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一天,赵茗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除了一些没那么快出结果的检测,从目前的结果来看,赵茗的病情很稳定。
医生对赵嵘说,虽然还是需要等到全面的结果,但整体来看,结果很大概率是好的。精神类的疾病大多不可逆,之后要做的,只有延缓病重的速度。
至于手术之类的治疗手段,现在还暂时无法决定,需要从长计议。
赵嵘安安静静地听完,同领头的医生说:“等出结果了,请第一时间联系我,我电话随时开机。”
“一定的,”医生说,“赵先生不用太担心,赵女士的身体特征都很稳定。而且之前你们住在偏北的城市,冬天太冷,干燥,很多年老的人都容易有其他毛病,换地方是个好的选择。我们这冬天还好,只是夏天可能会比较热,潮了点,有别的需要注意的地方。”
赵嵘上辈子本来就是这里长大的,自然清楚:“这方面我会注意。谢谢您。”
他刚想告辞,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却突然被咽了下去。
赵嵘眸光一凝,目光附着些许困惑地看着眼前的医生:“冒昧问一下,我刚才有说,我之前住在偏北的地方吗?”
医生尴尬地笑了笑:“……啊,赵先生没说。但是……但是赵女士的口音,听上去是从北面来的。可能我猜错了……”
赵嵘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其实一切都很正常,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万分顺利。
——太顺利了。
真的可以这么顺利吗?
赵茗的事情是他最在意的事,此刻虽然还没有完全解决,但也在步入正轨。
赵嵘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但目的能达成,他还是很开心。
他给周越晴发了个希望能接手这个团队的消息,笑着和医生道了谢,推着轮椅,陪着赵茗边聊天边离开了。
“……那我先送你回疗养院。”
“……”
“这两天我去看你,等除夕那天,你要是没有不舒服,我就去接你来家里,我们一起过年。”
“……”
待到两人进了电梯,方才和赵嵘说话的医生才收回目光,走进乔南期在的那间办公室。
“走了?”乔南期问。
医生点头:“走了。”
“心情怎么样?他能接受他妈妈现在的病情吗?”
医生回想了一下,才说:“能接受,说比他想象中好很多了。走的时候很开心,一直在笑。”
听到“笑”这个字,乔南期也下意识勾了勾嘴角。
他在这里头躲着,想看却不敢看,心中难受得很,仿佛随时随地都在火里炙烤着。可他知道赵嵘笑了,即便站在火里,居然也有一瞬间觉得炙热的火焰给他带来了恰到好处的温暖。
医生问他:“刚才赵先生说,要接手整个团队。乔先生,您看?”
“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乔南期根本没有任何犹豫。
他不多说,小吴便明白他的意思,上前和这领头的医生说:“这件事情赵先生肯定会和周小姐谈,不用过问我们先生了。之后你们有什么结果或者治疗的想法,也直接和赵先生谈就行。”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自己的名片分别递给那个医生,“但如果遇上严重到赵先生没办法立刻解决的事情,可以联系我。几位要是有自己无法解决、不违反原则的私事,也可以联系我,我们先生会帮几位处理麻烦。”
这名片显然比一次性的现金更让人激动,其他人接过,纷纷表示一定会办好。
“不用谢我,”乔南期只是说,“等他接手,他才是你们的上司。”
赵嵘已经离开,赵茗的检查也告一段落,留在这没什么必要。
乔南期起身,带着小吴离开了。
上车之后,小吴问他:“回酒店吗?”
乔南期微微点了点头,却说:“那一片的房子尽快找一个,价格无所谓。”
“好的。”
小吴缓缓踩动油门。
两旁景物向后退去,乔南期手机微震。
他看了一眼,是周越晴打来的电话。
乔南期是从陈敬年那个司机口中得知赵嵘在竹溪的。
虽然他自己查早晚也能查到,但经过那个司机的口,显然给他省了不少时间。
知道赵嵘在竹溪之后,他便调查了一下竹溪的情况。赵嵘和周越晴之间的事情,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好歹也有周家公司的人经手过,算不上什么难以知道的秘密,他打听一下就了解得清清楚楚。
乔南期望着窗外不常见到的南边的冬日街景,晾了周越晴一会,这才接起了电话。
“乔先生,”周越晴似乎有些咬牙切齿,每个字都仿佛从喉咙里磨出来一样,“赵嵘刚才和我说决定接手这整个团队,会用最快的速度和我进行交接。你满意了吗?”
