途等人都没反应过来。
这一回他把一切都安排妥帖,夏远途自然知道他要走,和陆星平一道来机场送机。
陆星平来得实在随意,披着件大棉袄外套,拉链没拉,里头居然是件睡衣衬衫——乔南期这机票买得太仓促,他是被夏远途临时喊出来的。
尽管出来得如此匆忙,他依然戴着那枚婚戒。
乔南期看了一眼,颇为不爽道:“你怎么还戴着?”
“另一枚我埋在她墓里,这一枚我当然戴着。”陆星平抬手,碰了碰自己手上的戒指,“或者南期你把我手指剁了?”
“说句实话,”乔南期眸光暗了暗,“确实想过。”
夏远途被这话血腥到了,给他两位发小一人送了一个白眼。
他知道平日里陆星平说话总是带着几分欠揍,于是他立刻把话题拉了回来,问乔南期:“你这次打算去多久?”
“定居。”
“不回来了!?”
“有事会回来。”
夏远途惊讶万分:“赵嵘松口了?”
“没有。”
“那你……”
乔南期没有说什么,但沉默更是表达了他的坚决。
夏远途只好说:“公司的事我尽量看着,但你那个表弟,之前是你压着,他不敢乱动。现在我未必能治得住他,真有什么事,还得你赶回来。”
陆星平眉梢一动,扶了扶眼镜,说:“你不劝他放下了?”
“我劝什么?没有赵嵘,老乔以后也是单身一辈子的势头。”
现在起码有个指望。哪怕这个指望一辈子都摸不到,但好歹有那么点活着的意思。
乔南期就在眼前,这话他没有直说,但显然,他们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进安检前,陆星平突然说:“南期。”
乔南期停下脚步。
“借一步说话。”陆星平指了指刚才他们走出来的贵宾休息室。
乔南期神色不变,眼神幽幽,还是抬脚同陆星平一道走开。
小吴看着时间,想过去提醒一下,夏远途拉住了他。
“要起飞了。”他说。
“急什么,”夏远途毫不在意,“他们两自从那场婚礼之后就没正面聊过,难得要谈一谈,让他们说去。真来不及了,包机去呗,杨城去竹溪又不远,再远的地方一天也能到,怕什么?”
休息室内。
“你在竹溪彻底安顿下来之后,重新找一个心理咨询师吧。”陆星平难得严肃了起来,“其实我一直算不上是你的心理医生,因为我们之间有一层朋友关系,我没办法给你做一些关乎决定的疏导,只能从情绪层面上陪你聊一聊。”
“只是你以前,谁也不想相信,不会主动敞开心扉,找别人也没用。你又很能克制自己,其实出不了格,我就没说什么。”
“我不需要了。”
乔南期淡淡地说。
“我好了,”他斩钉截铁,“这两天,我甚至没有做噩梦。这两个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还会以为我在梦里,这是什么噩梦的开端。但彻底醒来之后才发现,我居然真的没有做梦。”
可能是因为赵嵘给了他一根救命稻草。
虽然这根救命稻草没有把他拉起来,却让他知道,前头有广阔的天地。
他不能和赵嵘在一起了,曾经赵嵘最爱他的模样也只会存在于过去,但他却能看着他爱的人余生欢喜。
他待在赵嵘的身边,什么也不求,再也不会给赵嵘带来任何痛苦、不幸。
他还有一份淡薄的永远可以抓在手中。
乔南期肯定道:“你和远途放心,如果真的有问题,我不会隐瞒。一个只会带来麻烦和问题的废物待在他身边,他不会开心。”
他不能再给赵嵘带来苦难。
“那我只表明一个态度——不论什么时候,你之前的情况,如果想告诉赵嵘的话,随时可以找我和远途转达。”
“告诉他干什么?让他心软?”乔南期摇头——他干不出这样的事情,“反正他不会接受我了,知不知道,没有区别。赵嵘那种性格,知道了,他反倒会有负担。”
陆星平沉默了一会,便和他说:“有事及时联系。”
两人没有聊多久,走出休息室的时候,安检还来得及。
夏远途眼珠子转了转,在他们两人中间打量着,却也没说什么。
乔南期进去前,回过头,对陆星平说:“谢谢。”
也不知到底谢的是什么。
似乎谢的有很多,可千言万语,只有一个“谢”字。
-
回到竹溪之后,乔南期让小吴先去睡,自己请了一些搬家的家政工人,和他一起连夜把他在赵嵘住的那个小区里买的房子给收拾好。
待到所有东西都弄好之后,天就快亮了。
乔南期没有睡。
梁有君那天和他说过,赵嵘作息非常好,每日天亮便会散步着来书店坐坐,先看点书,再去早餐摊子里买点吃的。
乔南期亲自去市场买了菜,趁着天还微微亮,准备了几道养身体的清汤寡水,用来给赵嵘当早餐。
他太困了。
煮汤的时候,一时不查,沸腾的水直接流到了他的手背上。
乔南期猛地咬住牙,连一声痛都没喊,只是皱着眉,立刻给自己被烫到的地方冲了凉水上了药。
小吴来帮他送这些东西的时候,看着他发红的手,欲言又止。
乔南期瞥了他一眼:“有什么话就说。”
这显然是不会问罪的意思,小吴这才大胆问他:“先生,要不,您去送?”
乔南期知道小吴这样提议的原因,但他还是摇头,只让小吴送完了回来。
这一切做完,他这才彻底让困倦压倒,盖上毯子便囫囵在沙发上闭上眼休息。
他以为赵嵘吃完早餐,小吴再收拾回来,怎么样也该有段时间。
没曾想,乔南期根本没有彻底入睡,小吴便回来了。
——那早餐分毫未动。
乔南期心间一顿,低哑着嗓音,问:“他不喜欢吃这些了?”
小吴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拿着这些早餐到书店之后发生的事情,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像赵嵘这样一个为人处事温和到找不出一丝戾气的人,平和地说出一些拒绝的话语时,能那样戳人心肺。
他其实有些不敢说,但乔南期显然在等着,不能不说。
小吴硬着头皮道:“没有,赵先生说,冬瓜汤闻着很香,是他喜欢的感觉。但、但……”
“——但是梁有君不喜欢吃这种全是汤汤水水的早餐然后他又喜欢和梁有君一起吃所以他们还是不吃了但还是谢谢您的好意!”小吴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完,觉得自己命都要被这句话带走了。
连他都如此,更何况是乔南期?
他说完,微微抬眼,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乔南期的反应。
可乔南期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
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小吴手中分毫未动的早餐,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知在咽下什么样的情绪。
他连续几日劳累下来,此刻面色太过憔悴,竟是让人看不出是累的还是因为赵嵘这些话而苍白了脸色。
片刻,他这才缓缓睁眼,接过那早餐的篮子,对他说:“你再帮我问一句,如果他们不介意稍等一下,可不可以告诉我,除了这些,还想吃什么。”
“先生……”
“快去。赵嵘胃不好,不能饿。”
“好、好的……”
外头朝阳正起,云层卷舒,岁月平和,人来人往间,具是热闹。
他们先生却在毫无人烟的屋子里,拿出那早餐篮子里的东西,一板一眼地放在灶台上温热,等着他带回来一个不论如何都算不上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