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嵘想到这,眼神微顿。
他对陆星平这个名字实在是太熟悉不过。这个名字从他回到陈家开始,就作为他的婚约对象经常被提及。而后他跟在乔南期身边,不管是在公司还是在家,都时常见到陆星平。
有时候乔南期在陆星平家待得久了,赵嵘还得充当司机去接人。
赵嵘了解乔南期,他清楚,就算乔南期把陆星平当作白月光,以这两人现在的情况,也绝对不会发生什么过界的事情。
可就算没过界,乔南期对待陆星平是什么态度,他也看在眼里。
乔南期从没想过在他面前遮掩这些。
或者说,乔南期根本没有在意过要不要在他面前遮掩。
他把那份结婚协议当作开始的机会,乔南期却只当作养了个妥帖有用的情人。
他还记得,他刚搬进乔南期家住的前一天,收拾好了所有东西,战战兢兢地给乔南期打了个电话。
电话另一头,忙音一如往常地响了许久,才有人不疾不徐地接了起来:“……哪位?”
同他十年前打的第一个电话一般,一样的号码,一样漫长时间的等待,清朗的少年音色都已经在时间的打磨下润着低沉和磁性,乔南期仍然没有保存他的电话号码。
当时的赵嵘黯然了一瞬,声线却没有暴露任何情绪,只是用带着笑意的语气说:“我收拾好了,明天……我到了你家要怎么进去?需不需要提前录一下指纹之类的……”
他知道乔南期忙,不想这种杂事还要麻烦对方。
“不用,”乔南期说,“明天我在家,直接来就好。”
赵嵘这才放下心来。
那时正处于深冬的尾巴,最后一场雪连续覆盖了整个杨城,四方天地寂静而透白。
他往日里和那些人玩在一起、又要为了接近乔南期混迹各种场合,衣服行头什么样的都有,但多半都是陈家给他买的。收拾了半天,想带着的东西并不多,只拎了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
本来想开车去,转念一想,乔南期未必有给他准备停车的地方。于是赵嵘打了车,等到了乔南期家门口,他拎着行李箱下车,便让开车的师傅走了。
行李箱的滚轮轧过雪地,和他的脚印,一前一后在门前的小院上压出一条痕迹。周围的雪铺着地面,平平稳稳的,没有任何痕迹。
赵嵘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走到大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他开口,热气一团一团地随着嗓音冒出来:“乔——乔先生?”赵嵘之前喊乔南期“乔先生”或者“乔大少”,他们刚签了结婚协议,乔南期没让他改口。
门内没有任何反应。
兴许只是人不在客厅。
赵嵘按响了门铃。比敲门声还要大上许多的门铃声在寂静的雪日中响起,赵嵘的手指的温度被门铃按钮冰凉的金属触感带走,户外的温度让他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里面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原先担心声音太大吵到乔南期,只是试探地按了几下。可半晌都等不到任何反应,他只好重复按了好几次门铃。
可别墅里头寂静一片,一点脚步声都听不到。
意识到乔南期不在家,他给乔南期打了个电话。
这回却连乔南期问他“哪位”的开场都没有——电话根本没人接。
乔南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不在家,电话也没接。赵嵘没办法,还给夏远途打了电话。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我早上给他发了个消息,他还没回我,”夏远途说,“要不你先回去?等明天再来。”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一走了之,明天再来。
但他昨天和乔南期约了今天,要是他前脚走了,乔南期后脚回来了怎么办?万一乔南期明天没有时间,他岂不是还要麻烦乔南期再额外腾时间来接他?