乔南期眼皮一抬,似是觉得无聊,随意看着车窗外的一切,没有说话。
沉默在两人中弥漫了片刻,周越晴终于按耐不住,收了她方才语气里的不悦,好声好气地笑道:“既然赵嵘都满意了,你不如高抬贵手,不必再逼我们了吧?我们本来是想借着这些往医疗上发展,现在可全都没指望了。我还得和阮承较劲,乔先生再逼下去,可就要逼死我们了。”
“行。”乔南期说。
这也算是抬了一手,周越晴明显松了口气:“那之前乔先生拦下的那些项目……?”
“我有说过要还给你们?”
“乔先生!?”
“你好像误会了。我之前的动作,不是用来和你们交换的筹码,只是告诉你,”乔南期显然很不喜欢她,语气越来越冷,“不知好歹的结果。”
“……原来赵嵘这么重要。”
乔南期没有回答。
“我这几天,听人说了一些乔先生在杨城的事情。乔先生这样一个连亲生父亲都下得了狠手的人,怎么会栽在一个——”
周越晴似乎在揣度着乔南期的反应,顿了一下,没得到什么回音,才接着说:“栽在一个已经和你最好的朋友结婚的人身上?”
“如果你身边缺人,我帮你找几个像他的,怎么样?”
这话不论哪一句都在挑战乔南期的底线。
赵嵘和陆星平那场假婚礼,是赵嵘的选择,他只能尊重。
而亲生父亲……
他无声地将“亲生父亲”这四个字无声地放在口中念了几遍。
周越晴显然是在试探他的底线,他面上仍旧没什么波澜,嗓音沉稳中带着凉意:“这世界上只有一个赵嵘。”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直接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周越晴听着突如其来的忙音,面色煞白。
-
除夕前日。
街道上已经近乎空了,来往的人大多都是出门采买东西或者提前走亲戚的,没多少人影,但凡有人,也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既单调,又偶尔喧闹。
书店和学校这样的地方,位于市中心,不远处便是主干道,有不少穿着喜庆制服的工人在那忙碌着。
小吴询问了一番,回到驾驶座上,关上车门,对后座上的乔南期说:“问了一下,明天这里有游街表演,什么伞舞的,老风俗了,没什么特殊的。就是晚上还会有人摆摊卖小吃之类的,所以在布置。”
乔南期颔首。
他们只是路过这边,这里又离赵嵘现在住的地方近,所以小吴这才下车询问了一番。
小吴开着车,转过街尾,缓缓停在一家书店附近。
除夕前夜,附近除了便利店之类的商店,大多关了门,唯有这家书店居然还开着门。
只是这个时间,显然不会有人放着团圆不享受,跑来书店看书。
书店门口,只有一个穿着大红色夹克外套的青年在那贴着对联。
这里是乔南期从周越晴那里得知的。
赵嵘在这附近买了几套房子,盘了个店,开了个又能借书又能买书的书店。
书店里头的装修都是暖色调的,并不像一些主打装潢的书店那样里头空荡荡的,这里面甚至算得上是满满当当。除了看书的座位,每个地方都朴实无华地塞满了书,在这个有些书店甚至是为了其他噱头的时代,实诚地单纯地卖着书。
是赵嵘会干得出来的事情。
乔南期本来只是想假意路过,远远地看一眼赵嵘。
他不敢当面去见赵嵘,但他真的很想看一眼,思来想去,只有这么一个方法。
路过一下,谁也不打扰,看一眼便走。
可书店门前那个贴对联的人显然不是赵嵘。
虽然不是赵嵘,乔南期只一眼便觉得眼熟。
他本就算得上过目不忘,在那青年微微转身去拿另一边的对联时,便认出了那人是谁。
是还在杨城的时候,一场晚会里,赵嵘带走的一个气质与陆星平有三分相似的人。
乔南期目光一顿,一时之间想到了很多种可能。
当时这个人不是暗示了他,和赵嵘没什么关系吗?
