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南期拿着名片的手一时之间没有收回去。
风吹得他的手有些凉,却似乎比不上赵嵘的话来得冷。
方才赵嵘说得云淡风轻,他却仍然注意到了话语里的停顿和改口。说到回家时,赵嵘停了一下,改口成了“你那”。
这张名片错过了它该出现的时间,而赵嵘也已经不把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一年多的地方称之为家了。
他回忆了一下,想到了半年前那段时间,他和贺南大吵了一架,以至于勾连出少年时挥之不去的梦靥,整日整夜都睡不着。
他那时在陆星平那里,状态稍微恢复的时候,陆星平同他说,赵嵘有打来过电话。
夜半回家之时,他见赵嵘安安好好地在那里睡着了,只觉得是赵嵘又是来催他回家,第二天便去外地谈事情了。
竟是这般……
周围两排树已然完全没了叶稍,飒飒风声中,摇曳不出一点绰约,唯有萧瑟。疗养院的小道上时不时走过散心的人,三三两两或形单影只地路过,时不时带近一阵谈笑声。
更衬得他们之间更为安静。
片刻,乔南期没有辩解,只是缓缓收回名片,塞回了口袋里。
赵嵘见他久久不语,他也没有动。
先前乔南期这般来找他的时候,总是会纠缠得不太愉快。与其他绕开这人走开却被这人拦下,不如一次性说完了再走。
他还等着乔南期一如既往看似挽留实则仍然高高在上施舍一般的话语时,这人却说:“是我没有问清楚。”
乔南期微微垂眸望着赵嵘,那双偏棕色的眸子里倒映出了赵嵘的身影。
他什么也没做,甚至颇有一种极尽收敛的感觉,眼神像是波涛汹涌,却又被沉沉的高峰遮掩,什么浪花也没有翻出来。
他又说:“外面冷,你进去吧,我不打扰你了。”
赵嵘一瞬间甚至有些惊讶。
他不知道乔南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能不多做纠缠自然是好事。
他转身,快步走进了小院。
开门前,他脚步一顿,又回头去看乔南期。
他说:“乔先生,戒指摘了吧。”
乔南期下意识碰了碰无名指上的婚戒,面色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赵嵘这句话说的,似乎更白了些。
他嗓音略微有些低:“我只是自己戴着……不影响你。”
他一个人戴着而已,他已经不期望赵嵘也戴了。
可赵嵘却说:“另一枚戒指我过去一年多从来没有离手过,只要是我身边的朋友,都认得它。”
“你不戴它、把它扔了……或者找一个愿意乖乖跟着你的人陪你玩这个戴婚戒的游戏,买一对新的,都好。”
“但你现在戴着它,只会让那些其他认识我们的人误会。”
“它会影响我,”他缓缓道,“我不想别人觉得我还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还可能和别人恋爱、结婚,这样的误会,对我影响很大。”
乔南期已经攥紧了拳头。
他觉得此刻脑子仿佛灌了满满的凉风,吹得他觉得自己听错了。
赵嵘不愿让他戴这枚婚戒了。
赵嵘还说以后可能会恋爱、结婚……
他愈发不想摘。
可赵嵘没动,只是看着他的手。
半晌。
乔南期缓缓松开了手,将那枚戒指从手指上脱了下来。
他脱得很慢,仿佛在期待赵嵘改口。
可赵嵘只是看着。
待到这枚戒指离了手,赵嵘这才移开目光,开门进了屋。
屋内,照顾赵茗的看护正在厨房做饭,厅堂内正飘着清清的菜香。电视机屏幕播着赵嵘不认得的综艺节目,赵茗坐在沙发上,双腿上堆着散开的毛线,似乎在织围巾。
她的手艺很好,虽然织针上挂着的只有短短的一片织片,却已经足够看出同店里买来的那些没什么区别。那毛线还是淡淡的灰色,一看便是赵嵘的喜好。
“妈,”赵嵘无奈走上前,“我十几条围巾了。”
赵茗抬头对他笑了笑:“来得正好,我刚才不小心把毛线弄散了,过来帮我团起来。”
赵嵘已经在她身侧坐下了。
他虽然嘴上嫌着多,实则是乐于看到赵茗做这些不费脑子却能动一动的事情的。赵茗的病不可逆,本就需要多和人交流、动弹,赵嵘即便陪在身边,也不可能整天和她说话——毕竟赵茗的生活里不能只有他,能多做做这些也是好的。
他笑着拿起了那团散开的毛线的头,说:“那长一点,我喜欢多围一圈。”
说话间,他往窗外看了一眼。
刚才不知在何处等着的司机已经将车开到乔南期面前,为他拉开了后座的门。乔南期上车前,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正巧对上了赵嵘的视线。
疗养院的玻璃窗都是单向的,外头往里什么也看不见。
但赵嵘还是移开了目光。
他听见赵茗问他:“那是你朋友吧?”