乔南期微微皱个眉,赵嵘都想给这人展平,更何况是因为自己给对方添麻烦。
赵嵘打算等一等。
但他想着再等一下、再等一下,不知不觉,这一等便是一整天。
来的时候,他原本以为下了车便是进屋,没什么在外头的时间,只披了一件薄薄的风衣,在这种风雪天中连聊胜于无都做不到。
别墅前的台阶都被积雪覆盖,赵嵘就披着一件风衣外套,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等着。
他将风衣的领子立起来,下巴埋在衣领中,低着头看着眼前的雪地。一想到这里是乔南期家门口,赵嵘又觉得不那么冷了——好歹走了十年,走到乔南期家里了。
这十年说不上简单,但说难,也不算难,因为他不知不觉就走过去了。
他其实不是一个擅长主动追求别人的人。
就算是在这之前,他也只是用尽一切靠近乔南期,想办法多和乔南期说说话、多了解乔南期的喜好、在不被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根据对剧情的了解给乔南期提供帮助。这一切都是无声而琐碎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
他可以在五光十色中锻炼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公子哥做派,却一点也没办法把那些东西用在乔南期身上。
他可以在大雨中抱着伞冲到乔南期的面前,将伞下所有的空间都留给乔南期,也不会在酒气弥漫的夜场中就着五彩灯光对乔南期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是不会,而是不想。
只有乔南期愿意让他打扰的时候,他可能才会稍稍凑近一点。乔南期若是不想被他打扰,他便只会在旁边默默站着。
笨拙得很。
所以他其实一开始没指望一定能和乔南期在一起。
如今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意外之喜。
他已经等习惯了。
就算风雪很冷,赵嵘依旧能挨得住。
他在乔南期家门口等了一个下午,期间打了三次电话都没有回应。
到了夜晚,星夜刚刚落下,整个小区都亮起了暖黄色的路灯,从道路的两边洒在白灿灿的雪地上,平静温和。
乔南期的车轧过雪地,发出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拉着一道平行的车轮印,停在了别墅前的大铁门旁。车上似乎有两个人。
赵嵘此时正双手交握着尽力保持暖意,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凉得没有知觉了。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坐在行李箱上的样子会不会太蠢,赶忙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立起行李箱,便看见乔南期从驾驶座上走下来。
男人显然没有在户外待过,只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毛衣,休闲得很,不像是刚工作回来。他神色轻松,双眸深而不肃,不疾不徐地绕过车头,走到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帮副驾驶座上的人拉开了车门。
坐着的是个年轻男人,身型偏瘦,很高,即便是坐着,本来就很宽敞的前座却仍然显得有些逼仄。
他正低着头,解开身上的安全带,留给赵嵘一个线条规整而好看的侧脸。即便只有半张脸,即便是在模糊视线的暖黄路灯下,也足以看出优越的五官和矜贵的气质。
乔南期穿的不厚,却仍然站在车门前,等着陆星平走下车,这才带着人往里走。
赵嵘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从容淡然的乔南期带着面露笑意的陆星平往前走,直到他们走到赵嵘的面前。
乔南期脚步一顿,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下才道:“我临时决定出门了。”
他甚至没问赵嵘为什么还在这。
陆星平讶然:“赵嵘,你穿这么少,等多久了?行李箱缝里都堆雪了。”
即便私底下没什么联系,陆星平和赵嵘也有过婚约。
眼下他突然和乔南期一起出现,两人的衣着显然不是在什么工作场合,赵嵘自然看得出来其中微妙,同时也有些尴尬。
“啊……”赵嵘冷的有点头脑发昏,一时间不知该先说什么,“嗯。”
乔南期说:“进来吧。”
赵嵘拎着行李,跟着乔南期和陆星平进了乔南期的家。
乔南期先给他随便安排了间客房,让他自己休息一下,便和陆星平一同进了书房。
赵嵘是自己搬着行李上楼的。
刚关上客房的门,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第一次来乔南期的家,第一天在这里住下,见面礼便是连续几天的高烧。
烧好的第三天,乔大少深夜从应酬局里回来,赵嵘隐约间听到动静,头疼欲裂地从睡梦中醒来,只听这人在他耳边说:“去洗澡。出来的时候……”
“不准穿衣服。”
-
窗外细雨绵绵,风声不停,一阵又一阵地将凉意往屋里带,吹的人昏昏欲睡。
赵嵘都快睡着了,被这个冷风一吹,想起一年多前那一次的高烧,实在是不想再体会一次,赶忙起身,打算找件外套披上。
边走着,脑子里边想着陆星平这事怎么办。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让剧情回到原来的轨迹,他继续走原著炮灰的那条线,获得一个“除了那么点小钱一无所有”的“悲惨炮灰结局”。
但要这么做,在于他要履行和陆星平的婚约。
陆星平和乔南期到底是什么关系,赵嵘其实是不清楚的。
他最早见陆星平,是在大学——陆星平和他是校友。不过他们在学校里见得不多,大多都是在各种饭宴或者是玩闹场合。
赵嵘早先能够和乔南期身边那些人接触,还是陆星平引见的。他们算不上熟,实在没什么私底下的往来,所以在赵嵘搬进乔南期家那天之前,赵嵘都不知道乔南期心中有陆星平这么一个白月光。
原书里根本没有这件事。
他看了《归程》那么多遍,陆星平也不过是乔南期几个信得过的朋友之一,没什么额外的留白和着墨。
可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陆星平在乔南期心中就有了这样不可撼动的地位。
他一开始虽然很在意,但他怕乔南期不高兴,根本不敢问。
但他现在必须知道。
虽然原书里,陆星平根本没把感情寄托进婚姻里,心里也有一个不会在一起的喜欢的人,但他已经打乱了好多剧情,现在的陆星平说不定也被他蝴蝶效应了。
和乔南期一个男主抢人虽然可怕,但他也有心理准备,反正他本来在书里的身份就是个和男主作对的炮灰。
但他总不可能一无所知就冲到陆星平面前告白吧?