为什么会在相隔千万里的竹溪,出现在赵嵘开的书店里。
而且从这人忙碌的事情来看,显然不仅仅是恰好出现在这。
这个人当初在杨城,会被赵嵘带出晚会,可是为了……
他眼神幽沉,神情似嫉妒似疯狂。
他一手按着车座椅,用力到鲜血把座椅上的皮套给撕下一条来。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乔南期一字一顿。
小吴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我现在去办。”
他拿出手机,给乔南期打了个电话。
乔南期接通之后,这电话没有挂断,小吴就这样和乔南期连着线,将手机开了扬声,扔进他自己外衣的口袋里。
随后,他下车,走到了那书店门口。
梁有君感受到有人走近,停下手中贴对联的动作,回过头去。
他之所以开着门,一是刚好贴对联,二是本来就无聊没事干,在哪发呆都一样。本来都想着贴完对联坐一边玩手机,根本没准备迎接客人——大过年的,谁会来书店?
“您是?”
小吴笑着走近:“你们还开门吧?我明天要去哥嫂家拜年,想给他们女儿送几册书当礼物,其他书店都关了,好不容易找到你们这里的。”
“哦,进去挑吧,”他放下对联,领着小吴进去,“挑好了找我结账就行。”
小吴走到儿童读物那一栏,随手拿起一个掂在手里看了看,说:“老板,你大过年的还开门,真勤劳啊。”
梁有君打了个哈欠,说:“我不是老板,老板今天去看他妈妈了,不想开店,是我觉得开着也开着,就过来坐坐。”
梁有君本就是个习惯混迹于各种晚会、酒局中的人,来了竹溪之后,又帮赵嵘开书店,卖东西自然要会侃天侃地一些,见着客人都是自来熟。
他也没把小吴当作意外,自然而然地聊着,并不觉得哪里不妥——毕竟别的客人来买书,他也是这么干的。
熟一点,回头客会多。
赵嵘可是会给他这店里的分成呢。
“原来你不是老板啊,”小吴选了一册书,又随手拿起另一个,“我看你还挺随意的,你们老板人一定很好。”
说起这个,梁有君刚准备打哈欠都给硬憋回去了。
他想到赵嵘送他的房子,还有这书店的分成,加起来虽然没有徐信多,但徐信本来就能干,他就是个混日子的,足够了。
他笑了笑,甚至笑出了声,才说:“那可不,他养着我呢。”
小吴动作一顿。
街角旁。
车内。
乔南期直接按掉了电话。
他紧紧地抓着手机,眼看着手机屏幕自动变黑,他的双眸也愈发黑沉沉的。
周围路过的汽车偶尔发出刺耳的鸣笛声,却比不上刚才那句话让他觉得刺耳、难受。
——“他养着我呢。”
乔南期只觉得一把钝刀在他的心头,一下一下拉磨着,故意一般,不给他一个痛快。
锉磨的痛感。
这很正常的。
他告诉自己。
赵嵘现在什么也不缺,眼前再也没有陈家那些人,甚至是他这个不值得的人,往后岁月总不可能孤孤单单的。
像夏远途那些人一样,身边养着一个听话的人,再正常不过了。
总比夜半梦回,身边无人来得好些。
他都明白。
他知道他应该高兴,赵嵘不至于孑然一身。
他都知道。
但他就是……
就是在这么一瞬间,脑中、心间,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炸开,轰得他意识涣散,却又必须拉着理智。
他不仅仅是嫉妒这人能留在赵嵘身边。
而是这一刻,他突然发现,他比自己想的还要失败、还要可悲。
他还不如这样一个混迹在世家子弟中挣点钱花的人,能陪陪赵嵘,让赵嵘回家时笑一笑,帮赵嵘处理一些生活的杂事。
小吴不知何时回到了车上,半晌,他在车上翻找了一下,没有转过头,只是向后伸出手,给乔南期递来纸巾。
乔南期没有接。
“……我不会哭,”他说着,缓缓扯起嘴角的弧度,“我应该笑。”
应该高兴。
高兴赵嵘身边有人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