赵嵘怔了怔。
他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或许赵茗已经不记得乔南期了。赵茗本就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这两年,又只见了乔南期一次,即便过去曾经从赵嵘口中听过无数次这个名字,怕也是认不得了。
他只是神情微动,便继续团着手中灰绒绒的毛线,说:“……算是吧。”
“小嵘和他关系不好吗?”
赵嵘自认为没有表露出什么,“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你没有和他没说几句话,”赵茗也看了一眼窗外,那里已经没人了,“本来看到他在外头等你,还以为你会把他叫进来再说话。”
赵嵘倒没想过赵茗还留意到了这些。
他方才确实也没有让乔南期进来的想法。
他不愿赵茗为此烦心,破天荒撒了谎道:“没什么要紧事,说两句就行,没必要进来。”
电视机上的综艺播到了玩游戏的片段,里头传来好些人交叠的笑声。
赵嵘团好毛线放在一旁,终于说出了今天主要的目的。
“妈妈,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他表情太过郑重,赵茗不自觉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他。
他笑了笑,“我可能要结婚了。”
赵茗微愣:“不是说暂时不打算吗?是和谁?”
“突然改变主意了,”赵嵘徐徐地说,“等事情办妥了,他会和我一起来看你的。”
他没有说这只是个为了拿到遗产的假结婚。
先前方卓群来陪他们吃饭,提到让赵嵘去给他当伴郎的时候,赵茗就问过他以后这方面的打算,之后也会无意间提起这方面的事情。虽然说赵茗一直说的是赵嵘怎么选择都可以,但赵嵘看得出来,赵茗其实还是担心的。
担心她会在病情的折磨下,不知哪一日便突然离开,只留下赵嵘孤身一人。
但凡父母,总会担心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
赵嵘想着,既然要履行婚约,不若将计就计,当作赵茗知道他有了新的婚姻。
陆星平也同意,等这周旅游回来后,两人把婚约和遗产的事情办完,就一起来疗养院一趟。
左右这两年他和乔南期在一起,赵茗没看到人,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赵茗有一半时间都是浑浑噩噩的。到时候他就算和陆星平分了遗产带着赵茗去竹溪,赵茗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对,反而会放心他不至于孑然一身,少了一桩心事。
果不其然,听到赵嵘的话,赵茗不疑有他,反倒有些惊喜,淡淡地笑了:“好,我等你带他来。”
-
乔南期回家的路上,托人联系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医生后,坐在车上看着手中的婚戒。
那日被他捡起来的属于赵嵘的那一枚躺在家里的保险箱里,这一枚他戴着,本来只是为了自己能时不时看到,并没有想太多。
但赵嵘连戴都不想让他戴。
他抓着那没戒指看了许久,终究没有违背赵嵘的意愿再戴上去,只是珍而重之地收进了口袋里。
到家之后,李姐正在厨房里忙活,几只小猫趴在客厅的猫树上,懒散地摊着。听见他回来的动静,全都一溜烟跑下来,绕着他脚脖子蹭,显然是饿了。
他倒完猫粮,给那几只猫拍了几张看不出背景的近照,用加上赵嵘那个账号发了条新动态,这才洗洗手进了厨房。
尽管他一早就交代过,在他进厨房的那一瞬间,李姐仍然有些不自在道:“乔先生回来了啊……现在开始学吗?”
乔南期站在门口。
他脱了外衣,内里是一件款式不太正式的白衬衫,和这里头的烟火气格格不入。他又高得很,往这一站,厨房分明一点也不狭小,却莫名衬得有些拥挤。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样子。
可他点了点头:“这些都是赵嵘以前常吃的?”
一眼过去,即便他不怎么进厨房,也能看出来,这些食材和调料做出来的东西必然是清汤寡水。
显然是养胃的。
李姐摇头:“也不全是。先生在的时候,吃的都不是这些。”
乔南期听出了言下之意。
他动作一顿,这才缓缓折起衬衫的袖口,走了进来。
李姐知道他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挑了个最简单的开始。
可他再怎么样也是第一次沾这些人间烟火,纵然那双手在琴键上再灵活,纵然他学得再快,熟能生巧的东西仍然有些笨拙。
甚至猝不及防间,刀口切破了指尖。
可他只是去处理了一下伤口,复又回来道:“继续。”
李姐在乔南期家工作一年多了。
她这一年多,接触最多的是赵嵘,即便赵嵘这几个月不见踪影,乔南期也不怎么在家,她对乔南期根本没有什么了解。
只知道印象里,乔先生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就是为人实在太难以接近,气质和他们这些普通人格格不入,总是让人提不起多聊上几句的勇气。
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此时此刻,竟对着一块切歪了的豆腐皱了皱眉。
她大着胆子劝道:“其实乔先生要吃这些,或者是给小赵吃,让我来做就好。您受这份累干什么?”
他的嗓音很低沉,像是沉在这热气烟火缭绕中:“不一样。”
他就是以前什么事都让别人做,什么东西都不亲自听、亲自看,方才一叶障目到如今。
片刻。
乔南期突然问:“你知道五十几岁的女性长辈,一般会喜欢什么样的晚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