赵嵘想想就觉得头大。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乔南期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
赵嵘正缩在沙发上发呆,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几下,铃声吵得赵嵘一个激灵,他才倏地反应过来,伸出手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线低沉而裹着磁性:“怎么这么久才接?”
明明电话三秒都不到他就接起来了。
狗东西。
但在乔南期这个大男主即将搞定所有反派的时候,他这个炮灰惹怒男主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他吞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狗东西”,还是用以往那种温和的语气说:“抱歉,刚才没注意到。”
那头的不耐烦被他的软言软语平息了一些:“在家吧?”
赵嵘一愣:“什么?”
“我大概五分钟后会到家门口接你。”乔南期慢条斯理地说。
赵嵘:“?”
他手机还举在耳边,那头已经干脆利落地没了任何声音。
他愣了一会,猛然想起来上周乔南期就和他说了这件事。
今天乔南期的父亲贺南从外地出差回来,乔南期定了一个时间给贺南接风洗尘——当然,这父子俩之间那点破事整个杨城的上流圈子没几个不知道的,说是接风洗尘,指不定又是什么样“父子和睦”的情况。
以往乔南期是不会把赵嵘带在身边的,只是和贺南的见面是个例外。
毕竟当初他们两个签了结婚协议之后没多久,乔南期借着贺南放松戒心的时机,稳住了在乔家的继承权和公司的话语权。贺南一开始还以为乔南期和赵嵘在一起是退让,结果后来发现乔南期还是和以前一样,这才知道赵嵘根本没站在陈家那一边。
所以贺南连带着赵嵘也一起恨上了。
乔南期带上赵嵘,单纯是为了气贺南。
赵嵘其实很不喜欢去,但想着气到贺南,乔南期也会开心,他也就乐意至极。
这种场合他这一年多以来去过好几次,什么也不用做,悠哉悠哉坐在那,把他那一身纨绔子弟的本事都拿出来就行。
赵嵘对此早有经验。
他只是有点诧异,这种乔南期早就通知他的事情,他居然能忘了。
真是可喜可贺,进步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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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的时间太急,乔南期打电话来的时候,赵嵘还穿着睡衣懒在沙发上,什么都没有准备。
赵嵘围着围巾跑到后座车门前的时候,头发甚至还翘起了一簇没来得及压下去。
司机给他打开车门,他坐进去,便瞧见坐在另一边的乔南期。车里弥漫着清新剂传出来的淡雅的澄香,隐隐还有一些乔南期身上的沉香味。
黄昏下,乔南期那一侧的车窗正好迎着灿黄的日光,给他勾勒出了一层浅浅的光晕。他面色平淡,嘴角看不出弧度,眼神有些锐利。
他并没有转过来看赵嵘,只是说:“我在车里等了你四分钟。”
从通知到出门准备了九分钟。
赵嵘对着前面的后视镜,按压着自己头上那一撮不听话的头发,觉得自己速度还挺快的。毕竟他早忘了这顿饭,乔南期那通电话挂断,他才开始冲进卧室换衣服。
他脱口而出道:“那还挺不错。”
引擎声响起,车子缓缓启动,两侧的景物向后退去。
乔南期转过头来看向他。
赵嵘按压头发的动作一顿。